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一步險棋,路克。」
薇的聲音迴盪在虛無飄渺的意識世界中,兩人的四周充斥著各式各樣的雜物,玩具汽車、洋娃娃、鏈鎖著十字架的銀項鍊、玻璃碎片......
路克伸手抓住一塊停擺的懷錶,透過蛛網紋般的碎鏡面,他看見了停在七點二十九分的指針。奇異絢目的七彩如泡泡般包裹著整個空間,為這瞬息萬變的世界又增添了幾分令人不安的夢幻。
「我的目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路克若有所思的鬆開了錶,任由其繼續在色彩斑斕的虛空中飄遊「抹除所有可能的威脅,無論用什麼手段,我會殺死任何麻煩人物,斬草除根。」
「聽起來你和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薇狐疑地瞇起雙眼,並非針對路克的目標,而是他這麼做的動機。「他們依舊是人,路克。」
「更何況,我們對於『否思』依然處在一知半解的階段,如此躁進地將對方釘到獵殺名單上真的好嗎?」
「他們侵犯了我的地盤,難道這理由還不足以讓我出手殺人嗎?」路克平靜地說道,薇完全無法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任何一絲愧疚的意味。
「呵,就像頭野獸。」薇調侃道。「打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你就不曾讓我失望過。」
路克抬起頭來,直勾勾的望入薇的黃銅眼中,兩人沉默地對視著。最終,路克主動打破了僵局。
「你認為杰西會怎麼看待我這個血親?」
「答案一目了然吧。」薇意味深長的微笑和眼中閃過的危險光芒讓路克提高了幾分警戒。
「烏里蘇姆的善惡之舉是為了維持世界的秩序,而你也依賴這條準則過活,差別在,你讓自己感到安心的方式是撕碎別人的世界。」
路克不置可否地將頭撇到一旁,一張無彩的人面具飄過他的眼前,在虛空中與生鏽的匕首相碰,雙雙粉碎。
「這是烏里蘇姆給我設下的棋局,他揣摩我的心理,用傷害收編小隊的方式讓我心甘情願地走上棋盤。」路克以右手虎口握搓著左腕。「而現在,棋子得除掉國王。」
「搞不好就連我也被他放到棋盤上了,就像你說的,那老頭子可精明的很。」薇不以為意地笑道,她笑意盈盈的看著眉頭深鎖的路克。
「我無法百分之百的信任烏里蘇姆,他太清楚該如何設局,好讓我們都走上他所期望的道路。」路克以就事論事的口吻補上一句。3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5HOEGVubP
「他這麼做這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的目光始終聚焦在更遠的未來,而我無法參透他眼中的世界。」
「我甚至無法想通妳的目標或立場。」路克苦澀地說道。「如果妳對杰西的感情真如妳所說的那般長久,那麼與他迥異的我是否會成為妳的敵人,我無從知曉。」
「但你還是找上門來了。」薇雙手一攤,歪頭斜目地打量著路克。
「執念。」路克頓了頓,接著繼續說道「即便我無法體會,但由愛所生的執念是多麼強大而扭曲的東西,歷史上斑斑可考。」
聽了這番話的薇忽然噗哧一聲,捧腹笑得上接不接下氣,她用手掌對著自己的臉頰搧風,以荒唐的口吻嘲弄路克。
「你就不怕這一切都是我和烏里蘇姆串通好的?事到如今,我就直接攤牌了吧,烏里蘇姆不只是為了保護你才招募你加入破火,他是可以為了幾十億人的性命抹殺自身感情的怪物,而伊沓夸又曾給世界帶來慘痛的黑暗經歷。」
「這我早有認知。」路克毫無起伏的語調屏蔽了所有感情「我需要被監視,被追蹤,如果必要,摧毀也將成為抉擇之一。」
「不只是人類,伊沓夸可幾乎是所有生命的天敵。」薇接著補上一刀。「你甘願就這樣把賭注押在我身上?」
「告訴我,薇,身為一名半人半魔,我想知道究竟人類對妳來說有什麼值得為之而戰的?」路克開口問道,他將獵刀甩翻上手掌,從那因多次使用而耗損些許光澤的刀面中,他看見了自己焦黑的枯骨。
聽到這話的薇先是輕笑了一聲,接著收起笑容。「這不是該由我來回答的問題,路克,別妄想用他人的答案來搪塞自己戰鬥的理由,哪怕只有部分。」
路克的表情彷彿早有預料到,他認命地點了點頭。
薇思索著喉間的措辭,饒富興致地看著路克。「話說,對於這次任務,你有多少把握?」
「我不喜歡打沒有把握的仗。」路克斬釘截鐵地回道,眉宇間透露出一股嗤之以鼻的戾氣。
