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可惡的傢伙。
靜謐的夜林中,一叢熾熱的橘火在乾燥的木柴上熊熊躍動,映照在頹坐一旁的露娜身上。不同於鳥澗蟲鳴四起的歡騰林音,她的臉上寫滿了難以忍受的痛苦,順著半閉微睜的目光望去,只見她的左手一片血淋淋,將包紮用的白繃帶染成駭人的赭紅。
「呦,還沒睡啊?」頭戴面罩的男子一派輕鬆地開場,但不到下一句話的時間,他便意識到同伴的不對勁「露娜......那傷是怎麼回事?」
「是你啊。」露娜的眼角餘光閃過一枚黑色的面罩和亞麻色的大風衣,她用牙齒咬斷繃帶,將缺了二三指的手掌緊實地纏繞住「我大意了。」
「是誰幹的?」儘管拚命壓抑,男子依然無法將話音中的憤怒盡數隱藏,他握緊了拳頭,黑手套下的十指顫抖不已。
「那個路克小鬼,他不斷在夢中阻撓我用使魔得到其他人的記憶,所以我只好親自出馬,結果就被來了個甕中捉鱉。」露娜面色發白地靠在樹幹上「好傢伙,原來手指斷掉會這麼痛,真要命。」
「我去向老大報告吧,妳這樣子可沒辦法──」
「啊,少可憐我了。」露娜擠出一絲虛弱的微笑,長年的情誼讓男子一眼便能看出她依然不肯為了生命而放下自尊。
「我接的工作,就由我來完成。破火裡藏的那些不欲人知的骯髒秘密,我一定要全找出來,即使拚上性命也阻止不了我。」
「我倒想看看,死人要怎麼說話。」一個冽泠的嗓音冷不丁地響起,露娜的瞳孔瞬間放大,完好的手臂疾袖一揮,一隻黑得發亮的金屬烏鴉如流星追月朝聲音的來源矢射而出。
路克的身形在烏鴉擊中前消失,而他所站立的位置恰好那名戴著黑色頭罩的男子的正前方,只見面罩男以毫釐之差閃過了奪命的金屬烏鴉,肢體明顯已經進入警戒狀態,後者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神色無比驚恐。
「赫曼!你──」露娜摀住嘴巴,差點誤傷同伴的心驚讓她一時將隱藏真名的行動準則拋諸腦後。
路克出現在露娜的身後,他冷森森的露出白牙,威脅意味濃厚的將自己的手腕掰得喀喀作響。
「露娜!?」面罩男驚怒交加的吼道,他的姿態進入戰鬥的警戒,但目標並非突然出現的路克,而是發動攻擊的露娜。
「他在這裡!赫曼!」露娜倉皇撐著地面,站起身來,但這一動又讓她手指的傷口再度裂開。見到她如此滑稽的模樣讓路克不禁仰頭大笑,他緩緩從口袋中取出一把彎月形的銀刀,朝露娜步步逼近。她強力按捺住內心的恐懼和遭到突襲的慌亂,向前伸出未受傷的那隻手,一道黑色的颶風挾帶著撲凌的振翅聲在眨眼間便把路克團團圍住。金屬刮擦般銳耳的狂放鴉鳴在漆黑的夜空中大作,無數閃動的鳥會和利爪倒映出皎月的微光,毫不留情的撕啄著路克的血肉。
「妳在做──」赫曼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撤到攻擊圈外,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不,你不明白,我一定得抓住每個能除掉他的機會。這傢伙是貨真價實的怪物,要是早知道破火裡藏了這麼恐怖的東西,我是絕對不可能接下這份任務的!」露娜驚怒交加地加緊烏鴉的攻勢,傾巢而出的鴉群盤旋路克,撲翅啄咬的聲音不絕於耳,金屬暴風足以撕碎任何身處其中的活物。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要是不把路克殺死的話,不只是我,不只是你,我們整個團隊都會陷入危險!」
「那還真可惜。」
話音甫落,一陣直透肺腑的無形冷波爆散開來,將鴉群衝散,露娜霎時間感覺自己的身體宛如被萬點冰針穿過,路克依舊完好無缺,他悠哉地注視著自己的獵刀,將上頭的污漬以手指抹去。在火光的側映下,他那寒瘦的身形在地面上拖出一具嶙峋的骨架黑影。在路克咧開微笑的同時,骨影亦放肆的張開了無肉無皮的牙口,這一幕看得露娜冷汗直流,只差一點就要尖叫出聲來。
「你到底想要什麼!?」露娜驚怒交加,難以自制的破口大罵。
「告訴我關於妳隸屬的組織──『否思』的一切。」路克泰然自若地說道「作為回報,我會幫助妳們,比如......告訴妳們破火在釋放假情報。」
「露娜,妳到底在跟誰說話?!」赫曼不顧一切地吼道。
這句話讓露娜的心臟為之一顫,路克的微笑消失了一瞬,但隨即恢復,空洞無光的藍眼瞥向赫曼,語氣冷若冰窖。
「礙事的人。」路克故作天真地歪頭咧嘴,地面的黑影隨之狂亂。他朝赫曼走近了一步「雖然他看不見,也聽不見我,但這種人留著對我來說有弊無利,不如殺掉吧,吶,妳怎麼看?」
「赫曼,就這一次,我需要你完全相信我。」已經在夢中品嚐過恐懼的露娜明白路克所言非虛。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這個瘋狂的少年,於是只能轉向同伴。「不要問任何問題,不要轉過來,一根手指頭都不要移動,求求你了。」
