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
她们跨过寒雾,匆匆回城时正逢一队士兵,昆莉亚认出其中之一,似是一银发黑眼,从葳蒽来的老'鬣犬'。 ”达尼娅?“她试探喊道,见那士兵果朦胧回头,使人想到那头颈僵硬的鹰。她勉强微笑,询道:”幸会!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她见那士兵略蹙眉,视线远移开,落于瓦妮莎身上,方点头。
“我们奉命巡请全城贵族来'明石千宫'赴宴。”那士兵道,不看昆莉亚,却看瓦妮莎,神色严峻:“你来得正好,瓦妮莎。我许久没有回来,已模糊道路。”昆莉亚亦担忧侧头:自在尤诗屋内见到她开始,她便一直神情恍惚。达尼娅似也注意到她神色异样,沉声问:“你状态不佳么?”
她轻笑一声。 “不至于比死而复生的人更差。”瓦妮莎抬眼,难掩疲倦:“薇萨维亚斯的信鸟罢工了么,非要人请?”
达尼娅摇头:“这是急务;未有信函,全城士兵都出动,亲自通知邀请。”瓦妮莎冷笑:“呵。这是绑,还是请?”
这士兵皱眉。 “十年不见,阴阳两隔,未想到你还是如此不服管教,瓦妮莎。”达尼娅正色道:“你是帮,还是不帮?”瓦妮莎不答,面色比起叛逆,更是惆怅;远山处飞鸟涌起,铺天盖地,向城市方向,也如为赴宴而来。
“我也许能帮您一道。”维里昂上前道,迎着那士兵含敌意的目光。瓦妮莎笑笑:“你可小心些,维格。达尼娅那会是出了名的敌视男人。”
他面色如常:“我从小在薇萨维亚斯长大,对这一代还算熟悉。”昆莉亚见那'鬣犬'并不领情,冷漠侧首,向瓦妮莎,只有声音还传给维里昂:“不必了——我听说你是平民出生,对贵族住处未必熟悉。”她又抬高声音,复对那老同僚开口,语带指责:“莫耍脾气了,瓦妮莎。快些带路。”
她叹一口气。 “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是着了什么魔?你不是最讨厌男人么,为何现在工作得这么勤快?”维里昂面露尴尬,只回身对那两个孩子笑,似要将她们安抚。然而二人皆未看他。他见那两幼童,看群鸟漆黑,包围'明石千宫'的明顶。
“迟了。”那男孩小声道;女孩面露惶然。昆莉亚亦是回头看那处,耳畔,达尼娅的声音,低沉,曲折地传来。
“——若你喝了这血,就懂了。”她复杂道:“带路吧。”
昆莉亚目光下移,见城中湖对面的桥路上已赫然是车马堵塞,面色一变。 “那孩子是对的,维里昂。”她忆起先前掠过原野的黑影,如坠冰窖:“我们迟了。”
顿悟也晚——已是谶语。 “要去快去。”瓦妮莎戚戚然地将她们打发走,然而前路已是行人塞路,车马不通。三人被阻隔在路中,只见夜幕渐临,赫鲁扎贡-拉米德的大环依次亮起,明光缭绕,那百千群鸟似因此光散开,又终究只是散播得远了些。那女孩怔怔看着,末了缓道:“好惊人的翅膀。”
昆莉亚抬头,面色苍白:她以为她在说,鸟的羽翼,却不想说的是鸟群之状态。维里昂深吸口气,方道:“我听闻米涅斯蒙王子近日便要开宴,说服诺德诸侯支持大王子,没想到就是今天。他先前一丝风声也为走漏。”他抬起头,目中映出那残阳下的群鸟。
四人看着;那黑群组成两对巨大羽翼,镇在这大殿的上方。
昆莉亚扛起两个孩子,飞步上了台阶。 “您跑得真快。”那男孩不禁感慨,看见她头上的汗珠。她微微点头:“应该的。”她将她们放在殿前,周遭车马纷杂,三人身影几被掩埋。她略微喘气,拍二人肩膀:“去找母亲吧,否则又使她担心了。”
她见两人摇头。 “不。”克留珊多道:“让阿帕多蒙去吧。”她解释:“我能拖住母亲一会。让他试试。”她忧心忡忡:“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昆莉亚转头看那男孩,只见他若有所思,回望姐姐。
“——若你的那个才是真实,”他道:“该如何是好,姐姐?”
