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冬青。」蘇西拖著腮頰,興趣缺缺地絞轉著盤中的麵條,目光盯著桌子對面的空位,眼神卻神遊物外「妳覺得什麼會改變一個人?」
距離她加入破火已將近一個月,十一月的尾聲偷偷摸摸地在空氣間散播涼意,建築物外的氣候也順應時節地出現了和風飄雪。對於每日例行的課程訓練,蘇西適應地非常迅速,在『機緣巧合』之下,來自荒城區的三人都被編進了帕希所領導的收編部門第一小隊。然而隨著生活逐漸穩定,路克也與人群漸行漸遠,他的去處只剩三者:房間、圖書館、或者訓練場。即使帕希召開會議,他也幾乎不曾發言,除非不得已而為之。
「什麼會改變一個人?」冬青蹙起柳眉,她的手上握著半塊麵包,粗麥與簡單的乳酪搭配證明了她並未脫離昔日的節儉習慣「怎麼會突然想問這個?」
「路克。」蘇西簡潔地答道,她悶悶不樂地將微冷的麵條送進口中,蘿勒與奶油的鹹香在味蕾上恣意綻放,卻無法博得品嘗者的歡心。
冬青的目光隨著蘇西的視點移動,本該坐著路克的餐椅冰冷無塵,恐怕就連清潔人員花在這張椅子上的時間都比他本人來得多。她忽然感覺手中的食物不那麼可口了,她並非沒有嘗試去理解過路克,但他與日俱增的孤僻卻令所有人都難以觸及。他不參加團體活動,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全心全意都放在訓練與床頭邊的那一疊堆積如山的秘史與法典上。距離上一次冬青目擊路克已經是四天前的事了,當時的他正獨自在圖書館閱讀,陳舊的皮封書寫滿密密麻麻的未知文字。一見到冬青向自己走來,路克便立刻帶著書離開,甚至未曾與她對上一眼。
冬青曾找過薇詢問事件的始末,畢竟在路克陷入這種狀態前,她是與他最後長談的對象。對於任何話題,薇一向滔滔不絕,但只要提上路克的名字,飛揚的神采隨即隨著嘴角眉宇間的嚴肅而消失無蹤。她不肯全盤托出,透過曖昧隱晦的字句,冬青只能理解支離破碎的片段:路克的大轉變與克利汎家族的歷史絕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路克曾經有過類似的舉動嗎?」冬青試圖回播腦內關於路克的一切,但她卻始終無法透過他的所做所為推知那對鈷藍雙眼背後的真意。
「從來沒有。」蘇西用右手托著自己的臉頰,思索著關於路克的一切「在我印象中,唯一會讓他大發雷霆的,只有當別人提起他的本名時。」
「本名?他難道還有別的名字嗎?」冬青驚訝地睜大眼睛,暖棕色的虹膜包裹著中心的黑色瞳仁,溫如牡鹿的柔眼讓蘇西實在無法想像她生氣的模樣。
「我沒有提過嗎?」蘇西的語氣盈著對自身疏忽的懊惱,她急急開口「路克原本叫做路卡雯.克利汎,後來因為某起事件而讓他決定不再使用這來作為自己的名字。」
「還有這回事?」冬青將身子往蘇西挪近了一些「是什麼事件?」
「我不清楚。妳也知道,他不是個健談的陽光男孩。」蘇西沉鬱地說道,而這場對談也隨著資訊的缺乏草草落下帷幕。兩人各自將注意力擺回面前的食物,冬青小口咀嚼著麵包,直到唾液與麵粉融混成略帶甜味的麥糊,腦幹才下達吞嚥的指令。
「那妳呢,蘇西?」完食的冬青忽然開口。
「我?」蘇西驚訝的看了冬青一眼「為什麼妳會想──」
「哈囉,小姐們!」熱情洋溢的男聲中斷了她的反問「──等等再聊吧。」蘇西低聲說道。
冬青轉向聲音的來源,一名身材高大,金髮藍眼的男孩正熱情地朝兩人招手,見到他的冬青不住瑟縮了一下。身旁的蘇西並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動作,她的目光全放在躲在傑哈塔身後的埃蜜妮莉芙上,雖說她與蘇西隸屬同一個小隊,但內向寡言的她卻鮮少與傑哈塔外的隊員有所交集。
