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冬青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
路克的腦海內響起一聲槍響,與冬青的高呼同時衝成一團,激活了昏昏欲睡的大腦。即將關機的身軀如觸電般猛震,垂地的左手閃過一道紅光,帶血漬的利刃朝著怪物的方向斬下,但唯一被切開的只有沉默的空氣。
「他在哪裡?!」路克驚恐的跳起,四道黑影自他的足下散往房間角落「通風口,我看見他從通風口進來的!冬青,他在哪裡?」
「誰,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塔班手上拿著吃了一半的香蕉,慌忙地問道。
冬青不安向後退了兩步,路克的神情既疏離又狂亂,握著刀的那隻手顫抖無比。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恐慌,即使在荒城區面對幾十個追殺黑幫份子的時候,他也維持著清楚的神智。
「怎麼可能,我親眼看見他進來的,他還對我開──」路克的話音斷在空中,他的右手摸上自己的額頭,那裡什麼也沒有。
「沒事。」路克收回獵刀,頹坐在地,心跳飛快。他的一部分意識仍停留在男人對自己開槍的當下,那份感覺實在太過於真實,真實到幾乎不可能是幻覺。
只是太累了。路克嘗試用這句話來說服自己。
「老兄,你確定你沒事?你臉色看起來比我家死掉的寵物還差。」
「塔班!」冬青責備地瞪了他一眼,她快步走向路克,單膝跪在他的身邊,語氣之溫柔是路克從未於任何人口中聽聞的。
「別害怕,路克。」冬青毫不在意的將手放在路克滿是血跡的黑色夾克上,他可以感覺到她在層層布料後的溫暖「我在這裡,這地方沒有什麼會傷害你的。」
路克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她說的對,那甚至連鬼魂都稱不上,充其量不過是個鮮明的幻象罷了。
「別碰我。」路克別過頭去,掩飾著自己的情感,他不敢和身旁的暖棕色雙眼對上視線,深怕自己的深層恐懼會在她面前無所遁形。路克將身子挪得離她遠一些,不帶感情地背向所有人「我不需要關心。」
「真的不要緊嗎?」冬青見到路克躲避著自己的目光,又向他靠近了幾公分。路克急匆匆地站起身來,雙腳有些不穩,他拍掉身上的灰塵,逕自走到房間的角落。
「我說離我遠點。」路克的聲音和手都在顫抖,提高的音量讓冬青不由得倒退兩步。路克忿忿地倒了杯水,掄起袖子便開始擦拭獵刀,一言不發。
浴室的門打開了,蘇西穿著破火提供的制服,毛巾裹著濕漉漉的長髮,正好為路克轉移了注意力。她拿下毛巾,冬青和塔班這才知道原來那一頭紫髮是天生的,不禁驚訝地對望一眼。
蘇西帶著疑惑的眼神逐一掃過三人,凝重的氛圍比之數分鐘前的尷尬更令人難以呼吸。
「那接下來就換我去洗囉!」塔班唐突的冒出這麼一句,拎了毛巾後。像逃難似的殺進浴室裡,砰的一聲關上門。
蘇西的視線在路克和冬青之間來回游移,剛剛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有人要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上午六點四十分,名為克洛維的服務人員帶領四人前往醫務中心。路克聽著布鞋與金屬相擊的咚聲,走在富科技感的圓柱狀金屬長廊上。根據克洛維的說法,這些在他們四周的圓環型金屬板可以承受重達每平方公尺九十萬噸的壓力,更不用提外頭的地基還有安裝防震殼層以及額外固定的鋼筋支架,可以說這座基地幾乎無法被外力摧毀。
路克揉了揉自己的外套,剛剛他已經在房間裡用毛巾和水簡單地把頭臉衣物都梳洗了一遍,但仍聞得到淡淡的血腥味。
「如你們所見,破火的主建築位於地下,為了解決空氣問題,偉大的烏里蘇姆大師和我們的研究團隊發明出了『卡多許式氣傳動泵機』。」他指著一扇玻璃牆,牆壁的另一側是圓柱形的金屬機器,頂端的巨大連結管一路通向天花板,而數十條整齊固定於牆上的管線或深入地下,或隱沒牆後。微震和送氣聲從機器中傳來,將新鮮的空氣送入每一條細管中。
「再來就是......啊,我們到了,醫務中心。」
潔白如雪的建築映在路克眼底,如此大規模的建物令他略感驚訝,光是正面的大門連同牆壁少說也有四十公尺長,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天花板更是完全抹消了地下設施該有的狹窄感。端正簡潔的大金字鑲嵌於建築的外壁上:醫療照護與緊急救治管理中心。
陣陣吵鬧從中心內傳出,路克眉頭微皺,他在眼睛來得及接收資訊前即意識到騷動的源頭來自何處。
「忒那可小姐,請妳不要這樣子,妳的傷口──」
