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之梦(Shield in Marrow)
这是私密任务;两人向她解释,不能告诉任何人。 “不能说,不能写,”诗妲库娃,作为与她交接的军官,向她说,手掠过桌面,将那粗劣的画捞起来。像棕色羽毛,它飘零她的眼前。鸟,羽绒,碎屑,飞翔:“也不能画。尽管我怀疑即使你画了,是否有人能看出你所画的什么。”诗妲库娃端详手上那红线凌乱的纸,促狭,却也皱眉。人能从这拙劣中察觉出某种不可言喻的暴力,仿佛血红的群灵狂舞。
“我也不知道。”她摊开手,坐在椅子上,肩膀塌陷。你真的像动物——我的战友;这个贵族,也许有几分孤独,自那之后对她有了莫名的亲近和热情——你捕猎完后就会休息,不想任何事。敏捷如虎,轻盈如豹,因为你没有一丝一毫欲望的冗余。当你奔跑你几乎能飞翔。你能吗?她轻笑道。
她没有回答。已经睡着。
'鬣犬皇后'回到宅邸,午后三时,冬日冷光染着虚假的阳余;她见到那年轻士兵垂头交腿,在门廊的椅子边沉睡。卡涅琳恩微笑,甩过血红的辫子,摇动其上金刀,到那士兵身前去。她没有醒。 '皇后'放下肩上的母鹿,到桌边,翻开上面的画。她的头发是红的,笔的挥毫是红的,屋顶和墙砖反射的光在她额角的菱形,红色;阳光,为何不能是红色?十二月了。太阳可以随时销声匿迹,只要它愿意。她每翻动一页,光阴似乎都在画纸的间隙中黯淡。世界已然日落。
“你画的是马。”她笑道;当她醒来,便看见卡涅琳恩回头,对她道。在'鬣犬皇后'的手指下,红色铺满整个画面,只有四处空白。塔提亚昏沉抬眸,注视画纸,一只手,双指化圆,弹跳指面,其人道,饱含笑意:“天马。”
“——从天而降,践踏大地。”她听她念,情绪饱满,腰背挺立,手似持书卷,为椅子上的学生作解:“鬃如火,眼如星,四蹄所至,血流汝河。”卡涅琳恩回头:“她不美吗?”
她看着她;看着那幅画。她越说,她越从纸上看见那马的四肢和躯体。她的眼睛在马的头顶,凌驾云霄,俯视大地。
“……不。”塔提亚说:“我画的您养在山上的马。”
她轻轻翻了个白眼,松了手,让那画纸坠落:“我在开玩笑。”卡涅琳恩上前一步,审视她,道:“你画得很糟糕。”塔提亚抽动嘴角;她看起来笑得讥讽,毫无心肝。 “我知道。”她说。 “这些都是你画的?”卡涅琳恩指着身后。 “是的。”塔提亚回答。
“这都画的是什么?”她扶着剑柄。
“羊。”塔提亚说。
丝毫不像;可以理解。羊来自她的记忆(早已模糊,她如何记得除了成群白色在金色中蠕动穿行以外的画面?),和她的想象。公主将她打发走了,'今晚就去塔里'。'塔'是哪儿?她不记得孛林有任何类似的建筑。
塔。塔啊!
'鬣犬皇后'向她做了个鬼脸。被折断脖子的梅花鹿靠在她的脚边。 “梅伊森-扎贡。”“但那不像塔。”塔提亚说。 “塌了的塔。”公主回。
“我直接进里面,大人?”她从没去过梅伊森-扎贡。公主未再和她说话。她丢来徽章,然后进屋。
塔提亚转身离开。她没有打算现在就去梅伊森-扎贡——“黑池堡垒”。她走出公主庄园的大门,身影在斜阳下拉长,遥遥,那黑色的圆屋望向她。那真是极其古怪的建筑,漆黑,扁平。肥胖。极大,极凸,她的好奇心在被允许释放后释放了:她好奇它为何看起来如此丑陋。
她去了营地最近的商店,十二月,几乎关了门。她推开门,然后几乎买空了里面的所有面食和油料。
“我注意到了——士兵。”店主说:“你最近来了多次。你是不是去抢劫了?”