我不知道。她嘟哝道,又迅速将这话咽下,催促他:“快些吧。”她指着这点燃,明亮的建筑:“宫殿已亮,将没时间了。”
她说罢跑回大厅内,昆莉亚伸手去捉,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走了;而她是对的。她们将维里昂留在了路上,一路狂奔回到'明石千宫',宴会却已要开始。
“你知道女王的大儿子在哪儿么?”阿帕多蒙问。昆莉亚艰难摇头:“也许已在宴会厅了。”这孩子点头认可——她便不再多说,背起他向一层正中的宴厅去。 “借过!”她叫。面前蛇冠琳琅,白衣连绵。 “劳驾!”她祈求,人群却皆似飘浮,浮游这玻璃大厅内,脚步虚浮,目中无神。她又是苦劳,带阿帕多蒙到宴厅前,却见那极高极大的殿内,白海如冰,不见丝毫黑色。
“许是在屋内。”昆莉亚喃喃道:“我可带你去……”
那男孩却摇头。 “他迟早会出现。”阿帕多蒙道:“全诺德的贵族都想见见他……真真正正地见他。”
昆莉亚点头,心中却浮那不知名的焦躁,而忽然身后一阵声响,柔风般拂动,几使她如释重负般放松;柔剑难防,当她在彻骨疲倦中寻回自己时,已经太晚。
危险。
她回头,但见那无数春天般的明眸望着她;那溃烂剑心的面容浮现眼前。昆莉亚嘴唇翕动:“……陛下?”
那女人微笑;手握那男孩的肩膀。她见前王后缓缓开口,那眼中金光旋转——昆莉亚全身血流涌起。非得如此不可,唯有血可对血,否则她无力与此抗衡。 “来。”这女人柔声说,伸出那完好的手指:“来我这,孩子。”
孩子;她道。昆莉亚苦痛闭目,眼前余下这光洁五指,其上猩红血液淋漓,自黑暗中静默暗涌。她霎时感一簇暴烈愤怒,手指发力,睁眼时已是满目黑暗:
春日假使再不复还,岂可由你偷天换日?
女人笑容不改。 “阿帕多蒙?”昆莉亚试探唤那男孩姓名,却摸到他四肢柔软,头颅垂下。他向后倒去,落至那女人手中,她讨厌,其中午夜暗阳傲慢寒冷。昆莉亚摇头;她见到这女人身后,这男孩的母父二人如石像般伫立在那儿。
他松了手。那男孩的瞳孔涣散,昆莉亚见他唯剩下嘴唇翕动,向她传达:告诉他。他喃喃:阻止他。
昆莉亚环视周围人群,面前蛇形相视,人眼空洞。她所见之处,唯有前王后金眼促狭,熠熠生辉。
她朝她微笑,平和宽容:“去吧。”维斯塔利亚柔声道,蕴含某种悲叹似的满足;“已经晚了。去吧。”
昆莉亚转头便走。她的心剧烈跳动,只感那言语的真实:晚了。 那声音道:已来不及。
他听见外部车马嘈杂,然跪坐在地,巍然不动,真似一座披黑的雕塑。屋主人从门外走来,合上门扉,轻叩三下,隧将那人声纷纭尽数关闭于外;屋内洁白清净,唯余屋主人的脚步声,似轻柔辰星震动。自远处看,只见他白衣飘逸,向那高台上的黑暗去。
一瓷碗落在他面前。拉斯蒂加垂头望去,见那碗中黑水如镜,而转眼间,屋主人,已落座他对面。
他端起那瓷碗,悄无声息,黑水无澜,耳畔却响起白衣男人的叹喟,略微抬眼,见他眸中赞叹。米涅斯蒙轻合手掌,语带叹服:
“着实是不动如山。”他笑道:“此乃武学的极致,你和她最为热心,到底是我不明白的。”米涅斯蒙翻手取来一白杯,向前一推,恭谦道:“我敬您一杯,将军。”
蛇王子金眸摇荡:许多年未有了。
他端手中的瓷碗,许久不动。米涅斯蒙笑意盈盈:“还有何顾虑?”拉斯蒂加摇头:“我想应和维格说一声——他一天没见我,必定担心了。”蛇王子轻动手指:“您不必担心。您那孩子向来懂事。”两人对视,金眼对绿眼,终于,倒是那金眼率先合上了。
“您的眼睛如今是可怕的。”大殿之主悠然道:“复仇之火燃烧其中。告诉我,您从这酒水中,是否看见她端坐此位,她的血从心中流,却不浇灭您的仇恨?”
