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鮮花綻放,萬物蓬勃生長,血紅鮮黃的蕾瓣遍及了地表的每一處,使這顆水色行星再無第三種色彩。生靈迷醉於充斥天地的生命脈能,人們的臉上洋溢著近乎恍惚的癡傻笑容,彷彿此世再無比這更加美麗的絕景。無人死亡,無血流淌,孕育無數子民的五億平方公里之間再也沒有止歇的心音。
花海中心的一粟是絕無僅有的異色,黑髮褐眼的女子跪坐在地,淚流的雙目仰望群星。無垠的星海浩然潔淨,沒有異力的干涉,沒有外神的凝視,只有存在於宇宙間的無窮虛空,和那耀不可及的閃銀光點。
象徵生命的鮮花披上了群山的峰頂,自水泥叢林的堅硬地面拔升,從滴水不漏的人造文明間滋蔓而出,生長、茁壯、綻放,美麗得好似永不枯萎。
年約二十四、五的女子口中喃念著無人知曉的內容,奇異的音調超脫了任何一種語言的範疇,不屬於任何文明的產物,又彷彿是所有文字的集合。儘管無法明白聲音的涵義,女子的意思卻清晰地隨花風流浪,向著無人的夜空,她不斷地訴說著同一句話:
「母親。」
輕微的震顫自星球的每一寸產生,微弱得稍不留神就可能忽視,卻深刻地連海溝至底之處都能感受到。這是沒有震源的天響,是大地本身的意志,不存在因果,也無法為科學解釋。
以女子為中心,方圓數千公尺的地面發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質變,濕潤肥沃的土壤脫離了原子的結構束縛,異化重組成黑中帶紫的血肉。肉藤層層疊疊,圍繞女子,宛如浪濤洶湧,同流沙險惡,光怪陸離的色彩之上,一隻鮮黃的眼自血肉而生,圓睜得近乎環形,流淌於眼白血管的黑紫脈動著,與肉蔓之海一同鼓動,與星球的命脈牢牢繫著。
不需要語言作為媒介,甚至不需要概念的傳遞,少女和無可名狀之物的同時出現已足以說明一切:最終的抉擇將決定萬物的走向,猶如聖經中的審判日,只不過審判者並非全知全能的理想之神,而是一名親自走過地獄,在末世的摧殘中傷痕累累的『人類』。
女子深吸著夜晚的涼風,芬芳的香氣與空洞的冷意充斥在胸腔之中,與痛苦同存,無窮的折磨幾乎要撕斷體內的每一處器官。青年那黑髮藍眼的寒瘦身姿在她的腦海中閃過不下千萬次,不同以往,這一次他不會再回到她的身邊了。
她已一無所有,二十多年的光陰的嘗試失敗,最終留在身邊的只有被撕成碎片的記憶。但她並不憤怒,天予的詛咒之愛讓她無法怨恨,儘管痛苦強烈得彷彿撕裂自我,她也不願施加於世。此刻殘存於心的,不過是沉重的哀傷與疲倦。
一字一字地,女子以概念之語傾訴了最後的感情,她蒼白的雙唇像是無法承受情緒般地顫抖。每一個音節都深切著她無法再前進一步的意志,艱難得猶如自斷四肢。
「太多痛苦了。」
女子低垂著頭,凌亂的髮絲盡顯憔悴,絞痛的肺腑傾洩了埋於心底的壓抑,同時也宣判了生命的最終結局。
異形的生命之母闔上了雙眼,於此同時,盛開的鮮花越發閃耀,恍惚迷醉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爭吵的可怖之詞消弭於無形。人類、楔諾斯人、非人類、動植物、有意識、無意識,區分的意義已然失去。在如夢似幻的幸福之中,一顆星球的生命悄然湮滅,安詳得宛如在母親懷中熟睡的嬰兒,寂靜的絕美與可怖已無人紀錄。
世界美麗的消逝,萬物在極盛之時迎來凋零,歸於塵土,遁入虛空,爾後重獲新生,億萬年後立於荒野之上縱情樂舞的會是誰呢?就連星球本身也無法預測,唯一亙古的,只有永無止境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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