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有时女
他频繁做个梦。
梦影不清,吉光片羽中浮萍交杂。他躺在软枕上,一时觉得天光将晓,此身该醒,一时又深陷昏黑。臂上汗珠如热夏之雨,两掌所触似红树林障,海水及膝,他听见潮声,向岸边去。光来光去,霎那转换,他紧蹙眉头。
伊兰兹方廷站在海边。他低头,脚底黑沙细致,如蛇行动。他转头望去,见无尽沙土似水上漩涡,庞大广延,几如静止地向盘旋坠落,山,林,河,城,皆已颓平,又或者不曾出现,只有黑天黑地,孑孓其中。他回头,则看面前白海无浪,受黑沙簇拥,向外蔓延,无始无终。他沿黑白交错的水线走,天地寂静,暗感意识流逝,不知还能自持多久。白海可行,黑沙有轨,他却难辨其情,唯如行尸走肉般踟蹰。
——伊兰兹。
他抬头,见无风海上出现一翻飞之影,如同风中白鸟。他霎时悚然,认出她的脸,却说不出名字,只向她走了几步,行在海上。
——伊兰兹,她道,我还没……
见过你。
啊! 近了,他见她脸上的血纹,成了天地中唯一的色彩,然而所见其五官瞬间,她的面影便为吞没:远海骤起火焰,天蓝澄澈,内心红焰,像从这黑白交杂间烧出一片天。他一步踏空,就此坠落,手仍伸出。
“啊!”他叫;彻底醒了。灰红发丝散落床榻,阳光散入洒于他皱纹上。窗外,花园中红花春成,更下,他见喀朗闵尼斯的城渠中人马络绎,人声鼎沸隐隐传来。他抬眼,可见玻璃中自个隐约的颓老之态,映在这热烈沸腾的城市之上:他已老,这城市,确实四十年不见的风华正茂,热烈沸腾。梦残存的面影消匿暗处,唯有那燃烧天火灼烧不去,透过幻影,映在他蓝眼中的城墙上。
'君王殿'以降,主大道开朗宽敞,北通外野,南至碧海。白墙所揽之处,白沙细腻如银;人间四月,沃特林几近入夏。天气晴好。
他带了束花去看她,和第一天时一样。
他仍记得三月时那车队是怎样进入城南大门,领头之人面带微笑,接夹道民众欢迎,那民众手上所捧,却非果蔬花卉,而是羔羊鲜肉。他站在殿前,如从云端俯视队伍,阳光破云,他却仍自面色苍白。
“失陪一会。”他低声向泰斯提克道,接对方困惑一眼;表弟面色红润,嘴唇更是鲜红。他从他口中闻到盛放死花的味道,眼神躲闪。 “队伍就要来了,你去何处?”他摇头,转头进花园,去寻鲜活,真实的花。他跪坐于泥中,俯身草叶间,恍惚中似独行于草原之上,眼光柔和,普天宁谧,手指拔起草间白花,听断叶一响,仿佛头颅折断。
号角吹响。他抬头见队伍水蔓而至,随行四周人群,溢满城内运河,发红衣蓝,笑容绚丽,无处不是光辉灿烂,除却最中一高起的木架。世无黑木,它却顶端漆黑,木身渗墨。他见此情景,不由手捧那白花,跪坐原地,久久不言。
她将那战败的长兄挂在木架上,有如钉死羊尸,一路运进城来,供万民阅览。灰鹰停在栏杆间,轻琢他的手臂。那面目,掩埋在黑发之下,自然是看不清明了。
——“陛下……”
伊兰兹方廷道,手捧着白花,进入队伍,寻到女王坐的马车。他负责迎接她,因女儿道:这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孩子。他照做了,却不敢去,既因为悲痛,也因为愧疚。车门打开,他惊见内里昏暗,气味污浊,似有排泄物未清出,饭食也四洒。他见她惯常的白衣已脏污不成模样,沾各类污渍。
那白花落了,碎裂马蹄下。他伸手去扶持妻子,闻她身上气味,直觉反胃,熏起眼泪。她抬眼看他,不惯强光,双眼朦胧,不知他是谁,只问:
“……他还活着么?”