他的嘴唇一颤。无人回应;拉斯蒂加微微摇头,抬碗饮血。
那黑血落入他喉中,辛辣苦涩——于他而言,亦是如此。隔白瓷边缘,他微微抬眼,看对面白衣模糊,他的绿眼也朦胧,其中不见猩红,唯有那月光一般温厚的白。何以那爱意同恨一般可怖?
他闭了眼,将这黑血一饮而尽。她坐在他对面看着,却并未阻止他。
“万事已就。”米涅斯蒙心满意足:“今夜既明之时,薇萨维亚斯便会变为您的堡垒。”他眸光流转,手抚玉案,面露微笑:“请您登台一舞,使这懵懂凡俗一见其色,”蛇王子承诺:“——届时,我会亲自为您奏乐入阵。”
他未等到回答;黑暗腾然升起。窗外大殿灯明,那黑影转身离去,身带那巨剑。米涅斯蒙略一摇头,唇显无奈,抚摸手中玉器许久,方才起身,循着那黑暗之影行走。
“我怎会不知道你不醉心武艺,也不常记仇恨呢?”白王笑道:“将军啊将军,你若要恨,最恨的是我。”黑白交织,长影相合,地上人只闻这雷霆震动,而不知其来处,而心脏角力之中,他悠然自得收拢手掌,身影浮于石中镌刻的古老回忆里。
他叹道:“然而你我都别无他法,梵恩-克黛因。”他淡然判断:“必要共度这一场博弈。孰输孰赢?”
白王笑叹,难见屈服,终于张手,立于明光不见的黑暗下。他闭眼,定道:战局已发——唯有交与上天,才见终极。
他入内时,竟误以为宴会已终,因为大殿内外,寂静无声。维里昂力已将竭力,登上木林之台回首望去,见夜风中薇萨维亚斯的城市怅然迷茫地沐浴在寂静光明中。他环顾四周,见车空,马睡,但无一人。
汗水滑落额头,空气中冷暖飘忽。他踉跄前行,纳入明光之重,暗影拖行其后;汗水滑落,如玉盘珠落,他感到眩晕,闭目一瞬,那声音响起,似拨海之弦。
海水摇动;昆莉亚撞入宴会大厅,两腿瘫软无力,跌倒在地,恰逢会厅巨琴开音。她听:深洋旋转,群蛇环动,水乱而舞。她双手用力,却头晕目眩,难以站起,听这大殿之主笑而起身,对众人宣布道:
“诸位以为这军队是颓唐之师,人少力微,可是明珠不识。”她勉力抬头,见他抬起手中玉器,唇带微笑。米涅斯蒙走下高台,汇众人目光,行礼,复道:
“我的大王兄带来的军队,乃是货真价实的水原王师。”他举起那玉作的乐器,双目微合,笑道:“一只不死的军队——今夜,我就将不见片红而为诸位展示。”
他将那玉器置于唇边。昆莉亚见他双目睁开,金光不熄;那天阳般明亮的眼睛笑看她,震宇的声响为她亲切和缓地一响。她瞳孔扩大,手捏衣襟,跪倒在地,听四周乐器随这一音皆动,海水轰鸣,光影盘旋。
她见那白影蛇身浮现在四壁,继而音乐一转,似长泣哀哭,那白影之前,黑暗似云雾升起。昆莉亚见大王子持剑站立,双目紧闭。乐声行进几转,他伫立不动,人群窃窃私语,继而,蛇王子暂放玉器,琴声歇息。
他微笑不减,手只抬起。人群私语之声更广,他手指愈高,直至恰于尖顶一点。
