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廂,林寒玉在船上找到了臥床休息的伍慎,將王思、劉明、司馬辨三人的骨灰匣子交給他。
伍慎抱著三個匣子,怔怔地垂淚不語。
五雅堂毀了,一直疼愛他的副堂主許墨生死了,三個最親的師弟死了,心愛之人也死了,只剩他一人在世上孤獨地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林寒玉看著眼前這名神色憔悴的琴修,心忖:五雅堂慘遭滅頂之災,雖說雲宮是罪魁禍首,但謝鳴淵改了命途,赴五雅堂昭雪冤情、而自己也提出調查雲宮的要求,多少與這場悲劇有關,有意補救,就替伍慎把了把脈。
「刺在心頭上的這截傀儡絲有礙你修煉,得盡早拔除。」
他頓了頓,又想起先前鳳息言曾幫謝鳴淵鑄鋒針管補玉,沉吟道:「鳳閣主手藝細緻,或許有辦法幫你取出。」
伍慎搖搖頭,表示不用,讓那截傀儡絲留著,而且已經發誓以後不再彈琴,還想從此閉門不出,終老一生。
林寒玉見他執拗,淡淡地問道:「連五雅堂重建之事也不願意操持了?稍後我會去跟寧莊主說一聲,請他出資助你們重建門派。另外,重建後我會來一趟,大約能背出千多本典籍,足夠重新設立天機閣了。」
伍慎愕然地望著林寒玉。
五雅堂……竟能重建起來?
他一念之差害慘了五雅堂,如今還擔得起這個重任嗎?
「接受與否,你自己決定。不過要是你放棄了,剩下的弟子難當重任,或四處飄泊,或寄人籬下,你們的堂訓逐漸被遺忘,再無人知曉何為『雅正』,這才是真正的滅門。」
後來,五雅堂重建以後,世上少了一個琴修,卻多了一位伍堂主,是傑出的士子,又是一代良師,為人清正,譽滿天下,雖然先天體弱失語,白髮早生,但仍然堅持編纂史書與各種典籍,收徒授業,言傳身教,使元氣大傷的五雅堂逐漸重煥生機。
伍慎還改變了很多舊有的規矩,刪去了一些瑣碎的弟子禮規,開放天機閣,不論修真者或凡人,只要以自身一獨特的閱歷、見解或書畫等作品交換,就可入內閱書一日,使得天機閣成為了更龐大的知識寶庫。
這樣過了十年,直到伍慎油盡燈枯,連走動的力氣也沒有了,傀儡絲又使他多次心痛昏厥,自知時日無多,在門人堅持下才無奈卸任靜養,一天裡總有大半天都躺在住處外桂花叢旁的涼榻上,怔怔地看著大小蝴蝶穿梭花間。
某日,一個年紀尚幼的弟子想實踐孝順師長,看這位白髮堂主常常看著蝴蝶發呆,以為是因為體弱抓不了蝴蝶才會鬱鬱寡歡,就用網捕了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蝴蝶,放在匣子裡,送到伍慎面前。
「堂主,送你蝴蝶……」小弟子眼睛亮晶晶的,等著堂主展露笑容。
在旁服侍伍慎起居的門人知道內情,一看到就大驚失色,二話不說,立刻拉那小弟子到一旁,低聲訓斥。
「送什麼都行,別送蝴蝶!會惹堂主難過,加重他的病痛,知不知道?」
小弟子始料未及,呆住了,眼睛裡蓄滿了惶恐的淚水:「我……弟子,弟子不知道……嗚……」
伍慎一手按著隱隱絞痛的心口,一手招那個小傢伙過來,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摸著小小的腦袋安慰他,表示自己無礙。
小弟子卻還是哭花了臉:「嗚嗚對不起……我不知道堂主不喜歡蝴蝶……」
「不是的,其實我很喜歡蝴蝶。」伍慎如此打著手語,然後打開匣子,小心翼翼地撈起那隻受驚的蝴蝶,五指舒展,輕輕朝掌心一吹氣。
那隻蝴蝶馬上乘著微弱的氣流拍翼飛走了,沒有半分猶豫。
伍慎怔忡地望著蝴蝶遠去,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這位伍堂主平素溫和寬厚,臨死前卻下了嚴令,不許接手編纂典籍的門人把他錄入《英杰譜》。
然而,他雖沒有在《英杰譜》上留名,但是在下葬的那天,五雅堂的陵園還是擠滿了前來致哀的修真者和凡間的文人,連多年來不甚重視文風的煉心閣和琳琅莊也都由鳳息言和寧茗率領著浩浩蕩蕩地來了,隊伍絡繹不絕。
在濛濛春霧中,數不清有多少人默默把他刻入了心版,位列於各自心裡的那本《英杰譜》之中。
伍慎的墓很樸素,只在四周按他遺願栽滿了銀桂,每到入秋時份,繁花滿枝,無數潔白如玉的花瓣飄散著悠遠的清香,幾里外都聞得到。
一種說法漸漸流傳開來:這位伍堂主心中有一位深愛之人,陰陽相隔多年;那心上人生前喜愛桂花,伍堂主就在墓的四周栽滿了桂花,盼所愛之人有朝一日化蝶歸來,即使不再記得前塵往事,也能被桂香吸引,在他墓前稍稍駐足,愜意地憩息片刻。
這件佚事被記在了《異聞誌》裡,雖然對兩人的故事語焉不詳,真偽亦漸不可考,卻仍然引得後世無數怨侶為之潸然淚下。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HtvzDws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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