他抬头看那队伍中的黑色木架,嘴唇颤抖。他伸手捂住她的眼,搀扶她往'君王殿'内走,两人脚下,繁华盛开。那漆黑尸架被落在身后,随一步一行更远。他感她身体沉重,虚弱难行。
“节哀,陛下。”他沉痛道,竟然是十分真心,不敢看她的脸。
风吹过,她却忽然停了,在殿前的花丛中,站直身。伊兰兹方廷在她身后,以手覆盖她的眼。暖风中,她的发散开,味道却淡了。他向前看一眼她的表情,深感诧异。
厄德里俄斯微笑,手轻抚着腹部。她没说什么,除了感谢他。感谢你,伊兰兹。他却不能回话。他想向她道歉,极深极重。他将她带入'君王殿'。
女王住大殿最中,颇见讲究:正在中心,无论从何处去,都长费时。他曾请住她身边,为女儿所拒绝。 “所为何故?” 她厉声道。伊兰兹方廷欲答:不过是为愧疚,然而话道嘴边,终于止息。愧疚已足够可疑。为何愧疚?在她看来,母亲不过是自作自受,亦或,更胜于此。
——劳兹玟的承接已完成。羯伦耶特的侄女已完全和她撇清关系,贡金粮草不日会到。
——阿奈尔雷什文如往年。 '总卫队'供给兵力充足,应公主要求,今年加选了男性……合适与否……
去中央,必经过议事堂,他听周遭人声嘈杂,往来扈从步履匆忙,与其擦肩而过,然而最于大殿格格不入,恐属他手中的花,像误入金属中的血肉。他抬眼看女儿身影,端坐御座上,身前朝臣不绝,难辨她的面目,偶见母亲的影子,却深感她乃母亲远要暴烈,热毒的版本,而同他从四十年亲无二,于此大厅中,向来无置喙之权力。
大厅中摆一张高一面墙,足有二十余米的大地图。此画囊括南方三地,北至葳蒽,浓墨热烈绘有南部平原之亮绿。两侧山脉夹道,以白色衬垫云雾中大河开源处的琼顶。
他目光往上。这壁画最末止于深蓝:沃特林海的五百古里之外,图绘不能去,因更远无人见过。那便是海的尽头了。自幼时起,每至此等待母亲,他总不免想,尽头之海,到底是何样貌。
为何不能越过海线而逃?难道那海外是万丈深渊么?
梦闪过脑海,伊兰兹方廷苦痛闭眼,一无所获。他手捧花束,离开议事堂,不敢瞥见自个真心。转角时,他见泰斯提克,于窗边同众男子商议。他看见他手上的红纹,浑身发寒,不敢上前。他路过他,无言走了。那给他的红血,他至今一口未尝。
知婆舍狸斯死的一日,他起先既未出声,也未哀叹,只枯坐在床前,浑然不绝已从日出到日落。夜晚他出门,浮游一般,从镜中看见自己的脸,衰老丑陋,也难以顾及,只听周遭人喃喃传言,道其死时情景,他终于忍不住躲进盥洗室,放声哭泣。他和她,若有多熟识,实在也不及:她邀请他一叙,两人确实相见,却时短夜深,只彼此颇稚气,与年龄甚不相符地对坐谈天。
“我去南方,甚少走陆路,而多是从海上去。”婆舍狸斯道:“也无特备原因,只因为我觉得熟悉。”她叙道她来喀琅闵尼斯却从未来过'君王殿',来日有机会还望拜访。
“自然。”他笑道:“我自然亲自接待您,公爵阁下。”
她闻言久久凝视他。 “莫叫我公爵阁下了,伊兰兹。”她忽然面露惘然:“我见了你,是真有熟悉感——仿佛我早已认识你,倍感亲切,可与你无话不谈。你对我一丝也没有么?”