她将这对话告诉了莲锲什,她哈哈大笑,喷出药水,面包屑,分别从鼻孔和嘴里,洒在桌上和床上。 “纸。”她笑,伸手,塔提亚拿来毛巾,抹在她的脸上,好像擦拭营地的桌面。莲锲什没有说,痛。她似乎没有感觉。她仍断断续续笑着,然后躺下,靠在枕头上,侧过头,看向窗外。光明消逝,她的头发却含着闪亮,那缕缕白发仿佛萤火飞舞。
“多么精准。”莲锲什对她说,语带揶揄:“财富的本质:抢劫。”
公主给了你许多吗? “不少。”塔提亚回答。她指着地上的粮油:“都在这了。”你没有存一点? “我给安荜了。”她回答。啊,啊。塔提亚,为什么?
“我不知道。”塔提亚说:“本来我应该给楛珠的。以前,钱就是她管。但现在她不在。”
她向她微笑,伸出手,抚摸她的面颊。她的冷硬得像石头。 “残酷的孩子。还是孩子,对吧?”莲锲什说。她侧眼示意桌上:“昆莉亚来了信。”
“什么内容?”收信人起了疑心。 “放羊。”病人说。
“我不看。”收信人道。我想象不出羊;我试过了。她解释。
“你的病为什么还不好?”她问她。 “因为这不是病。”莲锲什说:“这是衰老。”她拉起一根白发:记住我已经——四十三。四十二?她自己也记不住。但再怎么样:“我只有三年就要去葳蒽。”
“我要死咯。”她抬起手,晃了晃,靠近她,好像在吓她。她扮演一个叫做死亡的鬼魂,但极不卖座。她的观众好像有世上最无动于衷的眼睛。 “你不怕吗?”她笑:“你不伤心吗,小畜生?”
“不。”塔提亚回答:“我只活过六个三年。我觉得很长——我很满足。”
“啊,小狗。”教官说:“完美的答案。我希望你这性格可以长长久久。”她伸手,暗灭了火:她们便才发现黑暗已经降临。 “你该走了。”莲锲什柔声说:“你要在天黑前,到'黑池堡垒'。”
塔提亚走向门外,临走前,她回头,看了床上那老'鬣犬'一眼。微弱的光照在床头的杯盏上;里面的水黑黝黝。
“为什么你不喝新的水?”她问:“红的那种。那更好喝,效果也更好。”她顿了顿,道:“你喝了,病会好的。”
“你不明白。”床上的人回答:“我已经太老了。你不能接受两种血,小狗。”
闪光,流淌在她的眼角边。塔提亚关上了门。她没有去找安荜;冬天,好像所有人都暗自伤神,她很难理解。她分了面包给奇牙,然后,上马,去梅伊森-扎贡。
之后:雨来了。寒冷,呼啸,黑暗的冬雨,伴她赶往'黑池堡垒'的一路。两旁屋舍闪烁忽灭,像空中因黑暗浓重苦痛衰亡的天星;出特里图恩大街后整一条林间路通向梅伊森-扎贡,两岸高树难计年龄,高耸茂密,摇荡轰鸣。她像听一种她不明白的语言,在同她哭诉,幸而在她感到厌烦之前,便得以跳马飞奔,赶往阶梯上。水流在她身旁若瀑布跌下,同她逆向而行。台阶如此高,似有千级;无怪听说贵族来,将雇人抬行上去。
塔提亚到了'黑池堡垒'门口。大门敞开,雨水随风灌入,门口长毯已湿。没有守卫,那徽章自无用武之地。水从她背后如刀袭来,但她分毫不动,往向门内,见到长廊两旁的二十余根石柱,桩桩有十余米高,远胜孛林任何建筑,雨水雾气缭绕期间,似为其蒙上无人阴冷的白纱。她不动,不说话。
她有种她曾见过这景象的感觉。不,她没有来过。
她听说过。在那些不厌其烦被传唱的故事中——一个只有传奇才能被镌刻的地方。一座塔。
塔提亚抬起头,穿越雨幕,好似水之梦,她可以见到这建筑的顶端:它的确庞然出奇,却并不十分高耸,大约十余,二十层而已,但每层空间间隔都极大极高,正如她走入其中时所知的那样。一步,她抬头仰望,审视,只觉得这建筑非是为人所建,而是给远超人之大小的生物所建造。入大堂的路程,她走了极久,全身紧绷,双手戒备两侧。她感到这宫殿不欢迎她。
不欢迎任何人。她们谈到——死亡。她几乎没有感触。现在她感受到了死亡。她们彼此厌恶。她不在觉得这座建筑丑陋;她认为它诡异。
