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們到了!」塔班震天價響的宣布傳遍整個機艙,他貼著窗戶,鼻子幾乎要壓成扁紙。
熟睡中的冬青和蘇西從夢中驚醒,兩人揉著惺忪睡眼,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天空仍籠罩在夜幕之中,可一線微弱的曙光已從地平線的彼端探出頭來。將迎來破曉的繁茂森林仍強挽著令人屏息的闃黑,星辰已然退居幕後,僅剩白月負隅頑抗,不願讓淵黑的深宇為淺藍的蒼穹取代。
「現在幾點?」蘇西昏昏沉沉的問道。
「五點零二分。」路克清晰的聲音讓冬青不由得猛然一震,她有些害怕地側眼瞥向身後兩排的座位。徹夜無眠讓原本已經足夠慘白的皮膚更無血色,那雙布滿血絲的藍眼直視著外頭的黑暗,若非親眼看見他的嘴唇移動,否則簡直會以為是屍體在說話。
「各位先生女士們,此生僅此一次的機會,錯過可就太可惜了!」塔班誇張地高舉雙手「想知道真正的秘密組織如何避開衛星雷達的探測和搜索法術嗎?那就睜大眼睛看好了!」
路克察覺到冬青的表情變化,不耐煩地揮手制止她,冬青不得不懸著一顆心,默然轉回正面。塔班的聲音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前傾身子,湊到塔班椅背上。頓時間,陣陣青草的芬芳撲鼻而來,塔班支吾了幾句,半羞半緊張地把身軀往前移了移。
「一棟城堡?」冬青的視線投向前方,不遠處,座落於森林正中央的巨大城堡在夜色中透出點點燈火,她困惑的眨了眨眼,意圖確認自己沒有看花了眼。
「看起來實在不太像秘密組織會拿來當根據地的地方。」蘇西附和的說。
「哈哈,那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真正好料的是在下面,看,就是那裏!」塔班朗聲笑道,他朝著外森林中的某個點指去。蘇西希望是自己看錯他手指的方向,否則塔班的意思是說這架飛機將會直直栽進城堡旁的湖泊中。
「我沒看到跑道。」蘇西皺起眉頭,這麼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哪裡有位置能停下一架小客機?
塔班故作神秘的嘿嘿兩聲,冬青緊張的握住座椅扶手,既然塔班如此泰然自若,她也得相信這之中必然藏著玄機。但眼看一棵棵通天巨木離自己越來越近,她還是按耐不住逐漸加速的脈搏。
在即將撞上湖面的前一秒,冬青畏懼地閉上了眼,她聽見身旁的蘇西小小驚呼出聲。然而預想中的撞擊墜毀聲並未如她所預期地出現,當冬青睜開雙眼時,飛機已毫無阻力的穿過水體,彷彿湖泊不過是虛幻假象。陰暗無光的湖底下,寬闊而明亮的巨大空間顯現在眾人面前,人工日光燈照耀著整間由金屬牆殼包覆住的巨大倉庫,幾名身穿螢光背心的人員揮舞著橘色的指引棒,將飛機引導到指定降落區。這跑道少說也得有兩公里才能進行如此高難度的降落。
路克的目光向上抬去,只見整座無數噸重的湖泊浮於天花板本該在的位置,彷彿方才飛機穿越的地方有一道隱形天花板。可飛機的外層居然連一滴水都沒有,他在心中暗暗稱奇,該不會湖泊是虛擬投影吧?不,這種可能性並不高,路克可以清楚感受到上頭無數生命的泳動,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蘇西看著長達數公里的巨大庫房,忍不住驚嘆一聲。在跑道後的倉庫區,數十架形色各異的飛行載具,從五六公尺長的單人飛行器到數十米長的戰術運輸機應有盡有,其中自然也不乏戰鬥機、武裝直升機、轟炸機等軍事載具。住在荒城區的路克三人哪見過這等場面,就連塔班都興奮的不住搓手。但路克依然面不改色,他觀察著跑道的長寬,唯一盤踞在腦海中的只有一件事:這些大型飛行載具是如何在這般狹窄空間中起飛的?
