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翔於白雲之上,一頭赤眼灰鷲展開剛猛的流線雙翼,疾騁於蔚藍的浩空,鷹視而下,一座壯觀的城市剪影透過稀薄的雲霧若隱若現。灰鷲微微收翅,向下斜衝,從高聳達天的珍珠白塔旁輕盈迅捷地滑翔而過,撥雲見城,整座宏偉的巨型都市隨之盡收眼底。
以高塔作為中心,基座四周的民商建築井然有序地環狀分布,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出,最終構築出一個毫無缺陷的圓形。六座稍矮三分的玄黑塔樓圍繞著中心的白塔坐落,等差的距離繪出完美的正六邊形,如同肅立莊嚴的護衛。數十米高的圍牆以與彼此互相錯開的三座塔為出發點,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往外延伸,最後沿著城市的外圍繞行,聚合成了包圍整座都市的環形高牆,同時也將整座都市隔成了三個等大的扇形區域。
若將視界聚焦於更細微之處,可以清楚看見每一道長牆都是由某種特殊參雜幾抹晶黑的雪白巨石所構成。令人更驚奇的是,稍加注意,便會發現石質之間居然沒有任何接縫或是磨合的痕跡,這整道縱穿南北,環衛都市的宏偉高牆居然是天成一體的!無可出其右的巨石之牆、高聳入雲的白色巨塔,赫赫有名的石心城儼然屹立於此。
澄紅的流雲在豔日的高照之下瞬息萬變,掠馳於蒼穹下的賊鷗瞭望著一望無際的寶石藍海面,形色各異的漁船、快艇、帆船順著無形的海上航道縱錯穿梭。偶時進港的巨型貨輪攜著滾滾黑煙,鳴起響徹天際的笛聲,向全世界號召它的存在,而這數十萬噸重的鋼鐵巨獸毫不意外的吸引了周邊觀光客的注意力。將視野縮往陸地一些,除了在碼頭商店街漫步的旅客,此起彼落的攤販吆喝聲亦不曾歇息。濃厚的港岸風情、繁忙的海上絲路、絡繹不絕的人潮,此處即是石心城數一數二繁華的商區──萊茵喀爾。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一團氣氛格外凝重的年輕男女筆直地朝著某一個方向前進,那自然是由帕希帶領的小隊。一行人邁著略顯僵硬的步伐,面容上的表情處於刻意地假裝自然與不安的忐忑之間,完全不受影響的似乎就只有路克和薇二人。
「為什麼不直接把我們傳送到目的地就好了,非得再走上這麼一段啊,大姊?」塔班唉唉叫地走著,他瀏覽著左側的禮品店,不解地問道「我是說,這裡的確很適合觀光沒錯,但我們不是應該要執行什麼超級重要的機密任務嗎?」
「步行到目的地會是最保險的方式,要是敵對方事先安插了具有魔法感知的人存在,我們的行蹤很可能暴露。」
「好吧,這麼一說確實有道理。」
「人還是一樣多啊......」路克陰沉地喃喃自語。
「你來過這裡嗎,路克?」冬青問道。
「待過一陣子,就在我離開孤兒院後不久。」路克聳聳肩,眼神在地面與身後間時不時的來回游移,宛如一匹老狼。他回想在萊茵喀爾區駐留的那一個月,後來因為某起凶殺案的關係,他不得不逃去托爾奇塔區──即使那起案件與他無關。最後才輾轉流落到了遠在天邊的荒城區。
「我記得如果不把荒城區考量在內的話,石心城總共有三個區對吧?」蘇西說道。
「四個。別忘了中央的主塔。」路克應道。
「啊,對,差點就忘記還有『核心』了。」
路克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都市正中心,雖然視野被眼前的宅樓所遮蔽,但腦海中那座巨大宏偉的白色高塔依舊清晰得恍如昨日。如果他當初有順利通過托爾奇塔區舉辦的基礎法力測試,或許現在自己就會身處那座塔樓中,居高臨下俯瞰一切。
『米迦勒核心』......路克默唸著巨塔的名字,那裏是只有法師或楔諾斯人中的佼佼者才能進入的最高殿堂,是所有魔法的集大成者。據說裡面收藏的圖書就算花上三百輩子都讀不完,更不用提當中個個實力深不見底,足以讓人奉盡一生追隨的大法師了。就算放眼世界,米迦勒核心絕對也能排進前三名。只可惜身為伊沓夸的路克不僅無法符合楔諾斯人的條件,也幾乎沒有辦法使用人類的術式,直接讓他在第一關遭到淘汰。