「午安,傑哈塔。」相較於傑哈塔的熱情,蘇西的回應就顯得平淡許多。荒城區人煙稀少的生活與路克陰冷的個性使她感染了一部份閃避來自他人熱情的特質。
「午安。」冬青不自覺地將身子往蘇西的方向挪近了幾吋。
「哈哈,妳還是那麼拘謹,放輕鬆點嘛,進了同個小隊就代表我們是一家人了嘛。」傑哈塔哈哈大笑,手掌由後搭上冬青的肩膀。察覺到冬青神情有異的蘇西目光銳利地在兩人間來回掃視,感到氣氛逐漸僵化的傑哈塔迅速抽回手。
「你們聊得挺開心的嘛。」帕希的到來及時截阻了尷尬的氛圍,她的手上捧著好幾份牛皮紙袋,燙熨整齊的白襯衫與西裝褲搭配上紮成團的黑髮令那份精明幹練的氣場不言自明。聽聞隊長聲音的冬青和蘇西當即起身相迎。
「我還以為妳今天都會在辦公室裡忙著任務的事,原本還打算帶份午餐過去的呢。」傑哈塔轉而將熱情投到帕希身上,但後者明顯並不領情。她將一份紙袋輕拍在傑哈塔的胸膛上,逼得他伸手來接。
「事情處理完,自然就出來了。」帕希不冷不熱地應道。蘇西始終無法甩脫心中的那份驚訝與敬佩,明明上周才正式出院,回到崗位的帕希即刻著手處理這一個月來堆積如山的事務,從任務執行到部門間的協調商量全一手包辦,沒日沒夜地趕工加班,完全不像是重傷初癒該有的樣子。
「詳細內容都寫在裡面了,三天後出發,你會和薇搭檔。」帕希對著傑哈塔手上的檔案比畫了一下,接著轉向蘇西,將另一份文件交到她的手上「妳這次也會和他們一同執行任務,不必緊張,薇是值得信賴的強大隊友,妳只需要照她給的指示去做就行了。」
蘇西緊張地盯著印有破火徽章的牛皮紙袋,這是她第二次出外勤,雖然只是實地觀摩與學習,但真實的瞬息萬變和難以預測性都讓她不禁心頭懸起一顆大石。
「祝妳好運。」帕希似乎看出了蘇西的焦慮,空出的手鼓勵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帕希的目光轉向冬青「受訓進行得如何了,聽說醫務中心的護士對妳的評價挺高的。」
冬青難為情中帶著自卑地低著頭「不,其實也還好......大致上來說算順利。」
帕希點了點頭,她的視線移向路克空無一人的座位「你們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路克?」傑哈塔雙手抱胸,皺著眉頭「妳找他做什麼?」
帕希對傑哈塔這種不上不下的態度不滿地暗暗發怨,但她選擇表面無視「只是一項關於他這次的任務細節。」
「路克,出外勤?哼。」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在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傑哈塔強烈的不滿。冬青身旁的蘇西肌肉繃得死緊,宛如受激的野貓。察覺到這點的人不只她一人,帕希的目光瞥過蘇西,試圖在安撫她的同時給出理想的答案。
「這次情況不一樣,傑哈塔。」帕希冷靜地說道「路克一定有屬於自己擅長的項目,否則他也不會被招募進來。」
「能力和性格是兩回事。」傑哈塔不以為意地反駁「順帶提醒妳,最近有傳聞──」
「對,而且那只是傳聞。」帕希截斷他的話,連帶宣告了這次對談的結束「上級負責交代任務,我負責分配目標,你們負責執行,這就是系統化的意義。不用特別提醒我該怎麼做好工作,感謝你的好意。」
「抱歉,帕希,當團隊裡出現一個整日打混的成員時,很難不讓人質疑領導的能力。」傑哈塔似乎是鐵了心要咬緊這事不放,帕希知道他是仗著資歷和自己差不多才敢如此放肆,而且這件事她確實站不住腳。
「在我看來,路克就是個不顧團隊利益的自私鬼,我們為什麼要去在意一個──」
