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鮮血混合著汙水,在走廊上匯流成瑰紅的細河,跟在蘇西身後的路克不顧鞋衣,隨手把書包往旁一扔,大步踏進洗手間。蘇西猛搖著第四間廁格的門,涓涓殷流從下方門縫靜悄悄地爬出。
「冬青。」路克低語道,感受到死亡的逼近,耳邊的鬼語愈發張狂,他們興奮著生命的消逝,猶如盤據於將死之人上的禿鷹。
「路克!」蘇西半帶哭腔的轉向他,使盡吃奶力氣的雙手扳著門鎖,但無論她如何捶打撞踹,鎖匝死活不肯鬆口「你說冬青?她──該怎麼辦?!」
路克迅速的掃視整間廁所,掃帚、拖把、水桶、抹布,除了掃除用品外別無他物。此刻蘇西已經急得堪比熱鍋上的螞蟻,路克卻始終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沒有絲毫變化的表情更讓這一幕顯得詭異。
「退到一邊。」路克平聲指示。他近身到門前,左眼探望門把內部,這只是最普通的鑰匙鎖,對他而言難度只比用硬幣撬開喇叭鎖多上一道工序。
「冬青......為什麼──」蘇西摀著嘴巴。有那麼一度,路克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她只是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我去找老師──」
「不。」路克出聲阻止,他將眼睛從門鎖移開,冷靜地說道「去告訴亞庫塔,我們這有個失血過多的傷患,二十分鐘內會送到他那裡。」
「我──好,知道了。」見到路克四平八穩的神態,蘇西也稍微回復鎮靜,最初的驚慌失措收斂了大半。她急急點頭,風也似的朝樓梯奔去,現在這裡只剩路克一人,而這正是他最需要的。
路克閉緊氣門,雙掌對搓,讓微曲的左手食指貼上鎖孔,一陣寒意電竄而上,沿著指尖一路途經手臂、肩膀、脊髓、最終連結大腦。細微的結晶聲隱約自鎖孔中發出,挾雜黑色碎晶的藍冰附上了手指與金屬接觸的端點。在一聲響亮的喀拉過後,路克再次轉動手把,原先已經被蘇西踹得有些搖晃的門應聲而開。
倒映於地面的血鏡,失去意識的冬青坐倒在牆邊,右手有道足足八公分長的切口,朱紅的生命源源不絕地湧出,在裙擺和地板上染出一片駭人的紅黑,一把生鏽的美工刀靜躺在她手邊。
路克眉頭緊皺,失血過多跟細菌感染單一個拎出來都是能致死的重症,更何況兩個同時發生在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孩上?他將手指搭上冬青未受傷的腕部,快得不自然的心跳和短促的呼吸令他心惶,血的氣味滲入鼻腔,將一絲恍惚的興奮帶進大腦。路克深吸一口氣,試圖甩脫初萌的殺戮欲望,專注在眼前的工作,豆大的汗珠沿著冬青的額頭流下,她的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
生命徵象的確認讓路克定心不少,冬青現在尚在代償作用的階段,心肺功能還沒衰退到無力回天的程度,如果及時救治,加上亞庫塔的治療,搞不好連後遺症都不會有。
路克再次確認門口空無一人。看著命在旦夕的冬青,他思索著是否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亮出自己的能力,還是讓她就此死去,自己得以安然保身。
就在此時,一股詭異的寒意從路克的喉頭後方升起,他的雙眼圓睜,對這股古怪的反應甚至遠比面前隨時可能殞命的冬青還大。這是多久沒出現過的感覺了?路克思索著稍縱即逝的寒冷,鬼魂的低語持續作祟,它們和他一樣,渴望著鮮血,渴望著面前美味的靈魂。今天如果不救冬青的話,沒有人會怪他,甚至不會有多少人在乎,她和他一樣只是個無名小卒,是死了也乏人問津的蜉蝣。
