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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冢
人间四月
她做了个长梦。
大抵是先前做过的一个。她梦见,有人捧起了她的身体,将她埋到地下,育以细沙,灌以清流,填实深陷,直至完种发芽。她被种下,成了棵树,渺小曾经,转眼间也有通天之高了。
她闭着眼,四周昏暗,虫豸翕动。雪雨阵阵飘落,月有死生,日升日落,腐壤从手心滑落,皮肤光滑似鳗,苍白浮肿,虫蛾从她口中,发间爬出,触觉如死亡之舞。深壤之中,无疑是肮脏而极又极清洁的,由此,她很难说为何,在浮游之中,她隐约觉得,她所做的,实则不是前一个了。那终究是个干净洁白的梦;一个关于寂静生命的梦。
她的确是在做梦;当她俯卧在土中寂静无息的时候,大平原已降了末冬的雪,初春冰化浸润黑壤,皆往她身中来:她作了个关于润泽和绽放的死亡之梦。她,虽无选择之权,却感自身深陷幻中,成了个柔软的黑色漩涡,泥沙坠落,土壤附着,虫蛇过而失地,剥落外壳灰鳞,出长脊白骨,分裂其中。新草生根却叶枯,走兽昏沉俯倒,沉眠再不醒来。
她的肉,被土填满;她的皮如蜥蜴生尾复原。无草无骨的这一处荒冻魂冢中终于来了不至于丧命哺生的访客。鸟撒下种子,野草发芽,麋鹿啃食土中新芽,野狼成群而过,嗅闻土下,她的体柔血香。当月亮再圆,狼群对空嚎叫时,她的血解冻,流动。
她的心开始跳。
大河解冻,人间四月的第一日,她睁开眼,从土中升起,像具古战场上徒然升起的马尸,迎面往向朝阳而春风拂面时,昆莉亚看见平原上衣衫褴褛之人低身凿挖土中的尸首,那具具无主尸骸上的纹章有犬,有棺,有墙,闪烁如昨,她低头望去,只见己身衣衫破损,那自离乡时便佩戴的‘鬣犬’纹章已消失无踪。
一男人抬起头,见她站立于此,与她久久对视,两人不言,直到他尖叫一声:“死!”拔腿起身而逃。
她向前走出一步,见‘白山’洁白山脉,感身体中磅礴而苍茫的血动,浑身疼痛。
春天已来。自她上次睡去,已是两个月了。
“女王?”人说:“女王被公主劫走了,在喀琅闵尼斯。”
她埋头吃面。吃得快,吃得狂热,周围人都呆滞,惊奇地看她身上的破衣,露出的和牛一样宽大健壮的手脚,七嘴八舌:“你是当兵的吧,姑娘?”他们瞅她身上的徽章或任何线索,一无所获。
你是‘鬣犬’吧?
人道。她摇头,吸上面,灌进汤,扯下肉。菜没有了,有人撒了把草跟她吃,她也看都不看吞下了肚子。她——饿。饿得疯狂,却又对任何食物都甚觉无物,只有麻木,平静的苦涩。她吃完了,放下碗,双手合十,跟车主说了声,多谢,然后抬头,望南部,‘祭林’,更南,被遮掩的‘黑池’,苔河解冻,奔流而去。车队隆隆向前,她不眨那双杏仁状的棕眼睛。你要去哪儿?人问。
她张口,无言。她不知道。
“你家乡是哪儿的?”
“……东部。”昆莉亚道:“纳西塔尼舍。”
那恁远啊。人道,开始讨论:你刚来?听说东部人是长得挺高大。遇了强盗?遇了狼?
“都遇上了。”她说。她的诺德话很蹩脚,使人信服。她的神态专注至于痴傻,颇像呆头脑的巨大食草兽,易引侵害,他们也相信了。仍然,她太大,骨节也坚硬,散开的发中腐肉烂血的味道不去,由此,人也不敢轻易靠近,只说,半真心而半不怀好意地:那你要小心啊!要打仗了。
“打仗?”她偏过头:“谁和谁?”