梅伊森-扎贡花了十分钟让她放下警戒:主要靠着这环绕中心而建的巨大楼梯。她很快发现这座建筑有两层楼梯:一层,在内部,呈现之字型上下,连接个别楼层,而另一层,在最外侧,外有高窗大栅,盘旋向上,从无间断,走动时孛林的景致一览无余。向北侧,去无人的荒野,在雨中飘摇,向南,则孛林城摇曳的灯火,在暴雨中忽明忽灭。她如此想带上画笔甚至忘记了不断爬行的厌倦,忘了窗外的冷雨不断拍在她的脸上。
“去最高层。”任务如此:“有个房间,待在那。”
塔提亚爬到最高层:建筑没有封顶,当她打开门暴雨毫无防备倾盆而下。她伫立雨中,看向四周的黑暗,好似没有冷,没有疲倦地,她向前走,直到到这建筑的边缘,然后,她感到了——激烈的兴奋。
她笑起来:多么古怪。多么——荒唐!多么怪诞!
孛林的王城,皇家的宫殿,是一座没有封顶的建筑!她环顾四周,看到那些嶙峋,坑洼的石头,高低不一,就像曾经纳西塔尼舍没钱付款的家庭被砸烂的石屋,遍布暴力的创伤。只有毁灭,不能被称之为暴力,若不是曾经有脆弱的痕迹——而这里正有!不是吗?就在眼前!雨水从她的睫毛上落下,她的脚步几乎是踉跄的,而嘴角带着狂放而嘲弄的笑容,在雨中,像在温暖的大厅里,信步走向她背后那张桌子。一张餐桌——上面不还有餐盘?不是被雨水冲刷过,像被手洗过,抚慰过,就像时常使用一样崭新……它已经碎了,破了……屋顶缺角的阴影连同雨水洒在她身上。她扶着这张桌子,看向无边的雨幕,久久不语,直到笑容慢慢消消失,正如她手中的雨水。
她审视她的手;她的眼睛充满黑色。这屋子像是曾经住过什么人。
那四周交错的石柱凝视她;她看它们,则有如一张口腔残余的下颔,她见过它的上半部分如何被一只手握住,迅速而强力地拧断。它破裂的尘沙是喷溅出来灰色的血。它像是被一只手切断的。
她站在那,直到她听见哭声。塔提亚抬起头:哭声从破落房间,雨幕的另一端传来。她冲出去,绕过散落在地上的石柱,拐过建筑的弧度,果然在房间的另一头,又看见了一扇门。
她推开门:
水满溢而出。水,夹杂破碎的花瓣,漫过她的裤脚。如此满水的梦……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浴池,风借力而上,推开房门,霎时间屋内的黑暗转银,她见到她,坐在那,坐在浴缸的水中,抱着手臂,望着她。
“你来了。”她说。她微笑;只很快消逝了。她极长地叹气:不……不,你不是他。
光照亮浴池中女人的脸。塔提亚转过头,才意识到月亮升了起来,破云而出,灌雨而下,让她几乎像有一头银发。当她抬起头,用那双绿眼睛望着她,她无法抑制地感到悚然。美丽使血液沸腾;一种幻境,不是招致忏悔,就是招致毁灭。
“来。”她向她伸出手,水面破碎:“孩子。来我这。关上门,雨很大。”
塔提亚关上门。她的面孔褪去所有的表情,呈现诡异的森冷,然而那女人对她微笑。她好似水中的灵一样,轻柔转身,身体微侧,将手扶在浴缸边缘,对着这'鬣犬'跪下来的身体,手指抬起,仿佛她指尖有柔软的雾,隔着一层气,轻抚摸对面之人的脸颊。她笑意温柔:
“啊,孩子。”她对她说:“很大的雨,不是吗?每一年的冬天,都是这样。”她望向小圆窗的外头:“像他们来的那一天。”
“他们?”'鬣犬'说。 “他们。”她轻轻点头,闭上了眼,呢喃,语气悲伤,只在最后一刻,又睁了眼,嘴角浮现笑容。她凑近她,好像说一个秘密:
“也是他来的那一天。”当士兵转过头,则见到她的眼睛,而事实无可否认:悲哀的甜蜜。唯一的,最后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来的时候,看见他了吗?”水中的女人问她。
“没有。”'鬣犬'说:“他是谁?”