這或許就是人類社會的不合理之處。路克暗暗想道。除了精靈等『高階種族』之外,它們非人類一輩子注定無法跨過某些無形的隔閡。
冬青聽著路克和蘇西的一問一答,自個兒默默地垂首前行,對於路克的內心想法更是無從得知。她將目光抬移到右側的港灣,牙關忍不住微微打顫,大海總是讓她分外恐懼,那種雙腳無法踩踏在堅實地面上的感覺,四周淨是幽閉的深藍,光是這個念頭就讓她背脊感到陣陣電麻。
「再把一根手指放上來,就別想帶著這顆眼睛回去了。」
突如其來的威嚇與騷動讓小隊成了驚弓之鳥,冬青回過頭去,只見路克按握著一名流浪女童的頭部,大拇指微施力抵在她的右眼皮上,一副隨時要殺人的模樣。那名女童手上的東西啪噠一聲落在地上,冬青驚訝地發現,女孩放掉的居然是她的皮包。
「聽見了嗎,小鬼?」路克彎下腰去,無光的藍眼直勾勾的望入女孩恐懼到難以自已的黑眼中,細碎的黑霧自他的指間滲出。儘管沒有尖叫出聲,清晰可聞的牙顫,幾乎站不穩的雙腿,以及沿著腿部內側,從褲管無聲流至的地面一灘液體便足以說明女孩此時的極度恐懼。
「路克!」帕希出聲警告,路克目光冷峻地望了她一眼,周圍的三五行人偶以投來關注的目光,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不得不鬆開左手,悻悻然地哼了一聲。
路克將地上皮包一把抄起,表情森然的遞給冬青。
女孩先是如雕像般呆立原地,直到路克等人走出十多公尺外才回過神來,停機的大腦慢了數拍地驅使她拔腿就跑,然而踉蹌地奔了幾步,女孩便摔跌在地,衣服下的膝蓋擦出一條明顯的血傷。但她卻如毫無知覺地連滾帶爬,好不容易起身後才終於邁開稍微穩健的步伐,一溜煙地逃離現場。
回頭目睹了這一切的帕希忍不住咬緊嘴唇,她湊到路克的身邊,低聲說道「試著別引起別人的目光,好嗎?」
「盡力。」路克敷衍地答道。
帕希對這份回應明顯不甚滿意,但在人來人往的商街上,她也沒法多加指責,只能暗自祈禱路克的這份狠勁不會為接下來的行動帶來變數。
「就是這裡了。」帕希停下腳步,仰望著正前方華容美奐的大廈,一眾人站在飯店花園的前庭。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素白精緻的天使雕像,展著雙翼的年輕女性手捧聖壺,單腳後翹,整個人仰面朝上,宛如在向上帝祈求福音。在她腳下的底座上雕刻著四名同樣生著羽翼的童男童女,他們背對著白柱,手攜著手,個個俯首閉目。
流水自天使的壺中傾瀉而出,無瑕的透明在陽光下折射出粼粼彩虹。路克順著水流的方向望向基座,只見黃金以蝕刻的方式包裹在基座的雕刻上,光采奪目的閃金讓路克厭惡地皺了皺鼻子。此景讓他不禁暗感諷刺,身為上帝信使的天使居然以世俗的金子作為基底,設計這座噴泉的人可真惡趣味。
路克審視著飯店的正面結構,天使噴泉之後是通往大廳的白石階梯,明顯是為客人所用。飯店兩側的車道分別錯成兩路,兩條合併成出入前庭的迴轉道,另外兩條則是通後花園的出入口。
飯店的本體則比起亮麗的前庭來得更加奢靡浮華,由原石打造的羅馬式梁柱以抽高的視覺效果強化了正門的氣派。繞過天使噴泉,來到前庭石梯兩側,純大理石所打造的獅頭龍身像一左一右,如門神般安置在一體成形的基座上。由下上望,映閃著金陽的招牌框正好位在梁柱與雕像的對稱線上,雋刻的字體張揚地展示著輝煌的建築──『斐舒特海濱飯店』。
絡繹不絕的豪華禮車、轎跑車讓小隊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大部分人的眼中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了對上流社會的羨慕。看著一對對身穿高級西服和花紅長裙的達官名媛,路克的眼皮不大高興地抽動了一下,如此極致的豪貴感讓他不自覺地燃起了對富者的厭惡。