他无法回答。他手捧那花束,进了起居殿。入内,可见两医生从回廊走来,见他与他行礼。 “陛下如何了?”他问道,医生行礼,面无波澜,道:“仍像前日。”他点头道谢后离去。女王住最内一屋,门前地毯洁净,少有人拜访,在外聆听,其间有潺潺水声,他略蹙眉,敲门询问,道:“陛下?”
片刻,无人回答。许久,声音才传来,道:“请进。”
他推门。床上空无一人,浴室的门却是开的。他略走几步,便见浴室内水盆满放,热气蒸腾,女王仰面躺于其中。
白气蒸腾,天火燃烧。
他脑中疼痛,看见远海尽头沸腾海水,仿佛闷烧浓汤,烟蔽天日,那海中白发的女人回身看他,面上有血。你对我一点亲切也没有么? 婆舍狸斯问。他弯下腰,唇带苦笑。怎会一点都没有?他那日吃下的樱桃难道不是紫红如冷血?他向她走几步,走入海中,迈入这浴室里,低头,却看见池中女人苍白的脸。
“您还好?”他跪下身,花束沾染池中水,花瓣飘零其中。她闻言微笑,未睁开眼,手却伸出,循着香,碰到花瓣。
“还好,伊兰兹。”厄德里俄斯笑:“多谢你。”
她朝他睁开那翠绿的眼,他虽想哭,最终却笑了,俯身看向池水:二月末那张破碎的面孔回望他。许是这样多年来第一次,他感自己和妻子感同身受,于一人有难言的亲切,然后又失去了。他抹泪之余想到,厄德里俄斯的大儿子也死了,不知她该如何难耐。
医生道她凶多吉少:身体虚弱,胎气不足,心情沉郁,难以补足,生产时恐缺乏力气。女儿闻言,唯道:“剖腹可否取胎?”医生也惊遽不敢言。
他看向她的腹部;她皮肤尚有光泽,面色平和,丧失的血气只凭无论如何温热都难泛红润的皮肤显出。便是此时,她的皮肤也苍白。
“现在沐浴?”他对她笑道。
她微微点头,声音朦胧:“这样感觉好。在水里,我感觉好些。”伊兰兹方廷赞同:“胎儿也惯于水中的环境。”她阖上眼,轻轻点头,再睁开时,他见眼泪顺脸颊滑下,骤然失语。
仆人都道女王白日不哭,唯有夜间,梦中才抽泣,口中叫儿子的名字。 “他常抱我来沐浴。”她跟他说,也似喃喃自语了:“这样置身水里,就好似他还抱着我一样。”
他望着她,神色复杂,不再猜测,只感苍凉,想那儿子的父亲恐也是死于非命。 “妻。”他柔声说:“他不在这里,我帮你擦拭身体,可好?”
她点了点头。伊兰兹方廷取来润肤乳,抹于她体上,深感虽水温热,她的身体却终难温暖。她闭着眼,不开目看他,神色平静。他抚摸她的肩胛乳房,按摩她的胴体四肢,感自己在抚摸一具面容柔和的雕塑,终于面露伤感。
要这样一个女人死于非命……
他不由想;那念头深黑,令他激荡。她忽然睁眼,对他一笑,他才匆忙回神,将她扶起,帮她擦拭身体。
她套了一件白袍,一言不发,坐在床上。
“妻。”伊兰兹方廷道:“这两天天气甚好,你若愿意,我带你出去走走。”
她不回答,看窗外景色,许久,笑了,摇头。
“接触阳光,对你身体有利。你现在疲倦非常,未从长途跋涉中恢复。”他仍劝诱。
“伊兰兹,”她道:“我不是因为旅途感到疲倦。”他微笑。她道:“我睡不着觉。”
她转过头来,望向他。
“这地下还有宫殿么,伊兰兹?”她问。他不说话,面如死灰。她道每一夜,每一晚,每一黑暗,她都听闻地下有声,使她不能入睡。
“所以我不由做了个很坏的梦。”她的眼泪落下来:“他也许还没睡去。我听见他的声音。”
虽叫丧子的妻子振作精神,最需整顿容颜的恐是他本人;这可艰难,对抗白驹已过的时间,对抗必死必衰的上天命运,对抗自己怦然碎裂的心。他刮去胡须,复饮了几杯酒,才除了梵恩-扎贡正门,经过门口方形石台,目不斜视。四月一到,'新酒节'将近,主大道愈发繁荣,人流接踵。他先驾马去香料,布匹店,为厄德里俄斯定制两身新衣,又取些安神香。