人叹气:第一次来哪。欢迎来到水原。“北方和南方。”车主道,慢条斯理地:“厄德里俄斯女王的两个孩子。”
这儿仗打得可多。一男人手扶车沿,靠在干草堆中,指着地上的痕迹,远望,山丘上的行宫依稀可见。
“两月前,这儿就打过一场,夜里打的,”他道:“胆子大的,凑近看了,没回来。我们站在山上向下看就看见了。一整夜火光不息,天明时遍野尸骨,全埋在附近了,现在还有去扒坟的。”他给她比手势:她们衣服上的饰品值钱。你知道‘鬣犬’吧?她点头。
“盖特伊雷什文的公爵给打死了。”男人说:“女王的私生子也死了。”他吹口哨,哈哈笑:水原第一个男国王没有咯。
“不是还有米涅斯蒙王子嘛。”车主道,语气飘忽:“还是有可能的,水原的男国王。”
别啦!别啦!她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手放膝盖上,看一车男人吵起来。别啦!叫那女孩当吧! “我可害怕了。我巴不得米涅斯蒙王子赶紧投降。”人说:“反正到时候还是一个结果,守着白山,直到没饭吃,没钱了,将和,投降。欢迎新女王。都是一样的。省得我上战场。”
他们讲,斜睨着她。人眼睛鬼祟,道:你真不是‘鬣犬’吧?这么大个子。
她不说话。风吹起身上的黑布,脸上是土,手臂上是红色的血。“莫理他。你没听过喏?‘鬣犬’的血是黑色的。”有人指着:“红的。”
这人和颜悦色地对她笑了笑:仗肯定是要打。昆莉亚瞧着他。女王的孩子一出生,她一退位,到了夏天,就正式开始。现在还没有;还在封锁,讨论。尊重母亲。四处晃悠,危险的。你要去哪儿,姑娘?
她久久不语,眼望平原。人给她出主意:“刚来,不熟悉地方罢?”人道:“从这沿着‘白山’向北,到诺德的首府,薇萨维亚斯。但现在,都怕打仗,全往薇萨维亚斯去了。人多,不好进。”他又指西边:“‘海境墙’,也可以去。里面安全。”有人摇头:盖特伊雷什文现在乱套了。全空了。“莫去。”人道:“打起仗会断粮。”
“孛林呢?”她问。众人彼此望着,摇头。
“现在去不了孛林,给封锁了。你要有人在里面,才进得去。你有人吗?”她摇头。“那就去不了了。”人道。
她闭了眼,众人望着她,不说话,良久,昆莉亚开口,用极破碎的诺德话道:“我要去南方。”众人不语,她垂眸,问:“现在去不了么?”
“可是可以。”人道:“就是难回来。过去,也不顺畅,但方法比去孛林多得多。”他们笑:因为肉。肉?她说。肉。人做手势:如山般的肉。喀琅闵尼斯要的肉,比往年还多。仗要打,肉不能不吃,源源不断的牲口被运到南方,没个头。跟着肉过去就成了。
“好。”她便说:“我想去南方。这样可以。”人问:“为何?”他们劝她:“打起仗来不得了。你去哪儿作甚?”
她沉默了会。
“我的姐妹在那。”她回答。
他们没再阻止了。这车将她打捞起来的人答应,将她送到‘白山’的贸易城镇。她将从那儿去南方。
葳蒽呢?
她随这队从大平原上反乡的男人到‘平火’:‘第一站’,‘不破堡垒’,她又听了第二遍,不过这次不是索乌有说有笑地提起,周遭的行人亦不是畏惧偷望,而是明目打量问询起她的泥污肮脏,衣衫褴褛了。
她是从东部来的——纳西塔尼舍。河的尽头,富有;河的源头,贫穷。蔓河,特别大;纳西塔尼舍特别穷。她从那过来,遭了贼,遇了狼,行李全没有了。
人作了个,一无所有,的手势,双手上包然后分开,像天塌陷了。昆莉亚已吃了一顿饭,胃肠似乎还不惯有物需消化,翻滚不休,但还饿,尽管吞不得东西。她跟这队男人进了酒馆,坐旁,看他们吃,听周遭声音。‘平火’的人流量极大,来客也繁杂,便是如此,她在里面也显异样。这队男人像带了只大麋鹿进来,角撑破了衣服。有人经过,向她衣里看,她回头一望。
他迅速走了;她头一次遇到。自抽高身体,到了中部,她第一次不是‘鬣犬’。
——葳蒽呢?
