林寒玉在漫長的黑暗中做了一個古怪的夢，朦朦朧朧的，陌生又熟悉。
夢裡，他躺在榻上，只穿了單衣，身上蓋一襲厚厚的被子。整個掌門寢殿都泛著微苦的藥香，一束昏黃的日光隔著半開的長窗透進來，被窗前一個寂寥的身影遮了大半。
殘光裡飄浮著微塵，像朝生暮死的蜉蝣，像蠟炬燃盡時的飛灰。
光芒有些刺眼，他瞇了瞇眼，想掀開被子坐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艱難地把一隻手從被子裡抽出來，發現手掌裡握著他的本體玉石，一如既往，和他的手一樣涼，但是玉質黯淡了許多，手也比以往更瘦，五指嶙峋。
本體玉石怎麼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這一點動靜打破了一直以來的寧謐，驚動了窗前的人。
那人回頭，轉身走到榻前，正是他的徒弟謝鳴淵，臉色憔悴，嘴角卻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心情不錯。
謝鳴淵手裡握著一枝紅梅，花苞怒放，上面還沾著雪，顯然是剛從窗外摘的。
「師尊，宋師姑走了，凌絕峰上也幾乎沒人了，你陪我說說話吧。外面的梅花開了，像小時候在梅鎮看到的那樣好看。我折了一枝，你評評看？」
凌絕峰上沒人？林寒玉不解，可是夢裡一切都混沌一片，他竟無力開口相詢。
他瞧著那枝紅梅，想起來很久之前的事。
其實對他玄冰寒玉來說，也不是過了很久。
那時在梅鎮上，才六歲的謝鳴淵在客棧裡吃飽了以後，央求林寒玉帶他逛市集。
謝鳴淵之前跟著母親逃亡，挨過餓受過凍，很是瘦弱，兩條腿像細柴枝似的。
林寒玉被他央求得沒辦法，又不想他走路摔著，就把他抱起來逛。
小孩子好奇地探頭探腦，看到伸出宅院外的梅枝，眼睛亮了一亮，用小小的手掐了一枝，雀躍地遞給他，像要把最好的寶物獻給他一樣。
那一枝紅梅開得很燦爛，小孩子近在咫尺的笑靨更燦爛。
這麼多年了，他在心裡盼了很久，盼著徒弟能再折一枝梅，笑著遞到他面前。
林寒玉明明應該高興的。
可是那枝鮮豔欲滴的紅梅逐漸變成了一枚小小的砝碼，謝鳴淵的神情也變了，收了笑容，收回了手，居高臨下地望了他一眼，決絕地轉身。
「我已經……仁至義盡。」
「我當然恨──我恨不得把你拆皮剝骨，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寒冰做的，竟冷血至此！」
「如此甚好……林寒玉，從今日起，我謝鳴淵與你斷絕師徒關係，從此──死生不見！」
「我偏要看你難過，看你哭──」
紛至沓來的語句變成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夢分崩離析，變成了張開血盆大口的深淵，將一切吞沒。3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EElCicLb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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