“许久不见您大驾了,公子。”店主与他寒暄,循其母头衔,称'公子',而非'王夫':“仍是光彩照人。”她取了香料来,又道:“陛下也快临产了。这香利于安胎,许多夫人用过都称赞有加,定能无事无痛,顺得王子。”
他笑得勉强;这寒暄中饱含如此谎言,过去数十年也少见。周遭人群熙攘,尽是向他祝贺的:公主神威,大胜而归。南部福泽绵延。
他又出街,进拐角处店铺,引店主抬头。
——伊兰兹?那老人道,出来迎他。数年不见了,大公子。来人端详他。如何亲自出来购置药物?伊兰兹方廷笑容温和,口中只道:“也想自己出来逛逛。”他道:“不方便叫其余人来。”老人深望他一眼,请他入内。
“你想要什么样的?”伊兰兹方廷略沉默,道:“柔和,不十分疼痛的,使人如同睡过去,不醒来一般的,有没有?”那老人沉吟,道:“有。但既是毒,没有全然不痛的,长痛,有时不如短痛。”他沉默不言,听那老人又道:“杀婴,是大罪。”
他抬头,望向老人,见他叹息:“难产之祸,虽惨烈,但是上天之安排。我知你心地善良,但此事你便交与女儿罢,大公子。血尽之时,女王便解脱了。”伊兰兹方廷瞳孔震动,只看老人从货架深处取出一小瓶,佝偻递与他,口中道:“天灾不可避,但你日后若善待你最后一个孩子,也便是尽了人事了。”
他手指颤抖,接过这洁白小瓶,感老人手指抚过他手臂,道:“我仍给你——你如何使用,我终不能干预。”其中液体纯净无色。
老者叹道:“这是'明石千宫'的毒,最纯净,也最烈。”伊兰兹方廷收回手指,觉指尖有寒冰之痛。老人送他至店门口,临行前,他不由回头,依稀见他年轻时样子,对他微笑,笑容中却多了沧桑。伊兰兹方廷沉痛道:“我愧对妻子。这愧疚,却不知该如何偿还了。”
他咽下话语:如何解释,他觉得自己恐不止愧对妻子?头顶夜空压下。如何解释他感到此事的结果远大于一个人,一座城?
“无可奈何。”那老人道:“这在我们南方人的血液里,我们无力改变什么。”
血。
这一词似不可避免地点醒他,提示他,使他步有寒战。等他回神,他已站在酒庄前,逆着人流久久伫立。
“王夫阁下。”侍者对他笑道,请他入内:“今年'新酒节',您可有新订单?”
他正欲摇头,面前酒杯却抬起,在他面前,引他皱眉,竟至于放下杯。
“怎会这么红?”他怔怔说。侍者笑回:“这是公主点的新配方,添了种花在里面,显得格外红。您尝一口。”这酒很香。他四处望去,但见酒庄来宾,个个端起杯盏,中盛此酒,鲜红和美。
他将其放下。血水摇晃。喀琅闵尼斯在他脚下展开,旋转。他听夜色呻吟,海水沸腾,看那海中的白衣女人向他伸手。
“我先前……喝过……”他喃喃道。阁下?那侍者说。
“我住南方时,每到四月,便和她一起喝……”他低声道,感头痛欲裂:“她住北方,总是乘船来。我们分饮这……血……”
他面色惨白。这没给我们带来什么好结果。阁下?阁下?那侍者脸色微变。
喀朗闵尼斯陷落时,带血之人皆是燃烧;她身带白色,但难逃一劫。
“阁下?”侍者面露肃然,手抬起,已做手势,伊兰兹方廷却猛地抬手,将她两手扣住,紧攥其腕。
“厄德里俄斯。”他柔声道,难掩歉疚:“我知道你难过。但拉斯蒂加已经死了。”我们都见到了他的尸体。
“我没见过。”她回答,声音轻柔。 “你不会想要看。”他闭目叹息,手臂抬起:“他——”他勉强道:惨状不忍视。
“你不明白。”她仍语气柔和,肩膀却开始颤抖:“你不明白。”
她抬起头:“我不是担心他不在了,伊兰兹。”女王道:“我担心他还活着。”
他不禁一怔,面露茫然,只在见她面色痛苦时弯腰去扶她。她痛得身体颤抖,不助抽气,口中道:“她们知道。她们知道了。”她如热病中一般喃喃:“她们知道。”
她扯住他的衣领,显得极无助:“我听见——我听见她折磨他。她们一定是发现了。这地下有宫殿吗,伊兰兹?”