明明抱持著這般想法,路克卻不自覺地將左手伸到冬青的手腕上方,他看著自己的五指自然彎曲,心智遲鈍無比,彷彿有其他事物接管了意志,以他的軀體現世。
在手掌的正中心,光線以一個看不見的點為中心扭曲,森森寒氣匯集於猙獰的血傷之上,凝鍊成幽寒陰冷的藍冰。路克屏氣凝神,反映著瀅瀅光芒的黑色碎晶從他身後的影子中悄然漫溢,輕如塵埃,卻耀似礦晶。路克捲起衣袖,意念瞬動,藍光疾閃,屍白的手臂上頓時多出一道指深的血口。甫湧的鮮血在來得及落地前被晶塵摟入懷抱,黑紅的混合流質鎖於無物的空中。隨著意念流轉,封住冬青傷口的薄冰稍稍露出蟬翼般狹窄的隙縫,順著狹縫,耀黑的結晶牽引著血液,從薄冰與腕傷間流入血管。
路克蒼白如屍的肌膚此時更無血色,相反地,冬青的面頰一點一滴地恢復紅潤,呼吸也漸漸趨緩。路克確信自己的血不可能引發輸血反應,似曾相識的經歷從混雜的記憶海中浮上他的眼前,差別只在當時的路克不只有一個人要救,他幾乎耗光了身體裡的血液才化解那次危機。
路克按著冬青未受傷的手腕,脈搏比正常人稍微慢一些,不過除此之外無甚大礙,當務之急是帶她去找亞庫塔──他們這區唯一涉足醫術,又有足夠經驗與資源可以治療像冬青傷勢這麼嚴重的人。路克撐地而起,他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差點站不住腳,只得狼狽地扶住牆壁。看著自己同樣被冰霜封住的切傷,路克面色凝重,如果連這等程度的損傷都會給他帶來不便,那麼這具軀體似乎也已經要抵達極限了。
「卡雷恩,是你嗎?」
路克心頭一顫,他的目光先是向冬青瞥去,接著才轉向聲音來源,站於門口的正是班上的頭號惡霸,卡納姆。面無血色的路克表情遠比幾秒前更加冷峻,雖說卡納姆構不成多大的威脅,但沒準方才發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路克挪動腳步,輕靠牆壁,失血讓他的大腦難以思考,而瀰漫廁所的血腥味亦沒有幫助,不知不覺間,他的思緒與狂躁的幽魂共鳴。
路克不動聲色,竭力按捺那股呼之欲出的狂暴。卡納姆看著滿身是血的路克和倒在牆邊的冬青,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總算有人把她處理掉了。」卡納姆看著冬青的眼神閃爍著惡意的光芒「我還以為你和她是一掛的呢,卡雷恩,你也知道班上大部分的人都八不得看到她被車撞呢。」
疑惑在路克腦中閃過,恨意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真正無法理解的是像冬青這樣品學兼優的模範生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才會讓卡納姆說出這種話?抑或眼前的少年本就如此殘暴?千流萬緒在路克的思路中奔騰而過,表面上的神情卻毫無變化。
「說的也是,以她這副窩囊廢的德性,不得罪人也奇怪。我原本以為只有我是真心想殺她。」路克沉穩地回應。
路克注意到卡納姆雖然仍帶笑意,腳步卻往後撤了半步。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要嘛把她趕走,要嘛直接除掉她,但那幫膽小鬼一直攔著我。本來像她這種賤骨頭的命就沒什麼好珍惜的,打了也逃不走,罵了也只會哭,隔天還不是老樣子到學校來裝乖乖牌。」卡納姆乾笑道。
「裝?」路克重複道,卡納姆的選辭令他疑惑心起。
「你不知道嗎,卡雷恩?只要把幾張鈔票塞給她,你想對她做什麼都可以,沒錢的話,真要用強她也反抗不了,可悲的傢伙。要是我只能過這種連狗都不如的日子,還不如早點去跳樓算了。」
