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鳴淵養傷的期間，林寒玉一直沒有來看望他。
宋慧恨恨地說道：「我放了話不准他來，他還真不來……整整一個月都不來……」
她看見謝鳴淵哀戚的神色，想安慰也無從開口。
謝鳴淵對他師尊敬若神明，她一數說林寒玉的不是，就難過地讓她不要再說；要是她安慰說林寒玉還是疼愛他的，又分明不是，一聽就是騙人的話，只會讓謝鳴淵更難過。
謝鳴淵是個多麼乖巧的孩子，林寒玉怎麼竟捨得如此傷他？
宋慧小時候一入門就認識林寒玉了，那時候林寒玉也是一副修為高絕、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可也會任由她在耳邊像個小大人似的嘮叨，最多就是嫌吵了默默走開，不曾生氣。
為什麼謝鳴淵一直對他畢恭畢敬，林寒玉反倒沒給過徒弟好臉色，更為了一點小事，嚴苛斥責，重重鞭打，幾乎把人打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師尊似乎變了……」宋慧難過地握著謝鳴淵的手，對他說。「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是傷好以後，聽師姑的勸，先別回去他那裡吧。他如此性情大變，我擔心危及你性命。」
謝鳴淵心中冷笑：性情大變？林寒玉曾經養蝕心蠱害人，反噬發作時當然會性情大變了。
撇開蝕心蠱不提，林寒玉對著他脾氣也向來不怎麼好，不是第一次想殺他了。
他記得，前世因為不慎打擾林寒玉作畫，換來了殺意滿滿的眼神；這一世離開陰山集的前一晚，也親眼看著林寒玉眼裡閃動著殺意，那柄鋒銳無匹的玉川劍抵著他，差點就斷脖子了。
「唔……唔。我知道了……」在宋慧多次催促之下，謝鳴淵垂著淚應了，不忘補上使人聞之心酸的一句。「我知道的，我品性劣，不成材，還是不要在師尊眼前惹他生氣了……」
他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摸摸身上癒合了大半的鞭傷，估摸著能下床走動了，就跟宋慧說要去見林寒玉，請求搬到後山面壁思過。
「傻孩子，怎麼還想著思過……留在師姑這裡就好了。」宋慧歎息一聲。「你真要去我也不攔你，要不師姑替你去通知一聲？你就別見他了罷。」
謝鳴淵堅持要親自去，宋慧拗不過他，只好讓他去了，臨走還多番叮囑他萬事小心，莫要再激怒林寒玉。
謝鳴淵跪在掌門寢殿外求見。
寢殿裡靜了很久，才傳出林寒玉的聲音：「別跪了，進來吧。」
寢殿裡凌亂不堪，像被狂風席捲過似的，書架倒了，一地都是卷軸，硯台摔在地上崩了角，牆上濺上了點點墨汁，玉川劍連劍帶鞘被扔在角落。
林寒玉沒束起頭髮，月白衣衫上濺了墨汁，手裡還攥著折斷了的半管毛筆，背對著他，不發一言。
「師尊息怒。」謝鳴淵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雜物，挑了一小片空地跪下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極為謹慎，不然就功虧一簣了。
「我叫你不要跪。」
「弟子犯錯，自然要跪地請罪；師尊責打，也自然是天經地義。」
「你……是不是心裡恨我？」
謝鳴淵趕緊否認：「師尊於弟子有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弟子是決不敢恨的。」
「決不敢恨……」
林寒玉霍然轉過身來，謝鳴淵連忙低下頭去，額頭觸地，牽動到背上一處還沒全好的鞭傷，僵了一僵，竭力維持著五體投地的姿勢。
──他前世也是這番說辭，應該無礙，撐過去就好了……
謝鳴淵掛著惶恐的神情抬起頭來。
「是弟子失言了，弟子說不敢恨，是絕不會恨師尊的意思。弟子有個惡貫滿盈的父親，天資又不好，自小頑劣，的確是根破爛不可雕的朽木，還在各大門派前丟了師尊的臉，讓師尊難堪下不了台……師尊沒有把弟子逐出門，沒有當場活活打死，已經是天大的寬容。弟子怎會怨恨師尊呢？」
他緊緊咬著嘴唇，蓄了滿眶的淚水，仰看著林寒玉。
「弟子自請搬往後山，免招師尊厭惡，只求師尊不要把弟子逐出門牆……」
林寒玉垂眸看他，嘴唇苛刻地抿成薄薄的一線，手裡的毛筆握得愈來愈緊。
謝鳴淵不禁想：林寒玉收他為徒，雖滿意他聽話臣服，但說不定也甚為討厭徒弟這副軟弱無能的模樣吧？
總是很輕易屈膝、動不動就低聲下氣地哀求、哭泣、怕痛、修為不好、再加上心志不堅，一點都不爭氣，不配當他林寒玉的徒弟。
謝鳴淵一發現自己又像前世一樣，生出哀怨的心思，就惱怒得想狠狠刮自己幾巴掌，竭盡全力才維持著欲哭未哭的樣子，緊緊閉上了眼睛，等著林寒玉的判決。
果然，林寒玉和前世一樣，沒有把斷筆摔他臉上或者罵他打他，而是背轉了身，看也不再看他一眼，用最失望疲憊的聲音說道：「去吧……去吧。」
明顯地，林寒玉是真的不想要他這個徒弟──打到修為倒退，沒用了，看著就煩，索性放逐到後山，眼不見為淨。
怕不是饒他一命，沒有逐出門牆，已是給予這個徒弟最大的慈悲。
「感謝師尊恩准，弟子就此拜別。」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0D73xSN5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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