——葳蒽不行了。教长已经逃到薇萨维亚斯,现在是南部的‘鬣犬’守着。
——上次听说死了不少人。公主在大招士兵。女的要,男的也要。
嗐。人嗔道。
——男的也叫‘鬣犬’嘛?
——叫呗。你不晓得公‘鬣犬’的地位,就和奴隶一样。
隔桌有人对话,她去望,人流又走了,门开启关上,带另一队来。
——我要去参军——反正也没正经工作干了,‘平火’总要守卫的。
她回头,看门口,两人交谈。
另一人道:我打算送我女儿去南方参军,送我儿子去薇萨维亚斯上学。同行者笑:两边压,鬼的很。昆莉亚环顾四周,见整间酒馆竟不见几个女人,回头问自己的同伴:“女人们呢?”人笑:“第一次来中部,姑娘?还没结婚罢。家里事情多,女人出不来。带孩子好累呢。”昆莉亚不说了。
门又开,人多,门口的桌都被挤到两边去,行人嚷着,喂,诶,嘿!酒水洒了,进来的人目不斜视,是队男人,头发白得像雪;比白还白,个个人高马大。被挤的人见到样子,也不说话了。昆莉亚觉得面熟,听周围得男人说了句:白山东的土匪也出来了。她恍然大悟,知道像谁:像耶能。
——我的兄弟们。为首的男人道,站到酒馆中央位置,赫然如布道,伸手入衣里拿经书,取出来却无字,是黑的,流动,只一掌大小,昆莉亚眯眼。
黑血。
我的兄弟们,那男人道,手中握着黑血一瓶,向四周道:“肃清我们错误,校正教义的时候到了。许久,南方人,中部的王室,不义的女人们,曲解人的天性,假借我们月亮的名义,凭这物件压迫我们,使我们低头匍匐如奴隶,必要委屈于作恶或愚懦。”他举起那黑瓶:“我们曾随女王的长子,真正的国王前往孛林,已知晓这血在何处。”
他锤自己的胸膛,道:“真王未死。我的兄弟,若你尚想改变命运,这手臂将对你们敞开。”
半晌,无人说话。她听见自己心脏猛跳,周遭,她那临时的同行人皆面露怯色,兼夹嫌恶,对她道:这都是些遭社会和家庭厌弃的狂人。连女神都不接纳他们,幻想着做她人的主人。接触他们是要不得的。她不回答,听一个年轻声音道:
“你如何知道私生子没死呢?”他道:“我们那天亲眼见他的尸体拖在马后面,哪有人这样还可活?”
那男人笑道,振臂高呼:“因为这血!”他伸出覆着浅色体毛的手臂,仿如冬日苇草枯白的河流,其下河床漆黑。
“我们的血仍沸腾,”他道:“血的源头便未干枯。”
昆莉亚屏息凝神。她捂住喉咙,嘴中抽气,邻人来扶她,终究还是不敢。这时,有人叫了声:“大胆异端!”又说:“快将他们扔出去,否则惹祸上身。”登时刀叉飞舞,桌椅升腾,酒馆沸烈了,人体交织,拳脚相向,她见那黑色的瓶,像黑星在天空闪烁。
一椅子向她飞来;昆莉亚俯身躲过,脑内眩晕。一人拿着餐刀,向她冲来,她抬脚将他绊倒了。邻人大叫:啊!无话可说。她回身,见桌子抬起,酒水如瀑倾倒,接着一肥胖人体狠撞击其上,仿海啸带嶙石而来,势力千钧。邻人叫:啊!昆莉亚飞起一腿,抵住桌子,向前一推,那人如浮石滑走,木桌裂了。
啊!邻人叫:“你果然是‘鬣犬’!”他指着她:“南方的间谍罢!”
