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師兄……」燕細語哽咽地喚劉明。「劉師兄你醒一醒，你流了好多血……止不住……」
劉明半睜開眼來，首先看到的是燕細語後方的其他門人，臉上有愧疚，有驚怖，卻也有那麼一點不知所措，個個接觸到他的眼神，都囁嚅著垂頭不敢回望。
他就知道了，自己此刻的模樣，大概真的很難堪很骯髒，以致門人都不由自主露出那一抹疏離的神色。
可是再怎麼說，他們還是同門啊。偌大的五雅堂只剩下這麼十多個小弟子，他是這裡最大的師兄，應當照顧他們的。
「對……不起……」他喃喃道。「我盡力了。」
他指揮防守一敗塗地，就連這數十個門人都護不好，只能用這樣卑微的方法為他們爭取一線生機。
好些門人讀到了他的唇語，心中大慟。
這位最愛潔、最看重儀表的師兄，為了他們，甘願淋著雨指揮大局，兵敗後放下身段，甚至被蹂躪到奄奄一息，竟然還向他們道歉。
劉明思緒很是飄忽。
他想起來，小時候，許墨生還沒遭遇落星島之變前，雖一直偏心伍慎，卻也曾抱他坐在膝上，教他一句一句地背誦《君子頌》。那是他一直很珍惜很懷念的情景，忍不住低聲唸了出來。
「君子如竹，風過不折。君子如蓮，出淤泥而不染。君子如玉，色潤而質堅。君子如水，蕩滌邪辟。……」
許墨生一聽見，捂著臉，悲涼地低聲飲泣。
劉明昏昏沉沉的，連痛感都麻木了，心中只想：他折斷了、他染污了、他破碎了。他不過是落入濃墨中的一滴水，他要如何當君子，如何蕩滌邪辟？
他還害師妹為他難過了。
他不是不知道，燕細語經常有意無意地在人群中紅著臉偷看他，偶爾搭上話就能高興半天，在他被杖責的時候親手敷藥，在戰火中默默守在他背後，甚至落魄至此、仍對他不離不棄。
人如其名，像不起眼的小燕子，膽子小，說話聲音又低又小，卻原來默默把他放在心尖上，用她僅有的一絲勇氣守護著他。
「燕師妹……別委屈自己。」劉明努力地瞇著眼睛對焦，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覆上她臉頰，揩拭她臉上的污跡。「師姊妹個個都是水造的人兒，你劉師兄是泥巴造的男子，髒兮兮的……不值得。」
「我不管……我小時候就髒了，我不嫌髒……而且劉師兄你一點都不髒。」
劉明輕輕地歎了口氣，一向愛說話的他竟覺得累了，只得放下手，闔上眼睛，喃喃道：「好……都不髒。我有點睏了……」
只聽得燕細語低聲泣道：「劉師兄，你才是世上最乾淨的人。由你抱我出映紅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最乾淨的君子，有終日泛著荷香的乾淨外袍，有最乾淨的雙手，最乾淨的赤子之心。
「是這個世界太髒，容不下一點潔白。」
劉明也不知道聽到沒有，如同一朵晝舒夜卷的睡蓮那樣，在混濁的淤泥與血泊之中合上了眼，安靜地呼出了最後一口氣。2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lvOuVeD2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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