走上米白的石梯後,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路克得以清楚地看見飯店內部的豪華裝潢。無數黑色浪紋裝飾板層層疊疊,等距貼合於挑高的天花板之下,在浪與浪的縫隙中,亮色的白光與暖調的黃光從淚墜形的水鑽反覆折疊、透射。冷藍色的光芒深嵌於環於廳柱的最底和最頂部,與另外二種光色在調色盤上交織出和諧的光譜,使人心沁,卻又不會過於冷淡。
設計者的巧思盡顯無遺,從裝潢到家具,從櫃檯到擺設,大廳的一切宛如一幅拼圖,每一塊零件都完美地契合彼此,構建出令人不住讚嘆的輝煌。真皮製的高級沙發、迎賓桌上絢爛奇色的人造珊瑚、來自異國的珍花異草......在氣氛的烘托下,就連樸實無華的水果籃都高了一個檔次。
進到飯店內,帕希指示其餘隊員在大廳內待命,自己則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向櫃檯走去。路克側過頭去,觀察著其他人的反應,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幾人臉上無一不寫著震驚,就連平時聒噪的塔班也瞠目結舌,飛快掃視的目光彷彿恨不得能將所有景物塞進眼裡。蘇西挽著薇的手臂,宛如抓住救生圈的落水之人,眼眶中半是畏縮,半是驚奇。但讓路克最在意的還是冬青,她的瞳孔睜如圓盤,對眼前所見只剩下全然的不可置信,但不過數秒,那份光采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格格不入的異類感與自卑。
冬青雙手交疊環抱於胸下,肢體略顯緊繃,她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高級的場所,更妄論置身其中。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冬青的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美麗的華景,拋光的石磚隱約反射出她憔悴的面容。不過冬青很快便注意到,懷有異樣情感的人不只她一人,只見路克的眼睛在往來的旅人上來回穿梭,一種不平衡的忿恨在他空洞的瞳孔中燃燒。明知對方決計不會領情,冬青還是牽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舉動果然讓路克驚得猛然回頭,那雙燒著仇視的熾烈雙眼直直望入女孩擔憂的棕眸,但當他注意到冬青眼中的擔憂時,怒火隨之煙消雲散。
路克甩脫了冬青的掌握,不想理睬地別過頭去。
「我沒事。」
所幸帕希在這時走了回來,這才讓冬青得以脫離過分繁華的大廳。
「走吧,我們的房間準備好了。」帕希向隊員們比了個OK的手勢,扛著沉重的責任,今天的她格外警覺,墨黑的眼珠鷹視四周,但卻不失隊長應有的沉穩。
「有多少人到了?」路克壓低音量,謹慎地開口問道。
「夠多了。破火和艾爾梅德安插在這裡的內應能保證我們不受任何干擾。」帕希答道。她向電梯的方向使了個眼光,只見一名身著酒紅西裝的女子正按著耳中的對講機,口中滔滔不絕,視線時不時朝路克等人投來。
路克點了點頭,跟上隊伍的腳步,他的目光依舊不放過大廳的每一個角落,任何通道、擺設、場所都可能在數小時後成為戰場,他得把握現在所擁有的每一秒鐘,隨著貴賓電梯逐漸上升,他的嘴唇不起眼的默唸著秒數。
「路克,你在做什麼?」冬青無意間瞥見了路克的動作,不解的問道,而她的發言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路克伸出一根手指,示意等等再談。『叮』的一聲,小隊魚貫而出,邁著大幅度的快步朝會議室前進。見到無人再將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路克才低聲向冬青解釋:「透過時間和樓層高度來推估電梯的加速度和最高速率,不大準確,但好過沒有。」
冬青都露出了驚訝的目光,在另一側偷聽的薇露出一抹早有預料的微笑,她不置一字,抿嘴消除笑痕。果然是克利汎家族的人啊,總是希望能夠在開戰前就做好萬全準備。