「如果你真的打算與否思為敵的話,最好秤秤自己的斤量。」薇出言提醒。「他們當中可沒有弱者。」
「我不排斥正面衝突。」路克說道。「但這一次,我並不想讓自己成為主要的焦點。」
路克的發言讓薇挑起了眉毛,她雙手抱胸,頗感詫異。「你不打算用伊沓夸的能力?」
「妳應該看得出來,我並不是喜歡展示自己力量的那種人。」
路克的話語讓薇再度嗤笑,她朝路克走近一步。3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k67Ah96mA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幽默,看看你身後的那些屍體吧,路克。」
路克回首望去,夢的反覆無常為他的意識投射出了心中所想。上百具潰爛蒼白的死屍森然佇立著,無數乳白的死眼動也不動地向著前方,每一具屍體的影子不謀而合地朝路克彎曲延伸,最終在他足下匯聚成一點。數十名無辜的兒童、卡納姆、帕斯瑪、亞非力斯、身穿西裝的獅鷲眼成員......這些全部都是因他而死的人,最終也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看吧,你宣稱對展示力量毫無興趣,然而自己卻坐在死人堆成的王座上,統領著由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亡靈軍隊。本性是沒有辦法被隱藏的,而伊沓夸天生注定是鬼魂的主宰。」
路克不置可否,他舉起左手,上百具的屍體如同疾風中的沙丘散解。「那麼妳呢?薇,妳會願意把自己的手弄髒嗎?即使我們面對的是人類。」
「傻瓜,我是個戰士,不是溫室裡的花朵。當年為了幫助你們人類打贏戰爭,我還向夢魔一族的首領發起了挑戰,那時候你這小鬼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我不是人類。」路克有意無意地吐槽,他消瘦的臉龐低垂朝下,雙眼略帶驚訝地注視著薇。「夢魔一族的首領是由聲望與實力決定,沒錯吧?這麼說妳──」
「是個王,或者說曾經是。」薇肯定的點了點頭。
「單從妳的言行還真難以看出。」路克自然沒有將剛剛的一切感受說出,他毫不領情地損道「我可沒看過如此輕浮的女王。」
「王位只是權力的最高媒介罷了,我本來就不適合位居高位,發號施令。」薇頗有自知之明地回道。「我寧可葬身荒野也不要被埋入金棺。」
「但你就不一樣了,路克。」薇的話鋒突然一轉。路克立即感覺到原本鬆弛的氣氛旋緊了幾分,他輕輕地以拇指折了折中指指節,腦內盤算著該如何應答。
「我想該是時候結束這個話題了。」3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DcHR40CF1
路克上揚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警告的意味,皮笑肉不笑的蒼白臉孔讓他看起來和自己創造的屍群幾乎一模一樣,無光的鈷藍瞳孔隱約透出冷峻的氣息,薇不再多說,只是不予置評的側頭淺笑。
「你以為自己在黑影中躲得天衣無縫,但對於事實卻無比盲目,」薇怡然自得的神情展現了她的無懼「你就是黑影本身,伊沓夸。」
面對薇的結論,路克沉默不語,接著冷笑了一聲。他張開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空間的波動適時地中斷了兩人的對話,警戒如狼的路克瞬間轉向震源,而薇則好整以暇。3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6ZOvowaQ
一對粗糙的褐色巨掌出現在兩人的眼前,盔甲般厚重的毛皮覆滿手掌以外的部分,以純粹的蠻力硬生生撕開色彩斑斕的意識空間。堪比半台小轎車大小的公牛頭從裂口中艱難地鑽了出來,血紅的雙眼和宛如惡魔的氣息撲面而來,路克將左手悄無聲息的移向身體外側,身子好似上膛的槍枝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動手。
「別緊張。」薇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是阿蘭霍斯家族歷代的守護者,沒有家主我的允許,牠是不會攻擊任何人的。」