似乎是明白事態的嚴重程度,赫曼默不作聲地將雙手插到風衣的口袋中,轉身背對兩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否思的人?」露娜強作鎮定的說道,但路克早意識到,她在迴避他的目光。
「我並不知道。」路克的笑容咧得更加張狂了。
這該死的小鬼......露娜氣急敗壞地咬著牙,但她又不敢輕舉妄動。赫曼無法覺察路克的存在,她只要走錯一步,就會立刻讓自己的同伴被殺死,這是一場她無法左右的交易。
「真正的問題來了。」路克說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一件事情就好,妳們老大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露娜愣住了,她無法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問題,這是什麼匪以索思的題目?不對,這其中一定有詐,她不能就這麼將路克想要的資訊白白供出,即便是多麼微不足道的訊息。
「黑色。」
「我明白了。」路克滿意地點頭,他咬住自己蒼白的嘴角「放心吧,我不是信口開河的人,現在輪到我提供情報了。」
露娜半信半疑地注視著路克,後者緩緩開口「破火和艾爾梅德的會議不是在半個月後,是十天。我們組織裡有人發現了妳在竊取情報的事,所以打算將計就計,透過日期更動的方式讓妳們的突襲撲空。」
看著露娜閃過一絲驚詫的表情,路克補上了一句:「是的,我們知道會有人來砸場子,只不過原本無法確定是哪派勢力,這得感謝妳。」
露娜極力忽略路克的話中刺,讓大腦保持冷靜,她明白對方的意圖是激怒自己,藉此來讓她說出更多資訊「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所言非虛?」
「我不需要。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至於相不相信,那是你們得做出的抉擇。」路克無光的鈷藍瞳孔中潛蘊著瘋狂的光芒,他咂了聲牙,口吻令人不寒而慄。
「破火的那群傢伙、艾爾梅德、還有你們否思,你們都是為了各自的目的行動,為了自己信仰的『神』不惜奉上性命,哪怕理由多麼可笑。」路克話語中的輕蔑讓露娜恨得牙癢癢的,而他也因此感到快意「有些人只想看著這世界被燒成灰燼,對我來說,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一場人吃人的盛宴還要更值得期待了。」
路克的話語讓露娜震驚不已,她吞嚥著乾得發苦的唾液,最終只能從齒間擠出三個字:「你瘋了。」
毫無預警地,路克瞬間閃身到露娜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的胸口一刀捅下。露娜尖叫了一聲,本能使她閉上了雙眼。一秒過去,兩秒過去,痛楚並未擴散,不,痛苦從未誕生。驚懼交加之中,露娜睜開了不可置信的雙眼,只見路克的手如投影般穿過了自己的胸口。
「這句話從一個讓大腦被入侵的人口中說出來還真諷刺呢。」路克在露娜的耳邊輕聲呢喃「假貨。」
露娜瞪大雙眼,內心中的惶恐在短短幾秒內化為凌然的盛怒,一陣清風自林中呼然而出,拂亂了她的頭髮,也使路克的身影消於無形。
遙遠的城堡之中,聚精會神的路克猛然睜眼,他的雙腿因為長時間的打坐而微微發麻,身體和精神也因為遠程投影而巨幅消耗。但這些都無所謂,就像他對露娜說的,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路克輕笑了一聲,一方面是嘲笑著對方的愚蠢,另一方面是對於自身演技的佩服。他調適著自己的呼吸,蠟白的手指拾起電話,撥通帕希的號碼。
「路克?」帕希訝異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來「這麼晚了,你打來做什麼?」
「新情報。」路克沉穩地說道,他望著窗外的白月,思索著方才的行動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又有誰會從這場鴻門宴中坐收漁翁之利「『否思』將會在十天之後對破火和艾爾梅德的會議發動攻擊,我們需要更多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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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與怪物戰鬥的人必須時時刻刻審視自己並未在過程中成為牠們的一員。而如果你凝望深淵足夠的時間的話,你會發現,深淵同樣在回望著你。』─── 弗里德里希.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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