他合手;昆莉亚陡然落身,似受千钧力不起,因大王子骤然睁眼,目视她而不见她。她浑身发颤,见那四周白影之底飞速染其阴影。乐声又起,那明石巨剑被单手举起;那用剑之人起势,剑刃却对准自己颈脖。
他手行云一扣,有力而柔美,自割其喉——黑血喷涌而出,昆莉亚不敢置信;大厅中尖叫爆发,此起彼伏。
乐声不停。
“洛兰?”他喃喃。维里昂手捂喉咙,颓然坐下,看那人身中黑血似泉涌出,喷洒四处,地底玉质石作之地似失陷于黑海。他见那人影举剑不动,姿态巍然,唯剑破之处血出不绝,似身血已流尽。周遭,五音十阶回荡,乐声神秘低沉,却随血流,步步高升。
维里昂从四层向下望;群魔叫喊,圣音悠然,终转激昂,仿佛一琉璃剔透之心揭幕开帷,终现杀机。
那黑色血影迈出一步,地下,血如海河,影如藤蔓,映其真容。维里昂痴痴望着。
龙。
王子抽剑离喉,将其圆舞而展,双目紧闭,刃开黑发而身踏黑海。昆莉亚怔怔垂首,看地面黑血蜿蜒,已至她身前。四周人群唇口张和却无能发声,千目万灵见身旁白玉台缓缓为黑色所蚀,远寻救赎,但见高台上白影长发漫展如长蛇之尾,笑容煦和,以殿为琴奏乐,而那身前黑影如行至于水上,影如巨首,举剑抬手。众人见那空落左手黑浆喷动,隐有钢肉生长,漆黑似墨,先生骨,骨坚硬不断,再生肉,肉如叶似针,其影倒映四周明宫之墙,如一巨鹿之犄角瑚蔓而生,烛火摇曳而光明震动,有人冷叹发颤,低言四周黏稠黑潮正攀上大殿墙体引诸四望。
惊呼低颤;此言不虚。昆莉亚回首,看宴厅门口士兵紧守大门阻止宾客外出,而头盔下,自身面孔,亦是苍白惶恐。四面,那四散不绝黑血渗入石内同明光角力;乐声悠长,漫长激昂,不似人乐——因何心可承此等长音重响,如此沉乐不绝,似天雷经年不熄?
黑暗蔓延,大殿之主悠然自得。宾客推搡叫喊之声静默,只在那大剑平举,而黑影静止时。昆莉亚回头,见大王子平举新出左手,光覆其上,影成其后,似一嶙峋巨首垂颅静悬。众皆恍惚,则看他以手抚剑,那头颅便水吐成息,其指过刃深压,血流影动;乐声绵延,细长。
主人放玉微笑;这身前黑影如石不动。二人似有无形势动,紧绷,断绝,相连于此黑白冲突之处。
“不知死,不知生。”米涅斯蒙笑道:“还请王兄赐教了。”
昆莉亚微摇头颅;那无极形的巨物似终于要显界而动,但她目之所见那绿眼睁开,却是幽暗朦胧,只在一刻清明之处,才见至极悲哀。那黑影离手剑上,抬眸展臂。
那黑影,虽有人形,不似人身,方使此等巨剑显出鸿毛之轻,钢铁如绸;断风破水之声不绝于耳,拉斯蒂加以身过剑,全身血海难止,每步每行都至那身下黑水扩张,而人好似行于水上,履黑海为平地;骨血淋断,地水熔融,剑开似浪起,剑合如地裂。那黑影目不见物,舞也不断绝,似身无片伤,姿态诡谲,人却不能目移,感其丑恶至泪,又美不胜收。
她蹒跚后退,手捂口鼻,余光在处,见四周尚有意识之宾客无不面白如纸——她们不明白,她岂会不懂:
这怎是舞!