她的衣衫破烂,棕发垂下好似冬眠动物身上的藤蔓,经此一声,人人转头,不看中间那群白发男人,而看她,餐刀闪烁,瓷片龇牙,她举起手臂,面露警觉。她的眸子黑了。
“昆莉亚!”此时一人叫道,语带笑意,声音如石头粗粝,她却猛然醒来,像在冰海上忽然看见月亮,几乎一生也没听见过这名字了。她抬头,见那银发男人中有一人举起手臂,向她挥手。
耶能。不由她选择,他向她走来,她向他跑去,他口中道,仍是那粗野的低诺德语:“梵恩-克黛因未死的最好证据便在这!”两人会面,耶能握住她手臂,向上举起,她虽这些银发男人向门口去。他大笑道:“ 他将她残破的心复活,像他会将自己复活。*”
昆莉亚出了门。整条街道如今都在看他们;她回头,勉强向她那同行人道了谢。微微点头。耶能将她送上马,同时一跨而上,嘴中仍絮语不绝:“一个小的复活。”他捻起她发间的泥土:“需要一点代价。”
马鞭敲响,马队朝镇口疾驰而去,她听他嘶哑笑道,白山山道已在眼前:“他自己的复活,会是一个庞大的!”耶能呢喃,令昆莉亚打了个寒战:“代价会是整个世界。”他看向前方:“维里昂会高兴见到你——你会将他复活的。”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证据。他说。
她是在被他紧紧抱住的时候感到自己确切活了过来——此前没有,无论是被一众面孔,生人,熟人,审视打量,还是换了身衣服,喝了碗热水,都不若维里昂睁眼见到她时骤然的苦相使她浑身僵硬,有如雷劈,皮开肉绽后复而温暖。“昆莉亚,昆莉亚。”他叫她,泪如泉涌,张开双臂。她见他泪水,也落下泪来,俯身同他拥抱。已过了两个月了,耶能道,众人早以为她死了。问你去了哪,你就说,你四处逃难。别声张。他道。昆莉亚不答。她确实也如逃难,骨架大而空荡。然而她气色却不差,不似维里昂。
维里昂瘦得更厉害些,几无人样了,卧在床上。众人住‘平火’下的一处林间营地里,一旁便是‘泪王泉’,帐内光明稀少,昆莉亚望,可见维里昂白色胡渣,凹陷眼眶,手腕受得好似要断。耶能说,知王子死了,维里昂愿饿死自己。他不愿喝黑血。昆莉亚扶维里昂躺下,他握她手臂不愿松,连连问:“洛兰在哪?我能不能见他?”他不喝水,嘴唇干裂,泪水却流:“你跟他一起回来的,昆莉亚?”昆莉亚为难,不摇头也不点头,末了,说:“我没见到王子,维里昂。我一个人醒的。”
耶能站在帐后,道:“他没死。我有感觉。你也有,是不是,昆莉亚。”她不答,反问:“你们有多少人,耶能?”五百来号人罢。他答:没带多少人到这边来。她沉默,又问:“为何呢?你们支持谁?”他答:“大王子。”昆莉亚蹙眉:“跟南北都作对?”他摇头:“米涅斯蒙也是支持他哥哥的。昆莉亚,你倒下后,那天临清晨时,是我们得了白王子的指派,救下了剩余的军队。”他指床头的黑血罐:还有百车的黑血。
昆莉亚垂头,见维里昂的手指,形销骨立地躺在她那只上。她犹豫,最后还是说了:“若大王子死了呢,如何?”她见那只手颤抖,抬头,维里昂却将眼睛闭上了,泪流不止。耶能笑:你何必让他绝望,昆莉亚。他见了你高兴。我相信他没有死。她道:“还有多少人相信?”他摇头:“只有我相信。我看到的特别多。”
那手握住她的手。维里昂睁眼,对她道:“昆莉亚……”他反复叫她名字,宛如祈求。她的心颤抖,不由开口,背后却传来声音,道:
“你别再拉她上贼船。”这声音疲倦道:“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昆莉亚回头,看帐外,林木光中,站两个人,一高一矮,女人体态。耶能笑她:“虽然你自己还要参加?”
