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不在王室中长大的王室成员,他的到来,效果却更类似于一个新生儿降生,无论它是备受瞩目早有准储,还是突如其来伴随间隙性如泉的忧郁无言和恼怒咒怨——新生儿就是新生儿。朝此世,家庭,一个人身上注入的全新,无知的不确定:想到新生儿这件事,人时不时就察觉到这种非凡的矛盾和微妙,或许直到她(或者他,假如我有男读者的话。请您见谅)死去那天才能停止了,人忽然意识到像这世界这么一种庞大古老且沉重的乏味与罪恶的臃肿和堆积,竟然突然间又多出一个人对此事一无所知。它来到,使得事物原先的轨迹改变,或多或少要让出位置,甚至尽管目不斜视地照旧碾在设定的轨迹上,内心深处总会浮现不快且多余的影子,尚无合乎寻常的运动能力,呻吟哭嚎,牙牙而语。冲突怨恨许被停止,新生儿的母父双方骤然生出默契,战争的爆发,许要在暗怀心思的夜中被延后一两年;这正是“走失王子”重回母亲身边的效果,他那阴郁肃穆的表情和一步一行中不同寻常的沉重都不能改变,当他走上王庭时不亚于赤身裸体的婴儿,他的黑袍是襁褓的布,他的审视是初生时无助的问询。只见众位“亚王”都端坐在会厅的两旁,三四排位高权重的女士无声地打量他的神色步态,结果是王子尚未走到女王面前,大多人就在极度的不情愿中倾向于判断女王所说不假:这男人确实是她的儿子,因为除了血缘以外再难接受这么迥异却难以剥夺的相似。这时,那端坐在御座上的人影开口,悦耳而威仪万分地说道:“我儿,上前来。”她当日身穿绣金白袍,腰间黑石般深沉的玉带辉映头顶尖锐的大王冠,半圆弧苍白日轮一般的银边环绕颈部,碧绿的眼珠闪烁极尽符合“人间圣王”一印象——亦或是,要求的——光彩,慈爱威严,这一切,加上她面颊上余病的苍白和这日早晨才勉强起身的事实,显然说着这是个严格设计过事不宜迟的政治作秀,要在臣子面前宣誓这个“王子”的正当性并用自己那碧波凝雾的眼睛和最高规格的公共展示忽略这个孩子产生的前因后果。这个场景是幸运且充满危机和精巧平衡性的,而显然身体更健壮的那个演员——当时还说不好孛林话,一言不发,跪在母亲面前,听她诉说这些年让他流落在外的歉疚和无奈,只是始终垂着头。末了,女王捧起王子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情真意切,叫在场不少人觉得感动。 “(倘若受骗)也无可奈何。”观者辩解道:这毕竟是厄德里俄斯最擅长的戏码,扮演一个温柔爱人的母亲,否则她无法保住王位这么多年,一言蔽之,迦林女王“是个富有的,举着爱的旗帜的乞丐”。有人愤怒,有人动摇,有人漠然;当年的中北和谈无疾而终,地下河矿井之事悬置几年,“象王”选举顺利进行,缇薇桑狄顺利连任,雷佩恩里尔王夫圆滑亲切地暂不提此事,直到四年后……但显然,王子本人真心相信了。与会者多能表示最后一刻他显得相当迷茫,尽管不是不混杂一种古怪的满足。她说,她想念他,她爱他,他便用动作表明,他的忠诚是给她的。像女王的所有孩子,拉斯蒂加王子,怀着复杂又相当的简单的性格:自从他前来孛林,没什么比服务自己的母亲给他更多的快乐和满足,不管这忠心的内容和代价是什么。他后来成长成了个非常传统的男人,从不在自己母亲发言前发言,从不说母亲不说的话。拉斯蒂加王子诚然个性阴沉,绝不吝啬暴力,少有温情和笑容,但时常在疲倦时浮现脆弱的悲哀,自他到孛林,就不曾改变过,因为在他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时,也一并失去了自己最渴望的事物,为此,他只能不断埋身于工作中,好叫自己忘却时间和失落,只有他母亲呼唤他,才见到片刻放松。无论如何,“北方王子”归宗王室后的几年,原先紧张的气愤竟仿佛一下被石头击入水滴,只留下阵阵涟漪,有如轻柔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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