她不说话了。她深深地望着她;她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到过如此光彩,或者,她眼中的光彩是她见到过所有相似的影子。那些让她困惑,漠然的事物,只在某些瞬间,认为它们像是纳西塔尼舍的云霞,然后尽数掉进灰黑无色之中。 “嘘。别告诉其余人,好吗?”她凑近她,将手指靠在她的唇上,笑容羞赧。在冰冷的水中,她看见她脸颊上的红晕。
“他是我的爱人。”她轻声地在她耳边说;那是很多年后她才知道,这感觉叫做柔情。
“我没有看见他。”她只是回答。
她——这水中的女人难掩失望。她轻轻向后仰去,黑发扶在水面,哀愁温和地望着她,向她倾诉,而无可避免,她明白了那风雨中的哭诉,究竟来自谁:“他不常来。每年只有这时候。”她喃喃对她说:“他总是说我们不该见面。”她轻轻收起腿,水面像湖面泛起涟漪:“他说他会伤害我。”她叹息,声音越轻:这不是真的。她重复:这不是真的。
'鬣犬'望着她。有一会,她抿紧嘴唇,不发一言,直到某时刻,大约再也无法忍耐,直起身子,划破水面——她诚然可以躲开,但她不能,只能接住她,扶住她,让她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哀求地问她道:
“这是——我的错吗?”她说。 “什么?”'鬣犬'道。但这女人已经听不见:“这是我的错吗?”水淋在她们身上;她看见眼泪从她那双柔美的眼中溢出来,比这雨更冷:“想要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牵着他的手?想要听见他的声音——想他听见我的声音?”
'鬣犬'跪在地上,膝盖没入水中。她伸手抱住女人的腰,让她俯下身,抱住她。那抚摸她的手温柔备至,女人俯下身,附唇在她耳边;她的眼泪碰到她的脸颊:
“想要他的——心。”她低声,哀恸地说:“想要给他我的心。这是我的错。”
她不能动弹,全身僵硬,抱着这女人。月光从出窗中透入,洒落女人的面颊。她捧起这士兵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之后她抬起头,看窗外的月亮。
“他没有来;他不会来了。”女人说:“所有人都说这是个错误。”
“我不知道。”塔提亚站起身,凝视女人良久,然后伸手向她:“但我知道您应该跟我走。雨已经停了,水很凉,您要去换衣服。”
她瞧着她,然后莞尔一笑,明艳无比,又沉静冰凉。 “你说得对呀。”她将手放在她手里,不带任何怀疑,然后对她说:“谢谢你,孩子。”
她扶着女人走下阶梯。这女人比她高;比她年长。但她走得很慢,有时甚至——比她更像孩子。她缠着她,挽着她,轻轻地求着她跟她说话:“你是第一次来这座塔里吗?”她说是的。 “这是做很大的塔呢。有时候非常寂寞;但里头也有很多有趣的屋子。你有兴趣吗?”是的?她试探回答;她险些摔倒,她扶了她一下:女人咯咯直笑。她面颊红润,却身体冰冷。像是喝了酒。塔提亚抱着她,而她抱着她的肩膀,仔细端详她。
“为什么你总是离开呀?”她对她说:“为什么你又不见了呢?”
她无言以对。 “您认错了——人。”'鬣犬'说,头一次如此窘迫:“我不是您的——”她勉强道:“爱人。”这词语听起来如此怪诞。
我很抱歉。她跟她说。但是的,他来了, 她也是这么抱着他,缠着他的。 “我们还会一起下棋呢。虽然他下得不是很好。但他很有耐心。”她笑道:“我们还有一条小狗。”嗯。小狗呢?
