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門的時候，我只教了你寫自己的名字，如今心中有愧，前幾天問南斗長老和宋慧：是不是他們代為教你認字，修習以氣御劍的劍譜？可宋慧說沒有，南斗更說，你初到書閣就捧著劍譜嫻熟地看，以為我教過了。你才幾歲，如何自行修習？」
林寒玉不待謝鳴淵回應，又數下去：「你前陣子說，較考上曾動用裂丹術短暫提升修為，我後來想了想，你那時根本還沒換丹，不可能得到師兄鑴刻在丹上的《逆天訣》，我也沒教過你，你不可能無師自通。」
林寒玉目光驀地轉冷，俯視著謝鳴淵，仿佛要把他看個透徹。
「最讓我不解的，是我的靈魂在玄冰境那時，感知到你的靈智活了五十多年──可是，你那時分明只有二十多歲。你，到底是不是謝鳴淵？」
謝鳴淵聽他一項一項地數來，恐懼得血色盡失。
「我……」
「如果你是什麼邪物佔據了我徒弟的身體，意圖瞞過我忌邪的本體與玄冰焰，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林寒玉掌心上的玄冰寒玉忽地迸出精純的青白色火焰，天地靈物那活了千萬年形成的可怖威壓傾瀉而出，狂亂的罡風一下子橫掃掌門寢殿，謝鳴淵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師尊，我確實是謝鳴淵……！」真的，我就是謝鳴淵啊……天下有什麼邪物敢近你的身？而且，我們都雙修過多少次了……」
豈知林寒玉的神色更冷了。
「可是你不讓我與你三魂完全交融，不讓我探你的內丹輸送修為，就連身體，也不肯在我面前完全展露出來，像在瞞著我什麼。我憑什麼要信你？」
「我……」
謝鳴淵的確有事在瞞著林寒玉，可他不想說出來。
他這才發現，重活一世，挖掘出師尊身負冤情以後，心裡一直藏著最幽深的恐懼。
他前世犯下彌天大錯，冤枉他師尊，錯了就是錯了，根本不可能因為重活一世，或者因為林寒玉如今在世上好好「活」著，而消減半分責任。
就連重活一世，他也不放過林寒玉，直到現在仍有所隱瞞，不斷地傷害著他，更用離魂草弒過師。
更何況前世？
前世，他的罪孽實在太深太重，是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痛苦過往，要是他現在說出來，林寒玉絕對不會原諒他。
百般蹂躪侮辱，直到人一病不起，直到那一天，舉起了林寒玉已經脆弱不堪的本體玉石，狠狠地摔到地上──
那時，玉碎了，林寒玉全身許多骨頭也都碎了，大口大口地嘔著血，卻沒有怨恨徒弟，而是用盡他最後的力氣，用他彆扭又隱忍的溫柔，輕聲道歉，「我本頑石，竟不知道薄待了你」。
是他大逆不道，欺師滅祖，在極度的憎恨與苦毒裡，親手毀了林寒玉。
這一世林寒玉沒有玉碎人亡又如何？前一世他摔了就是摔了，人死了就是死了，他這一世怎麼修補，也總不能補那一塊碎了的玄冰寒玉，不能救回那個痛苦地死去的林寒玉。
這一世的師尊不知道這些前塵往事。然而，要是知道了，怎麼可能原諒他？
謝鳴淵不敢坦白。
「我……」他泣不成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是決計不會與瞞我騙我的人雙修的。時候差不多了，出去備戰。」
林寒玉取了玉川劍，逕自離開後，掌門寢殿裡只剩下哽咽不止的謝鳴淵。
什麼沉冤昭雪？什麼破鏡重圓？
從始至終，「林寒玉」三個字都是他永遠贖不了的罪愆，像巨石一樣壓在他身上，又像行剮刑的刀，反覆剮得他鮮血淋漓，使他萬劫不復。
他想，前世他雙手沾滿了弒師的血，大概已經不配在這一世再觸碰他師尊。他不配。
天道使他重活一世，是否要他知罪，從此活在覆水難收、得而復失的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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