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月亮
雨像冬天的鸟划过天上，震落的似乎不是水，而是枝条上的雪；人感到清凉，甚至骤觉寒冷，在这夏日不见天日的正午里。
“陛下是要留王子进午餐罢？”侍从说：“我便不打扰，先告退了……”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侍从一低头，便见到她微笑，听那声音说：“我确实是要留他下来吃午饭……”她温柔，和缓地对他说：“但也是想请你一并留下来的——我有多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和你说过话了，维格？我想有一两年了。”
她笑着对他说：“一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了。”
他感到有点眩晕；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kesOtewf
只有那么一小会，于他来说是不典型的瞬间，之后，他就恢复如常，也对她露出笑容，说：“我的荣幸，陛下。”
当她们这么交谈时，两步远的地方，最前头的人沉默不语地走着，衣面随身起皱，似仍沾水滴落，所以一会他解释：“这是面料的问题，雨早已经干了。”她却执意让他——俩，都进卧室洗个澡，换身衣服。王子和侍从平日没有常回梅伊森-扎贡居住的，然而衣柜里还是摆了易穿的衣服，侍从沐浴净身，心怀感激。
“我不希望你……她……”
隔着浴耳的水声，声音恍穿越洞天，从门外传来。
“我……不会……”
侍从整戴衣冠，推门而出，见女王站在窗边；背后，王子站在那，手放在腰带旁，领口敞开。侍从站在浴室门口一会，感到万事莫不像石一般冻结了，她往窗外看的，则是雕塑外不可解的锤炼空白，为此，她面带惆怅，瞧着落雨的云天；窗户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她望着，却不是她自己的……
午餐，放在别处，恐要被说是索然无味的了，侍从能怡然自得，纯是因为他自幼就是这么用餐的：女王和长子都绝少食肉，正餐是薯麦面食，外加时蔬清汤。汤水尝起来几乎是无味的，食用者发觉在其中寻找和琢磨着油盐的味道，惯常的鲜美和肉香被置于求而不得的境地，取而代之是种苦味——苦味。有探究精神的食客可能在皱眉思索后决定到，这是草叶的味道，以至于最终她不得不觉得这餐点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怪异的了。她像是匍在地上和牛羊一样进食，不是不带有任人宰割的象征意义。
“你现在是在哪工作呢，维格？”她喝完了汤，解下餐巾，汤匙轻轻落在瓷托上，这样问他。
他正好在喝那苦涩的汤，只来得及抬起眉毛。
“他还只是个学生，起码名义上如此。”另一个人先前就吃完了——就他的体型而言，人感到他实在是吃得过分地，不可思议地少，听了问题，替他解释道：“仍在'鲸院'上学，不过去的不多，平时跟我在教会帮忙。”
“这样。”她笑道：“对上学不怎么感兴趣么，维格？”
他将汤喝完了，舌头仍是苦的，只尽力使嘴唇紧紧地闭上了，咽下去后，才答道：
“不至于不感兴趣。”侍从解释道：“只是不如在教会帮忙来得有兴趣……”
“你是这么一个孩子。”出他意料，坐在他身边这人看向他，用那绿眼睛看向他，平和地说；之后他又转过头，对着他的母亲，说道：“我记得他小时候，八九年前，就跟我说不愿意再读书，一定要去商队帮工。他是不怎么变化的。”
“这可不是一回事！”侍从故作惊讶地叫道；她和蔼地微笑，说：“我可以理解一两分——我自己，也从没在'鲸院'上过学。她们告诉我，整个'水原'，所有的年轻学生都想来'鲸院'上学，我倒觉得……”
她不再说了。 “'鲸院'的学生，确实聪明而努力。”侍从轻快地说。
“我明白。”他瞧见，女王几乎有些悔恨地笑道，手交叠在一起，难掩哀愁。良久，她叹了口气。
“之后呢？”她仍然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维格？”
她问了个相当宽泛的问题，所以不可避免地将他难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快要二十岁了罢？”她因此好心提醒道。
“很快就要二十二岁了。”王子接道。
那绿水一般的眼睛，在侍从面前摇曳。她对他说：“二十二岁了。维格，卿有没有考虑过结婚成家的事？”
他相当吃惊——从未预想过，也毫无掩饰，简直露出一副窘迫的相貌来，和他平日精明，沉稳的样子很不一样。 “结婚——从没有，陛下。我太年轻了，恐怕考虑不了这事。”他说。
“当然，当然。”她放松，宽和地说道：“二十二岁对男子确实是年轻了些。女子也未必不能晚些成婚，每一代，都有青年人发誓不愿结婚的，我自己，倒还是愿意祝福那些成家的人。”她忽然垂下头，对自己，不着痕迹，很轻地笑了笑，好像在说服什么人一样：“是了，是了，也未必有什么好理由。只是会有个家而已。有个家总是好的——总是好的。否则就——”
她垂眸叹息道：“否则就太寂寞了。”
侍从转头，未曾想和他右手边的人撞了满眼。那人说：“为何这么看着我？”
侍从答：“您不是发了'独身誓'了嘛。我也想效仿您。”
王子的眉头轻轻皱起，说：“这怎么行？我——”他侧了侧眼，向桌对面，面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我还有母亲。你不能同我这样。”
侍从故作惊慌道：“您这又是将我抛弃了！我向来是把您当家人的，想一辈子为您工作，您却——”
她笑了。越过桌子，她伸来手，碰到他的手背。霎时间，侍从竟觉得他不能笑了——不是，不愿笑，而是不能笑了。他那笑容就那般缓冻在脸上，只被尽力控制得妥帖不唐突。他转过眼，见她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
“好，好。”她柔声说，“你的拉斯蒂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孩子。我们当你的家人。”她那手指仿佛安抚他一般轻轻拍着：“我们当你的家人。”
啊，他要如何形容这瞬间？他发觉自个不可抑制的残忍。那不能扭转，不能选择。他只听见那声音在他心里响起，说，她可真傻，真傻啊。
他那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像是森林里的蛇，看见一双伸出来的手，眼光灿烂，洒在他的鳞片上，温暖如冰。
他感到那手指颤抖起来，几让他觉得，她读到了他的心。然而她只是垂下头，摇着头。
“我感谢你们两位，陪我用午餐。”她柔声说：“刚才那场会让我颇受冲击，若留我一个人，不知有多难熬。”
她抬起手，放在身前，头仍然是垂下的。
侍从看着她，惊异于一个人如何从每一根线条中都透露出某种颓萎无力来，又显得如此崇高，但同时，又使人不得不承认她的不善辩，不果敢，不狡黠，若不是愚蠢，则诚然有些痴傻了。他看着他，不带任何一丝感情。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是个不称职的女王。成百上千的民众在不幸中挣扎，我却无能为力。她们的声音不能传达到我耳边，他们的手不能来我的跟前，徒留这虚弱的身体，恐最终也难有切实的改变，我实在愧对我的子民。”
侍从未被给予反应的时间，一只手已经抬起来，越过他面前的桌，到了另一边。
那伸出手碰到她的那一只，缓慢，慎重且珍重地，仿佛在碰什么虚幻中只存在一次之物。一道绿光，像水面倒映的极光滑过她的瞳孔，侍从看着；一道他从未见过，也终于不能理解的光彩，极为天真而神秘，给她的面孔带来神异的变容。
“你是最好的女王。”他不无艰涩地说道：“我向你保证。但凡是你想要的，你希望看到的，我都替你完成。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护你周全。”
一丝笑容——和先前所有人见到的都有所不同，当她的眼睛不是看见这世界的时候，她的心如同不息的源泉活跃，带来一个春天——所有的春天，当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时，出现在她脸上，令她眼如晨星，面如桃李，在那久病的面容下，凝结的血轻柔滚沸。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aqGEp26WS
那笑声，仍然，有如哀叹凝结的琼浆，仿佛从黑夜中汩汩流出。
“你真善良……”她叹息道：“你是好的。善良，纯洁的拉斯蒂加，我有你，实在是……”
那句子从没被完成；说到底，人不能说那是否是对的。之后，雨停了，他们走出去时，他看着面前走着的这男人，仍感到几分荒唐。
侍从——已经来到梅伊森-扎贡整整九年。没有一个灵魂在这堡垒中会不承认：女王是有些痴傻的。太柔软，太温和，太傻了……那声音回荡在堡垒的四壁中。
侍从想着它。他想道：千真万确，她确实是有些傻的，人忍不住去糊弄，愚弄，对她虚与委蛇。人感到，她那眼睛，似乎不愿意看看她声称爱着的这天地。
他想到她的眼睛。她是有些傻的……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BXvtq0dzW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uIng6YS5D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Kk90MkWR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Ljqp1VKNW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L0Py8I2M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O7uMSoBt8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qJNiOR2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KWrGV7QGQ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n6ViG8Bge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xVEzCirFA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JQl9KbKC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8oi6edjH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NrG2Murx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iSE2Y0ynm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1XlspUp9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4EydhRKhZ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m4AgflkNO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Nk4dXjla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sWEfSzpm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KKJ0km5gc