昆莉亚痛而垂首。战士不舞;一舞一杀。死亡无游,一访一绝。这带水合刚的柔暴并行之舞,乃是杀生之勋;黑暗非是在跳一场独舞,而携万千亡魂共游,正是因此那动作才开合无常形,难预期,那音声才无乐谱,只有心绪。黑暗为首,明光为尾,死生之气瞬息交替,胁迫生者;慈悲开剑,双龙共舞,众生悲喜不察,悔恨交织。
她看那黑影举剑一斩,白影抬眸微笑;昆莉亚见两旁宾客呕吐伏倒,手指复抽搐摸索桌上杯盏,泪流不止,口吐涎沫,似求保命灵丹,将那杯中白水倒入喉中——乐声高攀,心之盛处,情绝于无,才显欢喜无量,广大无垠。她心下一凉,欲制止众人饮那液体如喉,却目视开阔,见大殿内百千人群无不匍匐在地,跪饮血酒。
大殿之主手抚玉器,唇边笑容怡然。他起身奏乐,音声无情而婉转沸腾。昆莉亚米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那黑影却骤然回身。
血海涌起,她踏入黑血之中,竟真觉踏无底深渊,滑落在地,挣扎起伏。黑影身动,血海浪起,她眼前似只有黑暗一片,看那黑影,一动,剑平放过身,仿佛将她拦腰斩断;拉斯蒂加抬臂缓落,两动剑身若雷霆击下,使她匍匐于地动弹不得。乐声忽快,他的动作便也迅捷似鸟。
啼声哀鸣不绝,昆莉亚业已神思模糊——乐声却轻而深重,似乎夜深之时,明光将如地底。终在她将气绝时,她看那白影放下玉器,面露欣然。
她嘴唇微动,泪过眼畔:那最后一剑,自下而上,聚集血浪高涌掩埋舞者身形,然而离却不去,因死亡消匿时,亡魂终于出形,哀叹回首。她见许多面孔,似陌生,终又熟悉。昆莉亚朦胧摇头,目视一处,见那亡魂脸上,赫然是她自己。
血浪破碎。
一剑终极。拉斯蒂加收剑复位,共舞亡灵霎时命断,叹息不复。她见她自己的脸毁灭于前,目光上移,则见那绿眼人身,哀愁望她。她颤抖不已,欲言不可,与那广大黑暗对视,久久不动。
那黑暗望她;她眨眼落泪,竟至于微笑。昆莉亚俯身于地,口中笑声零落:作为战士,她知此剑舞当是从绝境而来,带死无数,百战不败。
作为魂灵;她不助摇头,只见那绿眼悲戚,便终知慈悲真貌:唯命断于此,才知何为万千慈悲!
“美不胜收。”米涅斯蒙拍手赞道。金眼璀璨,他悠然道:“——诸位请用酒。”
殿内无声,片刻,只见诸人都如机械仆从,举杯饮酒,似庆贺新生。昆莉亚再难自持,昏倒于地。
“竟出此策。”维里昂喃喃:“米涅斯蒙王子恐是要将全诺德的贵族都灌了这血酒。”他支撑起身,蹒跚向下,正撞到一人向上:他凝神一看,发现竟是王后。
他目光纠葛:她身后所携,岂不是那孩童?维里昂见这两女一男,无不是面色苍白。他侧头见王后本人面孔,亦不复平时的悠闲深沉,显几分不安疲乏。他瞥见她眼中的黄金之色,皱眉不解,却看她勾唇而笑,对他道:“你不是要去找他么?”她轻笑:“快去吧。”
他犹豫片刻;他见她怀中孩童沉眠不醒,眉间有深重哀伤,然而那孩子的母父已在身后,他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维里昂下到宴会厅,难掩诧异:这岂是宴厅!不若一埋首于长眠的古战场。他见门前那身体,赫然是昆莉亚的,连忙跑去查看,口中唤她名字。
“她睡着了。”一声音道。他抬头,见他俯身于二人前,将她们望着。维里昂面露惊愕,抬手去捂他颈间的伤。他见他微笑,抬手将他揽于怀中。
“昆莉亚没事。”他听他道:“我也没事。你呢,维格?”
他不知为何他意愿哭泣,只有抽泣不已。 “我没事。”他喃喃:“我一直没事。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于是原原本本将这些梦;这些孩子要说的话告诉了他;他垂眸望着他。颇有一会,许是一宙似漫长的时光,他已没从他脸上看见这般表情了。他看着他。
“啊,是么?”黑暗呢喃道:“若早点告诉我,也好。”维里昂感他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眼泪,那绿眼朦胧,难掩心伤:“但我猜那也是没用的。”
四周孤寂似野。他望进他苍翠眼中,似跪在一草野上,听那声音悠悠从天落下。
“迟了,维里昂。”他道:“她什么也没有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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