她问他。他不能说谎,只缓缓点头,语气艰涩,道:“……有。”他抬手安慰她,不知为何,将她紧紧拥抱,除此之外再无可做。
“你定是做噩梦了,妻。”他泪声道:“定是做噩梦了。”
她摇头。那泪水滴在他手背。伊兰兹。她道。求求你。求求你。我睡不着觉。每一晚,每一晚。
“……阁下?”那侍者道,周遭,酒水纷纷下落,红如地上织锦,他深望进她眼中,艰涩道:“让你的管事来见我。”
他闭上眼,见天火燃烧。 “我有订单和她商量。”他低声说:“有劳了。”
那侍者快步走了,身影惶恐;他掌心用力的热度久久不褪,唯在他收手去握那衣袋中小瓶时,才有刺骨寒冷袭上,冰火两重,令他痛苦难当。管事来后,他站起身,拾出最完美灿烂的微笑相应,道:“谢您前来。”伊兰兹方廷说:“新酒节将至,我来替我的女儿购置一些酒水。”
他弯了弯唇角:“一些北方的酒。”
也许是迟一天晚上;许是早一天晚上。他不记得。他所记得,不过是那一夜他几乎彻夜未归,睡在河边的一条长椅上。梦中,她将头发剃得很短,在喀琅闵尼斯的阳光下白得如同血一般,坐到他身边。两人牵着手。你觉得沃特林海的尽头有什么,伊兰兹?她问。他说他不知道。
你每天不会想想么? 她道。尽管你的工作就是整天坐在这儿,消磨时间?
“这不是消磨时间。”他笑道:“我在看守地宫。”
他向她解释千百代沃特林的君王都曾埋在这,陪葬更有无数仇敌的尸骨。 '明石千宫'是云中的高楼,地宫却是地底奇观。没有守卫知道它究竟有多深。
“那确实看上去能埋很多尸体。”她不以为意,手撑下颔。
“那会很无聊的,伊兰兹。”她道:“如果你们全部埋在里面而再不见天日。”“不是可怕么?”他苦笑。但她是对的。在喀琅闵尼斯,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忘记恐惧。直到最后一刻。
“不是再不见天日,你知道那首歌。”他哼起来:“像所有的河它坠下山崖……”
“啊。”她说:“那是假的,伊兰兹。”
喀琅闵尼斯哪有山崖来坠落!
他骤然醒了,垂目向下,不见石铺的地面,唯有一片漆黑。深邃,广阔的漆黑。向下,向下,不断向下。他向前望,见条条石道铺满视野所及。这不是视线,他忽然明白。这是记忆。他站起身,迎着月光,浮游似向前走,看见他脚底喷涌的红泉,其中穿梭工人开凿。再下,在下。他越走,人越少。
他停下:他便见到了,在他脚下,最深燃火处,那一个黑色的人形。
他的嘴唇张开。伊兰兹方廷眨眼;地面复归地面。他脚下已是石砖头。回望是'君王殿'前的阶梯,他身侧,月光下,已是那巨大石台。他看见地面上层叠的浮雕纹理,一似是而非的巨物凝望他。他耳畔嗡鸣,听那彻夜的吼声萦绕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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