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swKET6X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xV9tPledT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39KLmGDci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ZjQYmk0y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00Ec4ldL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pIwBoUXqt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BMTVRFZPE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Uro2j1OR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Euf8lbMlJ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69sfRLre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2fIzMqF2u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3DUXqKu0M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NjLhUKLD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fZYsfxhX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EQxsZ61cP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N3laMPwi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ciuF9bFVI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TEFwgGTe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RZWORp2A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1lPuVfW52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tvkLyLYaj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gyUYCe8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A9wODbfx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A9EOTS0i2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wdM10Iwxy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9sBUbLi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B0g3bZOK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UwLtOJVto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xYY8bhrR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ISmtVqbc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naiY6WG0w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7MWEWO3wB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qHeqeCB5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L1GPW7co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VDLFZ2Jp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xgsWz8cny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B6v9Vm75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kT2hzlqA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UHUgfbSS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c2aiQ7JT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01p7jHZkt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wsg4TQyK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A5W3Kqh20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4wlB7hefq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jZluTb1B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2kz2M0RdD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AXjosmU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b1WnWINu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Dv0vz3dG6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bSdGAsjI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2LNGEHgi5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gdtIyyMG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0dbGuhZC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r8fD1XDh4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4D6Pgjf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tu43ICIv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tiZCd26K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SKrSisDN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FJE7gRBRJ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rGdpIDE8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dJBWLaDU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cGxxsmhtS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uTUFd867D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xB4DQLA9b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WlFtpr7p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PIQGfkY05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WIWpPnkEe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x8Bc2Hc6h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4npgHDea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eaVQ3xYOJ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BwbzEfniZ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d30p8EU5C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eL5shCpJ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YaS1VqPs6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0WpTDIo1c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BP6ESK9k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I2N28gK5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1p6bNaHpR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Uq1NeYAPp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EcRP0djU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m7KXrozoF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Gn7u1068
但同时，她也——十分美。美得可怕；世上再没有什么事物是那样的了。
ns 15.158.61.41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