冬青半合手掌,蓋住自己的下半臉,但眼神早已透露出了她的驚奇。四人下了階梯,烏里蘇姆跟隨其後。
「各位好。」一名約莫三十歲出頭的男子身著素藍的襯衫和卡其褲,制服外套的胸前同樣鑲有破火的標誌。他向朝一行人恭敬有禮地鞠躬「路途遙遠,一切還順利嗎?」
「呦,伊納斯,精神不錯啊!」塔班熱情地朝他揮手,接著轉身向路克等人介紹「大夥,這位是伊納斯,主要負責接洽和行李運輸,平時也很喜歡──」
伊那斯拍了下塔班的肩膀,神情明顯在說『再說一個字給我試試看』,嚇得塔班連忙住口。
「我應該要記得他的名字嗎?」路克低聲在蘇西耳邊問道,她不確定該如何回應地聳肩。
伊納斯以手勢示意路克等人隨他同行,接應員朗聲說道「那麼,請各位往這裡走,我會負責為你們帶路。」
路克跟在塔班三人的身後,他看著烏里蘇姆「你沒有要跟我們來嗎?」
「恐怕無法,破火並不是我唯一的去所,這世上有許多組織──不論明暗──依賴著法師與術士運行,我們所代表的是絕對的公平,以及秩序的持握。」
路克停下腳步,不發一語。
「路克?」蘇西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別忘記你的承諾。」路克冷冰冰地說道,不再多語,向前走去。
路克一行人隨著伊納斯搭上了半柱形的白色電梯。上升的速度令路克腳下一重,空氣壓迫著他的耳內,許久未經歷的感受讓他回想起了曾經在大城市的生活。
「你們在飛機上有充分休息吧?」伊納斯笑容可掬地問道。
「那當然啦!」塔班搶著答話。冬青偷偷看了眼身邊的路克,欲言又止。
「那就好,因為接下來會是個漫長的一天。你們得辦理手續、簽一大堆名、還得做檢測。烏里蘇姆希望你們能越快走完流程越好,他老人家還特地將你們三位安排在一大早的時段,差不多是七點左右。」
「等等就要?」冬青焦慮地問道。
「檢測?」蘇西問道。
「不必掛心,只是健康檢查跟能力測試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伊納斯一派輕鬆的說,但這反而讓路克的神經更加緊繃,他的猜想果然沒錯,果然有包含能力測試這一個項目。
蘇西和冬青同樣緊張,路克不難理解為什麼她們的反應。冬青的能力有可能會造成她自己的生命危險,至於蘇西,路克只見過她使用兩次能力,而且往往都會造成自己失去理智,最後還得靠路克出手才能讓她恢復鎮靜。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條看似永無止盡的長廊出現在眼前,左右兩側每間隔七公尺便有間套房。不同於寬敞明亮的飛機庫,這裡的氣氛祭從容又優雅,古典美的掛燈和貼著杉木殼的隔音門,搭配上打理得一塵不染的金邊酒紅地毯,簡直和豪華飯店沒有兩樣。
「這邊請。」伊納斯伸手示意,塔班帶頭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蘇西快步緊隨其後,冬青因為一時間無法適應如此華貴的地方而不自在地搓著手腕,路克依舊對周圍的景物視若無睹。伊納斯大步走在最前頭,最終停在由秀麗的書寫體浮鑲著『LW-24』字樣的門前,他將感應卡貼住門旁的感應器,上面閃爍的小紅燈熄滅,綠燈亮起,一聲電子音後,房門自動打開。
伊納斯再度鞠躬,說道「請。」
蘇西和冬青低聲道謝,走了進去,路克側身踏入房間,背朝門板,正欲跟進來的塔班卻被伊納斯攔在外頭。
「喂,大哥,行行好嘛。」塔班一副被逮到的心虛模樣,同時還夾雜著小孩子的死皮賴臉。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塔班?」伊納斯質問。
