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鳴淵從夢中醒來，上半身疼痛不已，裹傷布裡的軀體痛得像被火烤炙得全焦了，喉嚨又乾又涸，一出聲，幾乎連自己的聲音也認不出來。
「我……」
「哎呀鳴淵你總算醒了！師姑實在太擔心你了，你失血不少，高燒了好多天……」宋慧的臉一下子湊了過來，心疼地摸了又摸他的額頭和臉。「孩子不怕，沒事了，有我照顧著，會好起來的……」
這裡是宋慧的住處，他和前世一樣被送到這裡來了。
林寒玉幾乎在雲宮當場打死他，卻又沒有讓他真死掉，也許嫌他滿身血污橫屍雲宮不太好，也許徹底厭煩了不想看見他，把他丟給了宋慧療傷。
「水……」
謝鳴淵吸一口氣想說話，胸腹背卻同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痛得他聲音戛然而止，「嘶嘶」地抽氣。
「你先別勉強說話了，師姑倒水給你喝。慢慢喝，不要牽動胸口上的鞭傷……」
宋慧倒了一碗水，一邊叨叨嘮嘮，一邊用匙子舀著餵他。
「可真是氣死我了！林石頭下手怎麼可以這麼重？靈劍失控又不是鳴淵你的錯！就算真要罰，意思意思不行嗎……」
謝鳴淵喝了幾口水，痛得眼泛淚光，又想起剛剛那個不堪回首的夢，恨自己不爭氣，索性任由淚水流下來。
「哎呀，別哭別哭，師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惹你難過了，別哭……」宋慧慌忙安慰他。「很痛嗎？要不要我開點安神的靈藥，你多睡一會？」
謝鳴淵怕他一睡過去又會做關於前世的夢，徒惹心煩，倒不如清醒著感受林寒玉施加在他身上的殘忍痛楚，一一記住，提醒自己報仇。
「不……不用……」
他這個故作倔強的模樣更讓宋慧心疼，她紅了眼眶，坐在榻邊陪他。
「鳴淵，你要是難過得受不了，一定要跟師姑說，不要死忍著。」
「沒……師尊懲戒……活該的，是我不成材……」
「傻孩子！」宋慧哽咽道。「你那麼敬愛他，他卻差點把你打死，師姑看著都生氣，你怎麼還替他說話？他打得太狠了，連你金丹上都破了洞，是想廢了你修為嗎……」
金丹破洞是他自己弄出來的，倒不關林寒玉的事。謝鳴淵啞著嗓子，拿「疏於修煉」之類的原因糊弄過去了，又說：「師尊說得對，我……我生性頑劣，給他惹麻煩；我根骨不好，連一百下戒鞭……咳咳，都捱不住，枉為他的徒弟……」
「鳴淵你別說了，好好休息，我去跟他理論！」宋慧霍然起身。「他下手不知輕重就算了，怎麼可以這樣斥責你？你一向最聽他的話，就算根骨不是上佳，也比同輩更努力長進──說什麼『不可雕不可教』、『品性愚劣，忤逆頑梗』，瘋了嗎？」
「師姑不要……」
謝鳴淵連忙虛弱地阻止。宋慧一向待他好，他不想看見她去理論碰了一鼻子的灰回來，更不想知道林寒玉如何回應。
多半是冷漠地撇過頭去，反問道：「謝鳴淵品性差劣，確是個琢不成器的，我說得不對嗎？」
甚至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地扔下一句「這樣的徒弟不要也罷」……
「師姑，師尊他……他會不高興的……不要去……」
宋慧只得氣呼呼地坐下來。
「算了。依他那脾氣，一定把我說話全當耳邊風。你傷好了也別回他那裡了，我不想你再被他罰。他不配當你的師父。」
謝鳴淵聽得最後這句，道出了他滿腔憎恨，心中不禁湧現快意。
林寒玉無情冷血，手段卑鄙，他沒有這樣的師父──林寒玉不配當他的師父！
可他臉上還要裝出難過的模樣，斷斷續續、翻來覆去地說，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惹師尊生氣，錯的一定是他，不是師尊。
宋慧心疼地扶著他換了藥，謝鳴淵嘴裡咬著布，仍痛得涕淚直流。
戒鞭是凌絕峰上僅次於後山水牢的懲罰，之所以名為戒鞭，就是施加難以忍受的劇痛，傷口好得極慢，除非修為高癒合得好，不然會在身上留下深得抹不掉的傷痕，叫犯下彌天大罪的弟子知錯，以此為戒。
他喝過藥，昏昏沉沉地想：這些恥辱的印記縱橫交錯烙在他身上，是怎也去不掉的了。
前世最後那段時光，林寒玉修為全失，他也曾故意袒露著胸腹，抓住林寒玉的手腕，逼他觸摸一道道猙獰的疤。
「是不是很後悔，當年沒有打死我這個逆徒？」
「可惜啊，現在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是我謝鳴淵，不再是你玉川真人了。我想要你死，你就得死；我想讓你苟延殘喘，你哪怕活得連凡人都不如，也得給我苟活著。」
那時候，林寒玉神情總是三分痛楚、七分屈辱，抿著唇不回答他，只在瘦弱的手腕被他抓握得疼痛難耐的時候，低低呻吟出聲。
他就知道他做的事、說的話奏效了，只有這樣，才能看見林寒玉因為他而難受的樣子。
這一世報仇以後，也定要使他露出這種難受懊惱的神色……
謝鳴淵呼出一口氣，任由自己沉沉睡去。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POYRr2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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