「我才不管我的肚子是不是被開了一個洞,我說要去就是要去!」帕希拄著點滴架,舉步維艱地走向大門,四五名護士神色驚慌地擋住她的去路,但是卻又生怕碰傷她。
「請妳回到病床上,這樣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困擾的!」
「請不要再往前走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圍住帕希,帕希知道她們純然出於一片好意,但是在與路克交過手後,她知道自己非得時刻緊盯著他不放。就在這時,玻璃自動門向兩側打開,烏里蘇姆踏著穩健的步伐邁出。
「烏里蘇姆大師,你來得正好!快點幫幫我,我知道他們來了,快讓我出院!」
聽聞帕希聲音的塔班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倒吸一口涼氣,嘻嘻哈哈的輕挑表情瞬間從臉上褪去,連個道別都沒說便神色匆匆地拔腿奔向聲源。這下子,雙方的病護糾紛一下子升級成了多方混戰,除了烏里蘇姆外,每個人都吵得不可開交。
「看來我們得等會再來了,請往這裡走。」克洛維看著眼前的一片混亂,不慌不忙的伸手指引方向。四人停在和醫務中心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建築前,只不過牆壁換成了黑色,連玻璃都被貼上一層反光紙。銀色的字體大大的寫著:精神評估與心理衡鑑。
「這裡就是了,接下來你們只要跟著櫃檯人員的指示就好,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全程板著臉孔的克洛維總算露出了親切的一面,他拍了拍站離門口最近的蘇西肩膀「後會有期。」
蘇西低聲的道了謝,踏步走入。
「謝謝你。」冬青的上半身前傾了四十五度,滿懷誠懇的向克洛維道謝,克洛維以同禮回敬。只有路克一語不發,垂首跟在冬青身後。
進到內部,柔和昏黃的燈光不明不暗,狹長的燈管內置於天花板中,在毛玻璃的濾過下發出柔和的光線,亮度僅能讓他勉強看清方圓十公尺內的景物。蘇西和冬青猶豫不決的望著前方的櫃台,一名身穿西服的女人正振筆疾書。
三人完成了報到(路克在自己的本名被叫到時差點掐死櫃台人員),分別前往各自的房間。路克忐忑地望著手上寫著編號七的塑料牌,過往帕斯瑪為他找來的精神鑑定醫師讓他對身穿白袍的學者一直有種莫名的排斥感。
「請進。」渾厚成熟的男聲透過門板悶悶地傳出。路克遲疑了一秒鐘,握住金屬門把,邁步踏入。
「啊,你就是路卡雯吧。」一名頭髮花白的老醫生坐在辦公椅上,有了被櫃檯人員稱呼本名的前例,這次路克做足心理準備,試著不要在醫生喊出『路卡雯』三個字時起身勒住他的喉嚨。
「是。」路克僵硬地答道。一旁的助理伸手接過路克的單子,遞到醫生面前。
「請坐,請坐。」老醫生親切的示意路克坐在辦公桌另一側的沙發椅上。路克依言入座,平時坐慣硬地板和木椅讓他感覺整個身子都快陷進海綿堆中。他撐著相較堅固的扶手,試圖讓自己不要在沙發中被活埋。
醫師詳閱著路克的資料,他的目光在移向備註欄時頓了兩秒,接著開口問道「您希望怎麼被稱呼?」
「路克。」這句話出乎路克的意料,他試圖看清資料單上關於自己的描述,但細小如蠅蚊的格字讓他很快打消了念頭。
「照理來說,我只需要讓你進行測驗,回答幾個問題,寫幾個字就能交差了事。」醫師將單子收到一邊,交扣的十指至於桌面,路克太瞭解這樣的肢體語言代表什麼了。路克直起身板,將身子向前傾去幾分。
「情況有哪裡出問題嗎,醫生?變動測驗內容是上頭的指令,還是你個人的好奇心?」
「果然,和記錄的一樣,你會傾向以侵略性高的方式與他人對談。」醫生點頭說道,順手在筆記紙上寫下幾個字。路克愣了一愣,測驗居然開始得如此之快。
「好的,讓我們來談談吧,你的過往。」
路克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有預感,這將會是漫長的一場對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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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給你的困境並不是神的考驗,神是不可信賴的,神是不存在的。一切的逆境之所以會會被視為逆境,往往只是出自於當事人的能力不足。』── 無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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