卡納姆小心翼翼地不讓地上的血水沾到自己的鞋子,他好奇地躬身偷瞄,當然,以那個角度不過只能看到冬青的一對鞋,但光是這一舉動便讓路克差點沒止住殺意。
「原來還有這回事。」路克原本鬆開的左掌蜷緊成拳。卡納姆如此隨意地踐踏他人的態度讓他想起帕斯碼,灼燒的記憶讓他咬緊牙根。如果卡納姆不是愚鈍的跟頭豬一樣,他或能意識到路克眼神的改變。
「話說回來,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也是局外人呢。」卡納姆的口氣帶著熟悉的輕蔑。
局外人。會用這種蔑稱的也只有歧視楔諾斯一族的普通人了。路克側頭斜視著卡納姆,無光的藍瞳中倒映出一張滿是惡毒的嘴臉,與帕斯瑪虐待他時的容貌重疊成一。
不可抑止的無名火點燃了路克的本性,袖中的刀柄彷彿感受到了路克的召喚而輕盈。殺人的念頭一秒秒在路克的心頭滋長,不是為了生存,不是因為自己被當成殺人犯,更不是為了保護弱者這種可笑理由。
「你看到我的能力了?」路克試探性地問道。
「那些黑色的晶體嗎,那當然了。」
路克閉口沉思,卡納姆肯定沒有看清事件的全貌,否則他不可能認為是路克殺了冬青。不過對路克來說,光是看見那些晶體就足以定下卡納姆的死罪。
「我了解了。」路克皮笑肉不笑地向門口移動半步,思忖著殺死卡納姆究竟是否值得。
「好了,卡雷恩,你打算怎麼辦?」卡納姆話鋒一轉,手指朝冬青在的側格隨手比劃「你把這婆娘殺了,這可不是什麼光采活。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我那裏有管道,可以找人幫你把屍體處理掉,保證不跟任何人說今天發生的任何一個字,而你呢,從今往後,你就負責幫我處理掉所有礙眼的人。」
卡納姆侵略性的言詞讓路克未平的心火再度盛燎。他觀察著對方的身形與肢體語言,殺戮慾望幾乎破膛而出。他靜悄悄地解開袖中獵刀的皮套,動作自然地彷彿重複過上千次。
隨著青寒的刀鋒翻現手掌,路克暴然發難,膝撞的前衝直直重集在卡納姆的橫膈膜上,發足狠勁的右手扼住卡納姆的下顎。藉著肝臟擊帶來的強烈劇痛,路克左手拇指和中指倏地探出,不帶一分遲疑地把卡納姆的眼球按入眼窩。伴隨著肌肉撕裂與液體擠壓的複合聲響,卡納姆抓著自己的臉摔倒在地,撕心裂肺的慘叫猶如厲鬼,兩個又大又圓的紅窟窿無比駭人。
路克重踏在卡納姆的氣管上,硬生生中斷了淒厲的哭喊,卡進口腔的獵刀不給人任何求救的機會,順著肌理切下了整條粉紅色的舌頭。他一把揪起卡納姆的頭髮,迫使重傷的少年抬起頭來,卡納姆的哀號在狂亂的恐懼下演變成低聲抽泣,路克湊到他的耳邊,聲音輕到令人不寒而慄。
「劣等生物沒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
路克耳中只聽得見自己的心搏和卡納姆抽抽搭搭的哭聲,他等待著卡納姆的回應,過了幾秒才想起來對方的聲帶或許已經嚴重受損。
他單膝跪在受害者的身邊,左手老練的倒轉握柄,將刀尖對準他的右上腹,也就是肝臟所在之處。下刺的刀尖使力深入幾分,雙手合握猛力拽扯過腹腔內的各個臟器,從右上腹一路拖曳到左下腹。精準地割斷每個內臟間的聯管和繫帶,動作行雲流水。生命之血如泥泉噴湧,鮮紅染上路克的黑衣與白面,為那雙癲狂的雙眼更添恐怖。
路克注視著自己的傑作,狂喜充盈胸口,一如每次行兇後的美妙餘韻。他站在原地,大氣連喘,最後還是在望見冬青時才想起了最初的目的。路克在洗手檯前迅速清洗刀身,對門口痛苦喘氣和劇烈掙扎的卡納姆恍若未聞,在他眼中,這名垂死掙扎的少年與市場上的肉塊並無二致。
路克將獵刀甩乾,往左袖內縫的皮套一收,扣上卡榫,不疾不徐走到昏迷不醒的冬青身邊。古怪的感受在指尖流竄,無法言明的排斥感讓他猶豫了數秒,直到一聲鴉啼驚起,路克才回過神來,一把抱起冬青柔弱的身軀,動作徐緩而穩定,踏過僅剩一口氣的卡納姆離去。