「夠了。」蘇西沉聲說道,原本蜷緊的雙拳此時十指成抓姿大張,吋長的鉤狀獸爪在她的指尖閃動著危險的光澤,白皙的皮膚底下也浮起條條紅青色的筋脈血管。劍拔弩張的情勢讓冬青全身每一顆細胞都尖叫著逃離,她害怕地吞了口口水,不知如何是好。
「冷靜點,蘇珊娜,我可不是說妳。」傑哈塔舉起雙手投降,忌憚的笑容反而更火上加油,冬青注意到他的掌心隱約爍動著燦金色的微光。帕希的目光漂向左右,她實在不希望在大庭廣眾下出聲喝阻,但眼下明顯已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門口立定的身影吸引了冬青的目光,帕希隨著她的視線移去,其餘人紛紛照做。一雙毫無光澤的詭異藍瞳正冷冷地欣賞著這齣鬧劇,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身為事件中心的路克居然出現在此。他一手插在口袋之中,肢體一如既往地緊繃警戒,但絲毫沒有出手阻止之意。
帕希注意到路克這一個月以來的變化,組織穩定的伙食非但沒有讓他增重,看起來反倒比以前更加消瘦。趨近屍體的慘白皮膚此時除了蛇薄的雙唇外毫無血色,讓他看起來距離人類又更遠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路克的眼神不再像當初如此恐怖懾人,無法細觀的坦然與自恨矛盾於那無底深淵的瞳孔中。雖然依舊可畏地讓人無法直視其中,卻不再使她雙足顫抖。
路克大步走到帕希身邊,對一觸即發的衝突置若罔聞,唯一能勾起他半秒目光的只有處於惶恐的冬青。路克只說了兩個字:「任務。」
還不等帕希開口,傑哈塔立即站到路克的面前,胸口距離路克的鼻尖不過一指之遙。緊繃的拳頭和滿懷怨意的眼神任誰都看得出來此時的傑哈塔已經瀕臨爆發,但路克依然不改其貌。路克仰頭斜視著傑哈塔,無聲的寒意在兩人眼神相交的那一刻透穿了後者的背脊,眼前這身高差了自己兩個頭的矮小少年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竟讓傑哈塔感覺如臨深淵。
「路克!」
爆起的氣流吹颳在整間餐廳中,上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轉向帕希,藍眼的她渾身充斥著蒼藍的能量,沖流的風掙斷了束髮的飾品,及肩的灰絲在半空中近乎水平地飄搖,霎時間,方圓數十公尺內的液體都不約而同地震顫。埃蜜妮莉芙扯住傑哈塔的衣角,不讓他再向前一步。見到情況鬧大的傑哈塔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發現路克左手不知何時握著一把獵刀,不偏不倚地指在方才他側腹的位置上。路克冷笑了一聲,在帕希的控場下收刀入鞘,這才避免了一場流血事件。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忒那可小姐?」
一名梳著低馬尾的斯文男子開口問道,墨綠的雙眸不慍不火,神情平和肅穆。帕希閉上雙眼,湧流的能量隨之回到她的體內,隨著平凡的黑眼睜開,震盪空間的氣波煙消雲散。
「抱歉,布利茲,讓你們看笑話了。」帕希深吸氣,壓抑著滿腔的不滿,上頭的工作壓力,下層的內部鬥爭,她感覺自己被夾在中間,活得簡直不像人。
隨著事件的告一段落,原先投在幾人身上的目光也逐漸離去,鴉雀無聲的餐廳不一會便再度充滿吱喳語聲。傑哈塔忿忿地瞪了路克一眼,疾步離去,唯恐和他處在同一個空間。
「融入不了人類的怪胎。」在兩人交身而過時,路克聽見了傑哈塔近乎呢喃的低語,他的警戒瞬間拔高。這傢伙剛才說了什麼?突如其來的咒罵讓路克疑心大起,他回想起這些日子來在破火內流傳的流言蜚語,關於組織內部出現了『內鬼』一事......
