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單膝跪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喘,長途疾奔讓他的肋骨下方傳來陣陣刺痛,骨裂的肩膀更是因為這一路支撐著冬青的重量而疼如火燒。冬青側躺在他的身邊,眼簾緊閉,一雙秀眉緊蹙,燒傷讓她陷入了暈厥。路克勉力站起,兩人身處一間寬敞空曠的廢棄倉庫,再過兩條街就是火車站了。他的視線穿過染滿灰塵的玻璃窗,直直注視著二十五公尺外的車站。他沒看見蘇西,也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連絡上她,不過從一片冷清的車站內部來看,獅鷲眼的勢力還沒抵達此處。
剛那對雙人組可能已經發現路克的目的地是火車站了,貿然在大廳駐留很可能引起動靜,即使他已經重傷其中一人也不能無法完全放下心。逃離荒城區的列車再過十五分鐘就要開動了,然而冬青現在的狀況急須治療。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他們真的避開了那兩名追擊者的眼線,趕上火車,與蘇西會合,路克也不認為硬拖著冬青上火車,忍受個三四小時的顛簸會是個好主意。
路克看著冬青難受的神情,心中五味雜陳。他當時正準備藉著黑霧的爆發做為掩護,一舉把那對來歷不明的男女殺了,不料冬青卻在一片混亂中伸手握住他的腳踝。
「別傷害他們。」她當時是這麼說的。於是路克背起冬青,轉身就逃。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那時遵照她的話去行動,這完全違背了他一貫的作風。
路克抓亂頭髮,這世界整個亂套了。恨意仍舊佇足在他心底,但路克分不清楚這份仇恨是來自何方。是冬青阻止他殺人?還是因為看到她受傷?抑或是來自於自己的無能?還是他真正痛恨的其實是這充滿扭曲與邪惡的世界,縱使自己也身為這份混亂的其中一員?
黑影圍繞著路克閃動,它們低語著、催促著、渴望著更多血肉,他不能停下腳步,他不能停止去殺戮。
路克的右手震顫著捏緊刀鋒,在掌心上狠狠劃了一刀,麻刺的痛楚和生命的鮮紅讓他清醒了不少,理智面也再次奪回主導權。
「那麼做是幫不了你的。」蒼老平靜的聲音從路克的身後傳來。路克進入戰鬥狀態,他疾然回身,與一雙海綠色的眼睛四目相望。電流在視線交錯的一瞬間竄下路克的背脊,儘管眼前的老者看起來衰老又不堪一擊,他卻從對方身上感覺到異常強大的力量。
老者身穿亞麻黃的長袍,灰白相間的長髮凌亂的披散在他的肩上,這般形象讓路克不禁聯想到中古世紀的巫師。他注意到老者的右手拿著一根足足有兩公尺長的白杖,杖頂延伸出一顆張著獠牙的眼鏡蛇頭,璀璨的紅寶石鑲嵌在蛇的眼窩內,猙獰的模樣與老者平靜的面孔大相逕庭。
「你是誰?」路克思索著,隨即否定了援軍的可能性,他可沒跟多少巫師打過交道。
「路卡雯.迪歌.克利汎,是吧?」老者沒有回答路克的問題。
「是。」路克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隨即摀住自己的嘴巴,剛剛那話並不是出自於自己的意識。等等,那老人剛剛叫他什麼?
「你這老傢伙在搞什麼把戲?!」路克又驚又怒的問道,不可能,不應該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才對。
老者平靜地露出微笑,他的目光如X射線銳利地掃遍路克的全身。路克感覺自己無所遁形,他驚懼交加地向後退去半步,隨即又被憤怒向前推進幾分。
「你是誰?」路克將不理性的那一面強壓下去,他可以感覺到在連續殺人之後,隱於物質世界裡側的黑影已經難以自制。它們連通著他的意志,渴望再殺下一個人,最好從眼前這個不知是敵是友的老人開始。
「當你撫平內心的黑暗時,我自然會交與你我的名字。」老者平和地說道「靜下心來,你的雙眼被殺欲蒙蔽了。」
路克沉默不語地仇盯著老者,他冷笑了一聲,神情邪異而乖戾「我明白了,你和那兩個異能者一樣,你們都是來阻撓我的。」
「你已經見過塔班和帕希了。」海綠的眸瞳低垂了半分,他終究還是沒能來得及在事態崩壞時出手阻止。路克現在就像是一波失控的海嘯,在滿足鮮血的祭禮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奪去生命。
豬玀貪婪地啃食著生靈潔白的身軀,牠們大口啖著肉塊,吃得滿嘴油血。無貌的帝王坐在人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五億九千八百零六萬四千一百三十九道黑影肆虐著一切。
路克試圖將注意力全神集中在老者身上,然而現實在他的面前不斷與虛像交錯,一會是灰塵與向晚的日光,一會是純然血色的異界。處於高度緊繃的心智幾乎無法負荷這等折磨,老者在路克的眼中化成了他斬殺過無數的醜惡怪物,既然如此,那麼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骨骸,焦黑乾枯的人骨。