數日前。
「首先,我需要妳的承諾。」
路克蠻橫地說道,他的雙手如謀略家般撐在兩側的桌角,無光的藍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桌面。方桌上,一張巨大的地圖靜靜地擺著,上頭做滿潦草的筆記與線條。桌角邊零散地擺著幾本皮革封面的古書,薇的目光在那扭曲古怪的文字上停留了半晌,磨損的古老文字讓她僅能看出『換魂』、『邪眼之書』、『怨』等字眼。
見到薇遲疑的表情,路克斬釘截鐵地續道:「這不是在詢問,沒有妳的掩護,這個計畫不可能成功。小隊之間每兩分鐘會有一次定時的通訊回報,如果敵人觀察得夠仔細,他們很可能抓出這份規律。即使我們在察覺到危險後就立刻通報,也會讓對方佔得數秒的先機。」
「所以?」
「看到這張地圖了吧。」路克指著桌面,位於正中央的是斐舒特海濱飯店的立體圖,他用紅筆將其中一層圈了起來「保護目標會在八樓的會議廳,而我們的站位分別是在飯店的正門口,二十米外的涅普頓商貿大樓八樓,以及距離目標最近的──飯店十樓,也就是頂層。」
「其他點位的特務呢?」薇問道。
「妳認為他們擋得住否思的人?」路克反問。「在我從那個叫露娜的女人套出否思情報時,我問了關於他們領導人的資訊,而她的腦中卻沒有出現那人的容貌。是什麼樣的老大才會如此神秘,讓下屬連一面都沒見過?」
「膽小如鼠,或者──」
「殺手鐧。」路克接道。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的忐忑不約而同地升高。
「這麼說,商貿大樓的點位會是我們防禦中最脆弱的一環,對吧。」薇將目光移回地圖。
「沒錯,敵人最有可能從商貿大樓的『眼』下手。這麼說,商貿大樓由塔班來鎮守會是最好的選擇,他的火焰可以成為很好的警示信號。」
「那麼,你覺得我放在哪裡會是最合適的呢?」
「妳作為我們三人之中的主要戰力,我認為屋頂會是最適合的選擇。如果對方擔心塔班會引發過多騷動,妳的實力又能夠構成相當的威懾,這樣一來──」
「他們的兵力就會集中在正門和八樓的會議室。」薇推測道「而你的目標就是讓自己早早退場,不是嗎?」
「那也得是對方的思路完全在我們預料之中才有可能。」路克陰沉的說道,他將一張草圖推到薇的眼前。「根據我推測出的九種計畫中,對方最有可能採用的是這個。這是以敵我雙方實力相去不遠的情況下設計的。」
薇看著桌上的構圖,沉吟良久,柔和的黃燈映照在她明豔動人的臉蛋上顯得格外嬌媚。不再妖笑的紅唇去除了薇身上的幾分魅意,卻為她增添了知性的美感。
「這就是我的構想。」路克露出一抹微笑「為了這次任務,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甚至還特地去尋找妳的過往。被整個世界讚頌的......英雄。我說得沒錯吧,『無常的薔薇』。」
聽到這稱號的薇神色一凜,接著逐漸黯然「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這個稱呼如今已不存在任何意義。」
路克雙手一攤。「那是對於『如今』而言,即使歷史被隻手遮天,過去倖存的家族也未必會放任史實湮滅。」
「你認為敵人中有可能存在知曉我過往身分的人?」薇不大認可地搖了搖頭「萬一你的預想錯誤怎麼辦,路克?」
「這也只是個有益無害的假設罷了。」路克不當一回事地說道「畢竟妳大可以直接展示力量,讓那幫傢伙打消從屋頂突入的念頭。」
「再說,任何危害到破火與『我們』生存的對象都應該受到肅清,不是嗎?」路克嘴角帶起一抹狡詐的陰影。
聽著路克冷酷的發言,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暗暗思索,究竟認可路克的計畫是否正確?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2dsAIZy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