「我在妳的辦公室等。」路克不願在其餘人的眼皮底下細思,他面無表情地向帕希拋下這句後便轉身離去。看著他孤僻行單的背影,蘇西欲張口挽留,卻又深怕使他發怒,最終只得不甘願地作罷。
稍早時分。
路克將窗簾拉至半開,晨日的曦光半透入房,卻無法完全照亮被布簾所遮的陰暗一隅。他開啟桌燈,讓人造光照亮文字,這次的任務簡單明瞭:前往荒廢許久的聖安福村,調查當地薩坦納斯教堂的異狀,紀錄情況並回報。
『綜合隔壁村村民的描述以及第一批特遣隊的回報,教堂四周的電子設備和低階魔法皆會失效,楔諾斯人的異能亦會受到大幅抑制。教堂內部時常傳來水流聲和低聲的啜泣,方圓五百公尺內的土地呈現一種貧瘠的鐵灰色,無法種植任何作物。一位來自隔壁村落,名叫撒瑪.瓊格里德的村民說他曾經親眼目睹鐵灰色的人形生物在教堂四周遊蕩,目前尚未證實該情報的真實性。』
熟悉的地名勾起了路克的回憶,他閉上雙眼,試圖在數十流不同的記憶殘段中找出正確的碎片。
他站起身來,雙手扶在窗框上抖了抖,幾片薄霜從玻璃上脫落,窗外的冬陽將大地染上一片幽藍。地面上的氣候遠比地底下的魔法嚴酷許多,冬日早已拉開了序章。刺骨的寒風呼呼疾嘯,偌大的森林披上雪色衣裳,視界所及之處僅剩絕麗的潔白和幾線棕木。路克將手掌貼在玻璃上,徹心的寒意瞬間傳到心底,他不禁發自心底地露出微笑。
「芮雯。」
沒有回應,路克耐心等待著,他讓自己的意識沉入無邊的黑色汪洋中,與虛空融為一體。現實的肉體與虛幻的精神界線隨著黑影的呼喚逐漸模糊,當路克睜開雙眼時,他已置身於一片荒蕪之中。棕黑的暗土和昏紅的血陽讓了無生氣的大地充斥著無可名狀的空洞感。在心象空間的最中心,一個稻草人被歪斜的釘在十字木架上,路克端詳著它,稻草人巨大的頭顱上生著一張鮮紅的大口和一對佈滿血絲的雙眼,生鏽的鐵釘貫穿了它的手掌和腳板。
「如何?」
路克側目轉頭,紋刻於白膚的圖騰在雙手的彎曲抱胸下形扭異變成怪詭的惡魔意象。芮雯一身輕薄的黑衫和短褲,饒富興致地站在路克身邊的身旁,像是鑑賞藝術品般地看著十字架上的『擄孩子的男人』。
「我用你的心象來鎖住了它的存在,只要你還活著的一天,這傢伙就離開不了。」芮雯見到路克只是舉目深思,不悅地憤哼了聲「雖然對於你們來說只過了幾周,但我可整整追這頭怪物追了半年,要求一聲感謝不至於太過分吧?」
「妳只是來讓我看這個的嗎?」路克的冰冷讓芮雯大為光火,她差點就要反唇相譏,直到察覺那雙鈷藍雙眼的不同。路克注視『擄孩子的男人』的眼神不再顯得無力脆弱,相反地,即使他的眸光依舊閃露恐懼,卻多了幾分蠻橫的冷峻。薇的記憶讓他徹底認清了自身的存在,也使他終於能夠正視自己的強大,他是伊沓夸,幾近滅絕世界的惡魔後裔。比起杰西的半人半魔,純然流淌怪物血脈的路克更加殘酷,也更加無情,人的血肉束縛著他的情感,枯槁的焦骨驅散被過分檢視放大的創傷。
路克回想起上個月的事,當時自己為了糾結這怪物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影而耗費了大半心神,直到正視心魔,他才終於意識到自身的盲目。這頭怪物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它所代表的是路克內心的深層恐懼投射,在他最脆弱迷茫的時候浮出檯面,亦隨著他的執念失去力量。換句話說,是路克創造了自己的夢魘。