在路克的身後,數十雙沒有質量的黑手影從血泊中浮現,將終於斷氣的卡納姆一圈圈包裹,帶他一同沉入地面,彷彿手影之下是無窮無底的深淵,而非堅實的地面。一枚藏於卡納姆胸口口袋的徽章在血與影的嚙咬之下與主人一同下沉,再不見天日。
巨大的渡鴉黑影映於牆面,將流了一地的鮮血盡數吞舔噬盡,不可聞的鴉鳴二起,無聲的狂影躁亂如嵐,最終匯聚收束,在空無一人的洗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陽光透過洗手間後方的鐵窗照亮了整個空間,地面上的陳舊磁磚間堆滿了汙垢,牆壁上只剩下乾枯的青苔,沒有任何跡象能證明曾有兩名將死之人存在於此。
「老大,現在該怎麼辦?」
「他媽的還能怎麼辦?!今天我們事情幹了就是幹了,當然得想個辦法把這婊子處理掉。」
「關在地下室怎麼樣?」
「你是豬腦是不是?啊?你是不是忘了老闆每天都會去地下室查貨,把她丟在那裡不被發現才有鬼!」
「那不然我們先把她聲帶割了,再把手腳砍斷,再決定要怎麼辦,不然要是她逃了去求救,我們倆不就肯定完蛋?」
「那可不行!切下來的手腳可沒地方放!」
聲音越來越模糊,她只聽得見隻字片語,以及玻璃瓶在地上砸碎的聲音。藥力和酒精侵蝕著她的大腦,整片思緒凝滯得如漿糊。反綁著她的粗麻繩磨得手腕腫痛,眼睛被一層黑布蓋住,嘴裡塞著一團布巾,甚至連腿都被銬上腳鐐。她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對待自己,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不知道為什麼痛苦可以這麼鮮明。
她什麼都不知道。
開門聲。
腳步聲。
來自他人,因恐懼而顫抖的呼吸聲。
談話和爭執。
惡臭和酒味灌入她的鼻腔。
眼淚浸濕了黑布。
斧頭揮下。
冬青在驚恐之中甦醒,她勉力睜開雙眼,復古黃的光線恰好能照明室內,卻又不至於亮得讓她感到刺眼。冬青微側過頭,牆上的掛鐘指針指著凌晨兩點,身邊的床頭櫃擺了三四罐藥品和一個裝滿清水的玻璃杯。她意識到自己多麼口渴,但如鉛塊沉重的手臂無法移動一分,歷經了三番兩次的嘗試,她只得作罷。
冬青躺在潔白的床上,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思索著自己為何會身處截然陌生的環境。她依稀回憶起了很糟糕的往事,不過現在連一個畫面、一句話都想不起來,除了淚水流過臉頰的濕潤,她無從證明記憶的真實。
門把扭開的聲音使冬青陷入驚嚇,她的潛意識仍停留在被主人遺忘的記憶碎片之中。
不要過來。冬青的心臟跳得飛快。
不要靠近我。長影遮在她的面龐上,與恐懼一同促使瞳孔放大。
一雙毫無光澤的鈷藍雙眼出現在冬青正上方。
見到路克的一瞬間,冬青在回憶起了昏迷前的所有事,她試圖割腕自殺,有人在門外大聲叫喊,是個女孩。然後,然後路克打開了本應被上鎖的門,一種介於霧跟結晶之間的物質環繞著他──也有可能那只是在她神智不清下產生的幻覺。
再來呢,再來發生了什麼事?冬青的頭腦傳來陣陣嗡鳴,腦內的劇痛阻礙著她的思考。冬青使勁翻到側面,眼神向受傷的手腕飄去,只見原先被割出一條長口的血條被細心的包紮起來,繃帶旁的皮膚有輕微凍傷的痕跡。
凍傷?覺知與完整的記憶慢慢流回冬青的大腦,她驚恐的張開嘴巴,但卻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她想起來了,她看見路克殺了人,地上流了好多血,她的血,另一人的血,全都混在了一起。
路克在這裡做什麼?他現在想對自己做什麼?