看著路克略顯遲疑的神態,薇當即猜到原因,她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上翻的白眼透出輕浮的本性。3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22wuAHuTw
「拜託,混血又怎麼了?我懶得去管家族的歷史糾葛,那些九泉之下的白骨也動不了我的身分,只要我還活著的一天,『緋紅』家族就將和我劃上等號。」
薇的最後一句讓路克暗暗思索,原來她那份強得可怕的力量是來自人方的血脈。
「可沒聽妳說過家族的事。」
「不值一提的事兒。」薇簡短地概述。「數百年前的那場戰爭為阿蘭霍斯一家帶來了榮耀,但後來歷史被掩埋,我們家族自然也得退居幕後。」3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geoxZAg9t
「畢竟,在全世界的記憶與歷史被改寫之後,無數戰爭英雄選擇隱姓埋名,頂著創傷,過上尋常人的生活,直到老死為止。光是衝著這點,我哪能讓那些只想著榮譽的自私鬼毀掉一切?」
薇的嘆息宣告了話題的結束,路克將目光移回牛頭羊腿的怪異生物上「那牠功用是?」
「只要受到我的召喚,克勞迪矛爾能夠穿梭任意空間,哪怕天涯海角。」薇一副理所當然的說道。「你不是唯一一個在觀測大家夢境的人。」
路克的肩膀放鬆至常態,但他的眼神依舊警戒著牛頭惡魔,而牠也像是察覺到路克的敵意般轉過頭來,從口鼻中不斷呼噴出粗重的氣息。薇伸手撫梳過牠黑亮的鬃毛,口中喃喃吟唱著古老的歌謠。
僅僅是短短數秒的眼神交會,公牛的喘吼便下沉成一種詭異的低鳴,牠害怕的向裂縫內退去,薇連忙牽住牠的手指,柔聲安撫著牠。「好,好,別擔心,克勞迪矛爾,他不會傷害你的。」
「你嚇到牠了。」薇帶有責意地瞪了路克一眼。「牠們對情緒可是很敏感的,再說,我們現在處於亞現實中,你那層人皮外衣可沒辦法掩蓋過你的氣息。」
「那還真是抱歉。」路克毫無歉意地說道。
薇朝他扮了個鬼臉,她挽住克勞迪摩爾的上臂,將身子撐坐在牠厚實而寬大的手掌中「那麼,祝我們任務順利。」
「別死在外面了啊,家主,要是再也沒人聽懂我的話,對我來說可挺麻煩的。」路克不溫不冷地說道。細心的薇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一種只有人類才有辦法表達出的情感。
是關心嗎?還是挽留?抑或只是單純的嘴硬?薇好奇地思索,在路克的身影隨著裂縫的關閉消失前,她看見了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抹不曾出現過的光輝。
薇的前腳剛走,芮雯後腳便踏了上來,伴隨著她的現身,四周的萬象在俄頃間星移。斑斕的色彩被沉重玄黑的岩脈取代,沿著路克的兩側向無盡的遠方延伸而去,就連腳下的地面也被燒得燻黑的玻璃砂覆滿。
越過芮雯的肩頭後望,一座隱於雲霧中的黑塔於遠方巍然矗立。路克仰視穹頂的黑風灰雲,螺旋流轉的漩渦盤踞於無垠之下,不祥的暗紅色光芒時不時從雲縫中透出,和岩層中流出的妖紫流質,以及偶爾自縫中竄出的寶石藍火舌形成強烈的色差。
芮雯對眼前的景象習以為常,她伸手將一縷遮在眼前的黑髮撩至耳後,百無聊賴地撈起一把燻砂,隨口的一句話便讓路克驚疑不定。
「擄孩子的男人並沒有逃走,他還是老樣子,五花大綁在十字架上。」
「這麼說,攻擊我和蘇西的是冒牌貨......難道這也是那個烏鴉女的能力嗎?雖然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但肯定和具象化內心事物有關。」路克推敲著前因後果,喃喃自語「如果真是如此,這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芮雯看著玻璃沙從指縫間流失,一向漠視萬物的目光透出了幾分狂亂,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你的聲音比平常浮躁。」
「是嗎?」路克給了個不置可否的回應,他話鋒一轉,將目光聚焦在芮雯身上「這次的狀況有些特殊,不久之後會有一場派對,妳想出來玩玩嗎?」
「喔?」這句話讓芮雯眼中的可怖光芒如野火燎原「繼續說。」
「聽過弗蘭肯斯坦的怪物吧。」路克露出一抹狡詐的微笑,眼中閃爍著異樣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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