「注意到它身上的釘子了嗎?可真諷刺,我打造了監牢,而你的潛意識自動將其塑形成這般模樣。」芮雯指著十字架上的鋼釘,路克向前走近一步,這才發現每一根釘頭上都雕刻著一張不同的人臉,分別代表著佩卡圖一家四口。在怪物左手的釘子上是一名笑得極為燦爛的男孩,路克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最初的痛苦拂掠過他的心頭。
「我們有過約定,那段記憶的事,就留在那段記憶裡。」
「你說了算。」芮雯注視著自己爬滿黑色圖紋的手指「所以呢,你召喚我來是為了什麼?」
「記憶缺失,我需要妳來幫我找回關於聖安福村的片段。」路克坦白道。他注意到芮雯的眼神從不解變成不可置信的驚訝,最後又回到原本那副半嘲半謔的勾唇微笑。
「你真的忘了?」芮雯嘗試按捺語句中的諷笑,但卻造成了反效果「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連那可悲的洋娃娃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別跟我打啞謎。」路克平聲說道。他試圖在記憶中搜索任何一點與之相關的影像,兩人身處的場景從荒地異換成一間鬧區的大樓,門牌上的燙金字體寫著『帕斯瑪小姐的兒童特別之家』。這幅光景轉瞬即逝,兩人的視界切換到一座墓園上,佩卡圖一家人的石碑整整齊齊地列成一排。
「不,不是這裡......」路克喃喃自語。
四野的景色一換再換,荒城區的暗巷、盛開著稻米花的鄉間、白浪滔滔的沙岸、每一處都是他曾走過的地方,承載著無數或是不堪,或是美好的往事。空間隨著一次次的更迭閃動模糊,鬼魂的低語充斥在路克的耳中,引領他來到一間豪華的別墅。他看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在保鑣的護衛下坐進豪華禮車。
「好好照顧你自己,卡納姆。」男人微笑著說道,關上了車門。
「不對,不對,這不是我的記憶!」路克的心跳猛地飛快,黑色結晶以他為中心向四周炸散,別墅、男人、一切的人事物崩裂瓦解,路克再度回到初始的荒蕪之地。
「你的腦子可真亂。」芮雯袖手旁觀的看著路克捧著自己的胸口,螫心的紊亂幾乎將他捲入記憶海的暗流之中。
「總得有人承受鬼魂的記憶,妳的職責就是保存我們的完整,剩下的由我處理。」路克咬著牙根,他暗暗咒著自己。要是不需要維持著這具身軀的話,人與非人間衝突也不至於讓記憶完全崩潰。
「可真辛苦你呢,得戴上面具扮成小丑,假裝自己跟他們一樣。」芮雯的輕蔑比之剛才的暗諷有過之而無不及。路克選擇無視她,繼續在無底的記憶海中找尋薩坦納斯教堂的畫面。
「我想不起來,或許和其他人的記憶熔在一起了,誰也說不準。」路克搖頭放棄,他不希望自己非得依賴芮雯才能完成這件事,但正如他自己說的,兩人間總有一人完整,一人破碎。
「幸好我還記得,這或許是待在這虛無飄渺的世界的唯一好處吧。」芮雯舉起雙手,像操弄絲線般的扭動手指,兩人腳下的荒土被墨綠色的草地取代,一棟高聳的教堂從土中隆隆升起,赫然出現在兩人面前。乳白的濃霧凝聚在教堂的門前,縮合成一個消瘦的黑髮男孩。
「來吧,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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