看到冬青這般反應,路克牙根一緊。這女人那時該不會是清醒的吧?陡起的殺心在理智的極力勸說下才好不容易收起,他救了冬青一命,不論她喜歡與否,她現在有欠於他。想通了這一點,路克心神稍定,他冷靜地注視冬青的面龐,握有主導地位的是他。
「妳還好嗎?」路克平和的問道,眼神不帶一絲溫暖。
「你──」冬青的言語功能因極度的恐懼而失靈,眼前不斷重播著路克戳瞎人眼後將其開膛破肚的片段。
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夾雜著黑色晶體的血液流在空中泳動,從自己的傷口反向注入。
該不會,路克救了自己?冬青想到他在自己手臂上為了止血而覆蓋的薄冰,想到他為自己輸血後暈得倚牆而站的姿態,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以同等強度與心中的恐懼撞成粉碎。她的腦迴路打成一團死結,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路克假裝沒有注意到冬青的表情變化,他的影子似乎在昏黃的燈光下更深邃了些。他試圖用一派輕鬆的語氣開口,但隨即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用過這種方式說話。
牆上的指針滴答作響,木造裝潢特有的薰香讓路克感到些微的暈眩。
「我剛才和亞庫塔稍微談過,他說妳會沒事的,流失的血量並不多,傷口沒有深及骨頭。」路克觀察著冬青的神態,試圖從那對驚恐的大眼中判讀思緒「順帶一提,他是救了你一命的人。」
冬青沒有回應,只是愣愣地注視著路克。
路克嘆了口氣,看著冬青盈滿驚恐的眼睛,她肯定看到了自己行兇的過程。路克心底的兩股聲音糾結著,他不想殺了冬青,即使她親眼見到自己殺人,發現他的能力,他還是不想殺她。
路克不知如何是好,他背向冬青,往門口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去。「亞庫塔等等會來看妳,在那之前──」
「謝......謝謝你。」他聽見冬青細如蚊聲的聲音。
路克眼帶不可思議地回望,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為什麼?」
「你救了我,不是嗎?」冬青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些,也聽起來比早上有活力。她抓著床單,吃力地靠著枕頭和牆壁坐起身來。路克看著冬青憔悴的臉龐,終於領悟了為何她會令他感到由衷的厭惡,那不僅僅是出於單純的反感,而是更加深層的,名為渴望的情感。
她的眼中沒有絕望。
她的眼中沒有憎恨。
她的眼中沒有殺戮。
她的眼中盈滿了所有他不曾擁有的一切,而這點讓他嫉妒無比。
他渴望能理解那雙眼睛。
「我不認為妳只有看到這樣。」路克握緊雙拳,希望能藉此止住心中風起浪湧的波瀾,他想要知道更多,他需要知道更多。
路克朝她跨了一步,雙手插在口袋裡,無光的藍眼直勾勾的望進她的眼眸深處,靈魂無所遁逃。
「告訴我,妳究竟是誰?」
冬青沉默了半晌,她的嘴唇顫抖發冷,但不只是因為恐懼。
「如果可以的話,你──」冬青直面著路克,回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無光藍眼。躊躇與希望在她溫柔的棕眸中瀅流輪轉,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哽在喉頭的句子接下去說完。
「──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
......
......
『希望與恐懼緊緊聯繫而密不可分。沒有希望,恐懼便無法存在;換句話說,若沒有恐懼,也不會有希望的誕生。』 ──拉羅什夫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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