“昆莉亚。”瓦妮莎道,面容沧桑。蒂沃在一旁,一如往昔,向她眨眼。她站起身,愣一下,然后猛跑过去与二人拥抱。瓦妮莎紧扣她的背,手却轻柔拍打。她也瘦了。
“她也不喝。”耶能沙哑道:“都怕了。”瓦妮莎抬眼看她,打量,问:“你躲到哪里去了?”她眼神躲闪,最终嗫喏:林子里。四处走。她望她:“沼泽里罢?”瓦妮莎抚摸她脸颊,手指粗糙:“这么多泥,又许多沼味。”她唯唯诺诺应了。
“你们这是计划做什么呢?”她问。瓦妮莎不答,耶能接话:“将王子救回来。”昆莉亚问:“女王呢?”耶能道,略有迟疑:“若能救助,自然一起回来。”他言语清淡,昆莉亚已感不详。瓦妮莎笑笑,扶起她,拂开这话道:“别听他。这都八竿子没一撇,洛兰十成十是死了。他们就是在偷渡黑血,组建私军,准备篡‘联盟’地位成‘明石千宫’的正规军。”蒂沃牵着昆莉亚手臂,后被是维里昂沉默炽烈的目光,瓦妮莎拉她往外走,言语道:“你别掺和了。回东部,都好。一年,两年,这事儿总会结束,就当做了场噩梦,你想回来,再回来——”
“不。”她道,将她打断了。维里昂坐起来,耶能露出笑。瓦妮莎手松了。她抬头,道:“不。”昆莉亚摇头,说:“这事和我有关系——我泄漏了血井的位置。王子原本是不乐意用的。”瓦妮莎皱眉:“别犯傻,昆莉亚。你泄不泄露,他都得用,别无选择。要我说,他自己用完了,落得如此下场。”昆莉亚仍摇头,道:“我透露给了不应透露的人,害了伊莱苦塔公主,害了女王,害了王子。”她不由颤抖,因为更绝还设计余人,但说不出口。太广泛。
她张开手掌,内里黑纹涌出:业已消除不了。“我加入。”她道:“我要将女王带回来。若王子活着,我也去救他。”
瓦妮莎松了手,许久,苦笑,说:“我快死了。你还年轻。”蒂沃一直拉着她。三人去了‘泪王泉’沐浴:营地极少女人,唯有一处私浴。热水触肤,昆莉亚久久不言,因头一回沐浴在温热中,暌违两月;死亡的黑影穿行她眼前,无人诉说,睁眼,她却见蒂沃握住她的手。她不发一言,也不知是否听闻,只有瞳孔清澈,似乎对一切了然于心。
“那孩子确信洛兰没死。”瓦妮莎仰面道:“我已无所谓。我甚至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明石千宫’绝不可信任,显然却与之合作。背叛之后又是背叛,究竟何以仰赖?”她坦言:她感到自己在自杀。昆莉亚不可安慰她。
她回营帐时,维里昂已起身。她看他已换上先前的衣服,宽大许多,但登时,似乎灌注神气,可看出以往的模样。他见她来了,靠近在她手背上一吻,郑重虔诚,充满感激。
“我时常梦见洛兰还活着。”他颤声告诉她:“我也愿如此相信。您回来,我欣喜若狂——但愿您的奇迹能出现在他身上,昆莉亚。无论他是如何模样,我都要将他带回来。”他说很抱歉她会很辛苦:他们已得了米涅斯蒙的命令,从薇萨维亚斯发往南方。至多一月,女王将临盆,他们会是第一支发往前线的部队。昆莉亚点头答应,出门时却感脊背发凉:蛇王子不曾早些派人夺回母亲。因为力有不逮,或其他——或因为抢夺孕妇太难,又或者孩子或母亲,总只能选一。
她感到蛇王子的目的并非母亲;她的目的确是。她恢复体重,重喝黑血,反复做灼烧之梦,四月中旬,她们出发,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