老者意識到路克的眼神改變了,從方才的狂躁轉變成此刻的冷酷嗜血,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已經無法控制眼中所見的光景。他握緊法杖,屏息靜待欲來山雨。
屠殺一切的骨骸於此刻誕生。
短短的瞬息剎那,甚至連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無可名狀的瘋狂席捲了路克的神智,他要殺,用盡一切力量去殺。黑色的瘦長人影在牆上狂舞著,慶祝著狂騷的幻想。
路克不再隱藏能力,他大手一揮,耀黑的結晶和濃霧自空成形,化成百道帶煙的黑箭向老者射出。然而對方只是簡單的以法杖點地,光彩奪目的的潔光自杖頂的蛇眼而生,一瞬間便淨除了所有黑暗。
路克並沒有因此卻步,數十條瘦而長的人形黑影從他足下的黑暗中蔓延而出,爬過地面,竄上牆壁,一路延伸至天花板,呈扇狀開展。它們一齊將依附於平面上的烏黑手臂拉伸至二人身處的三維空間中,扭曲蜿蜒,卻絲毫不慢地朝老者前進。後者依然穩若泰山,手上的白杖在咒語的力量下開始發燙,耀閃著深紅光芒的六芒星陣以老者為中心四擴,環著星陣升起似電似火的魔法屏障,將影手阻擋在外。
老者低聲念誦著路克無法理解的語言,在黑影試圖破開防禦時,六公尺高的烈火衝地上騰,化做嘶嘶吐信的巨蛇。路克無所畏懼,他撤回攻勢,數十道人形融熔堆疊,振羽展翅的影鴉自重重扭纏的變形影軀中破殼而出。它張開巨大的鳥喙,將火蛇一口吞下。伴隨著劇烈的狂風和妖異的紫光閃過,兩者同歸於塵,破碎的黑暗爬回路克身上,再度聚成靈魂殘餘的影子。戰鬥的鑼鼓仍未止歇。
一聲幾乎無法聽聞的細碎結晶聲,細碎的冰晶於刀柄內無聲無息地成形。路克左手向後一伸,落在遠處的獵刀隨即響應了他的召喚,一路飛向自己的主人,最後安安穩穩的停在他的手中。
路克沒有任何遲疑,在他左右兩側的光線扭曲變形,伴隨著他的右手向前揮出,無數參雜著黑晶的冰錐在半空中創造成型,懾人的破空之聲箭穿了寒冷的空氣。路克並沒有因此停下攻勢,巨大的冰柱從他的腳下聳起,將他整個人抬至半空。
路克伸手探入外套,從暗袋中抓出了一把結凍的藍色花朵。老者召喚出籠罩全身的金色防護罩,強大能量所溢出的滾滾熱浪傳遍路克的全身,彷彿被召喚出是灼熱的太陽。冰錐一接觸到防護罩的表面立即汽化於無形。
路克將花一把揮灑至空中,他大步邁出,位於半空的足尖點踏在意念幻化出的盤狀冰碟之上,解決了空中無力可施的缺點,同時留存制高優勢。一聲聲爆裂的水音齊綻於耳,柔弱美麗的花瞬間被凍成一枝枝致命的飛鏢,從老者上頭直直俯衝而下。
老者眉宇之間透露出一絲驚訝,他一揮法杖,從眼鏡蛇雕像的口中激射出和花朵同等數量的深紅色毒刺,每一根刺都將帶霜的冰花擊成碎片。但在路克的操縱下,碎冰的速度不降反升,他眼疾手快地施展力量,以精細無比的準度在碎冰花接觸到護頓的前一瞬間加固加重每一粒落下的碎冰。4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ilj9Sel2P
足以致人於死的冰雨即使在強化過後,也依然抗受不住極高的熱力,在穿越護盾時即融成無殺傷力的雨水。但是這一刻正是路克耐心等待的決勝點,帶毒的藍蔓花在冰炎的衝突下融成了帶毒的雨水,落於老者身上的花液冰水灼燒著衰老的皮膚,猶如噬肉的硫酸。冰錐中的黑晶沾上了毒水,在路克的操縱下在護盾之內竄如猛蛟,在狹窄的密閉空間內構成巨大的威脅。趁著老者閃神對付的突破口,路克從冰碟上疾速而下,他收起利刃,以徒手面對上千度高溫的護罩,路克明顯從老者眼中看出了吃驚。
在荒城區的生活讓路克學會了利用環境中的每一分資源,畢竟只要稍有不慎,在械鬥中落敗的便是自己,這點讓他開始去研究這整座城市的特質,這些花便是他靠著親身經歷所得出的解答:看似柔弱纖美,卻暗藏劇毒的美麗生命。僅僅只是接觸到花瓣便會使人劇癢難當,結合路克那得以驅動水元素的黑色耀晶,常人無法在戰鬥中利用,甚至思考出的攻擊模式在他的手中成了一招斃命的殺手鐧。
老者施展咒法,將毒風鴆水抹殺於無形,但這還只是路克計畫中的第二環。老者防下了兩重攻擊,卻無法顧及身處於半空中的路克本人。路克上扯衣袖,將左手硬生生穿過燦金的炎盾,扎心的痛楚立刻燒遍他全身上下每一條痛覺神經。他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和血肉在瞬間焦化,但即使是這樣的劇痛也依然無法掩蓋幾近瘋狂的笑容。
得手了。4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OpAwIQbV0
一根黏附著少許肌肉和焦黑組織的骨指接觸到了老者的兩眉之間,黑煙滾捲纏上。頃刻間,兩人身處的倉庫、對街的火車站、一切象徵著現實的物質煙消雲散。路克感覺自己的身軀漸漸失去質量,他不再具有實體,也不再需要依賴物質而生,眼前只剩下由黑白兩色組成的異幻空間,一個只有意識得以進出的破碎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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