「今天星期日欸,哪有人今天一大早就要──噢,沒事,當我沒說,抱歉大哥,小弟知錯。」塔班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正站在他面前值勤的伊納斯臉色突變,連忙賠了個道歉,旋身閃入房中。
「那麼,請各位在這裡稍作休息,這裡所有東西都可以任意使用,有需要餐具的話,就在冬青小姐左手邊的櫃子裡。大約一個半至兩小時後,會有專人來帶領各位去醫務中心。」伊納斯流暢地一口氣唸完這串話,蘇西不禁好奇,到底要接待過多少人才能夠顯得如此隨意。
「最後,如果需要任何服務的話,請按下門邊的黑色按鈕。以上的講解有沒有任何問題?」
其餘三人一片沉默,只有塔班大喊「沒問題!」
「那麼,希望各位今天順利。」伊納斯最後一次鞠躬,關上了房門。
現場突然沉寂了下來。沒有任何人做出一點動作,彷彿過了世紀之久,蘇西才緩緩開口。
「我們的東西是不是都丟在荒城區啊?」
「嗯。」路克應了一聲。
「對了,等等如果有要抽血的話,我們不能吃東西吧?」
「我不認為他們會蠢到忽視這一點。」路克倚靠牆面,席地而坐,一臉無聊地把玩著從櫃子中摸出來的餐刀。
「我的所有東西也都還留在公寓裡,不過烏里蘇姆說這地方的醫術是世界頂尖的。」冬青躺在沙發上喃喃說道,烏里蘇姆承諾她給予完善的治療,按照他的說法,甚至連氣喘都並非不治之症。她坐起身來,環視著這間比自己蝸居大上不只三倍的房間。
內部和外頭保持著一致的裝潢風格,柔軟的杏黃地毯和磨光上油的桃花心木桌讓過慣貧困日子的冬青很不習慣。房間沒有窗戶,但從微流的涼風判斷,這裡的冷氣出風口應該藏在挺不顯眼的地方。
「那,我先去洗個澡好了。」蘇西伸了個懶腰,疲憊地站起身來。
勞碌奔波讓他們幾人身心俱疲,灰塵血跡自然不必多說,路克的狀況尤為嚴重。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冬青還是可以隱約聞到他身上十幾小時前血戰留下的氣味。
路克的眼皮沉重如鉛塊,但在見到太陽以前決不能闔上雙眼,夢魘遠比無法入睡來得折磨。他從口袋裡掏出沒有錶帶,錶面磨損得幾乎要看不清數字的電子錶,五點三十七。真希望能到外面散步啊,沒有人的森林聽起來是多麼美好......路克嘆了口氣,即使外頭陽光普照也沒有用,只要他處在室內,鬼怪依舊能肆無忌憚的入侵他的夢境。
「路克?」
只要一個小時,只要能讓他睡一個小時就好了。
在我等身處的美麗童話城堡,
你是唯一完整美好的肉娃娃。
當路坊街邊的人偶歡慶同樂,
我克服了剪開你血肉的恐懼。
不用一個小時也沒關係,一分鐘也好......
將你體內的棉花一點一點取出,
製成孩童雙眼中的夢想與希望。
拜託,只要一下下就好,一秒也行。
「路克,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再殺你五十次。
不,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們只是一群孩子的雙眼美麗又明亮得像是滿月底下躺著四具屍體被肉娃娃一口口吃掉。
讓我們拾起刀叉,享受這場盛宴。
細瘦的四肢從通風口的細縫爬了出來,粉筆白的橡皮堵住了冷風,渾圓巨大的頭顱壓縮扭曲著自身,從僅容半指的隙口勉力穿過。鮮紅的巨大笑容掛畫於白臉之上,布滿血絲的大眼睛和缺了一塊的頭殼溢滿腥殺。男人身穿整齊乾淨的黑色工作服,右手持握破爛的黃雨傘,踏著奇異的舞步走到路克面前,把五指擺成手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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