梅伊森-扎贡里没有狗——如果'鬣犬'不算狗。塔提亚将这女人留在原处了一会,去找那间整座宫殿最大,最繁复的屋子。等她找到了,她回来,拉着女人,原路返回。她推开那扇重木大门,点燃灯火,将女人送进去。没有佣人。
她去洗澡时,塔提亚站在书桌边,打量四周的摆设。这房间有一张大床,两张宽书桌;她转头,瞥见书桌上新干的书信,一旁,摆着墨水。视线再远,则放着两个鱼缸:一盆水是黑色,另一盆水是白色。
她起身,走近衣柜,打开门:清一色的白色长袍中,果不其然夹了两三件黑色的男装。她关上衣柜。
女人从浴室中走出来。 “嗯,你在看什么呢?”她微笑。
“鱼缸。”塔提亚说。她咯咯直笑。
“不,不。这不是鱼缸,孩子。”她走到她身边,坐在床上,也将她拉下:如此那污水就到了这张面料极柔的大床;她丝毫不见在意。女人转过头,往那水缸中一点,拿出了两面圆型小镜,放在手中,一黑一白。等她回过头,在灯火下,塔提亚才见到她眼角边的纹路。她有幅奇异的微笑:既像少女,又像妇人,此时,又好似老妪了。
“这是眼睛。”女人对她说。她将这两面镜子,一上一下地摆在眼前;她便看不见她的绿眼睛,只看见这两个黑白色的空挡,而她的声音,兀自传来:
“最初,所有的眼睛都是清明的。”那白色缓缓攀升,在她手中:“直到孩子决定它们要见到另一样色彩。它们自己选择了眼睛。”塔提亚愣神之时,那黑白镜骤然互换位置,仿佛天地倒转,直到她面前只留下这一个黑色,深邃的空洞。
“然后,才至于目盲。”女人说。塔提亚久久不言;她放下镜子,笑容再度出现,手捂唇瓣,吃吃轻笑,说:“别怕,别怕。这是很正常的。”她放回镜子:“请别误会——我——挺喜欢黑色的。”她温和,有点眷恋,但难掩惆怅地说:“但——是的——他也——”
她不再说话了,眼睛看向窗外,许久才动唇,道:“雨停了。”女人眼光移动,仿佛想起了什么:“啊。我可以寄信了——”
她正要下床;塔提亚伸手拦住了她。 '鬣犬'走到书桌边,拾起桌上那枚信纸,再转身对她道:“就是这封吗?”
“是的。”她笑道:“我正准备寄给他——”
她手指发力,将那信捏作一团,收于掌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女人退后一步,跌落在床上,然后从衣袋中拿出徽章:上边,一个血色的蝴蝶张开翅膀。这徽章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那您不必费心了,女王陛下。”塔提亚说:“我正是您女儿派来处理这封信件的。她让我向您转告,今后也不必写了:您寄不出去。”
女人捂住胸口;塔提亚几乎觉得要见她尖叫,或者晕厥。 “为什么 ——”她终于还是——哭泣出声,而在她想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时,房门打开。她转头,见卡涅琳恩大步入内,红发飘扬。
“不。”女人向后退。公主上前一步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在床上。 “不。”她痛苦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做?”
“都是为您好,母亲。”公主回复。她捂住她的嘴,将药粉塞入她的口中。塔提亚站在一旁,见女人的手松开,渐渐没了动静。公主放手,让她侧躺在床上,然后转身出门。塔提亚上前,将被子卷起,盖在女人身上。她没有碰她脸上的泪痕。
当她走出去时,卡涅琳恩正在门外的走廊处抽着烟草,见她来了,瞥来一眼,道:“如果我知道她今晚发病了,不会叫你来。”她解释:“疯病最难招架。”
塔提亚站到她身边,抬头看高耸的墙面:“您不来,”她说:“我也能处理好。”
“你处理得极糟糕。”她回:“你应该哄她睡着然后带着信出去。”
她沉默了一会。她是被吓到了,她最后说。 “我有点失常了,对不起,长官。”
“叫'殿下'。”她说。她没再说什么,直到抽完了一勺,才转头笑道:“但你知道我母亲疯了。为了——”
“你哥哥。”塔提亚说。
“的父亲。”她抬抬烟斗,认同道。
她没有回复,久久站着。水和花的味道残存不去,像是过了一千秒,她眨了眨眼,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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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塔提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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