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給我滾出去!馬上!」
沉眠中的路克猛然驚醒,他的眼前閃過一片耀眼的櫻色光芒,雙手只來得及護住頭部,整個人便被強大的震力彈開。路克連滾下數階樓梯,尖銳的稜角撞得他全身隱隱作痛,天旋地轉的視野也讓他一時無法分清眼前的事物。
夢嗎?
路克呻吟了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他的記憶尚停留在大教堂內,然而眼前所見卻是驚恐萬分的莉莉桾以及宛如被颱風掃過的房屋。還不等他開口,莉莉桾便高舉法杖,不由分說地將他轟出門外。路克背部著地,礫石走沙刮得他又惱又疼,外套也被撕裂出數道口子。但緊接著,數把長槍已經對準了他,身穿金甲的衛兵不發一語,他們後拉槍柄,突刺而下。
路克融於暗影之中,玄黑的流體把他帶離包圍圈,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再次成形,也是在此刻,路克甦醒後頭一次得以看清全貌。
整條街道彷彿遭到了某股強大力量的摧枯拉朽,沒有一處完好,撕裂的招牌坍落一地,木石宅房被破壞得剩下殘磚裂瓦,除了幾根堅挺的中柱骨幹外無一倖免。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hjbf8cWX6
隨著衛兵的舉槍追擊,路克被迫在一頭霧水的狀況下開始逃命,而很快地,他注意到並不是只有自己身處的那條街道被毀壞殆盡,放眼望去,可見範圍內盡是飽受摧殘的建築與灑落一地的血花。
儘管眼下如此混亂,路克的心頭卻被另一件事所盤據,自甦醒那刻,他便一直處在驚愕之中。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在晚上墜入了夢的羅網,他卻沒有陷入那瘋狂而可怖的意識世界,反而安然無恙地迎來了黎明?
回到昨晚的慶典,笛維、莉莉桾與冬青三人結伴同行,雖然冬青的存在讓笛維有些放不開手腳,但獲得與莉莉桾拉近距離的機會已經是天賜良機。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jSiyhynVE
可惜的是,眼下兩名女孩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彼此的過往,這讓被冷落在一旁的笛維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慶典的魅力不一會便吸走了他的注意力。雖然說在修提寇城,這樣盛大的活動並不罕見,但無論是對於像冬青、莉莉桾這樣的外客,還是土生土長的笛維來說,百花齊放的光景和全城上下高漲的情緒是看多少次都不嫌膩的。
美麗而不存在犯罪的遙遠之城,這不知道對多少人來說是一輩子的夢想,也是因為如此,笛維從來就搞不懂那些來不到幾天就急匆匆離去的人──雖說數百萬人中可能只有寥寥二三。他坐在廣場的看台上,忍不住滿足的舒了口氣,還有什麼能比現在的生活更美好呢?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離開故鄉,到昂梅爾學院就讀──」笛維的身邊,莉莉桾正向冬青介紹著自己。
昂梅爾學院。這個名詞讓冬青的眼瞳驚訝的張了下,那可是間充滿奇才和上流子弟的魔法學院,如果莉莉桾是從那邊畢業的......
「別想多了。」莉莉桾注意到冬青神情的變化,不禁揮手打哈哈道「我只不過是因為異族保留名額才得以進去的,在班上成績也是吊車尾,甚至連如期畢業都沒能實現,硬是多拖了一年才終於拿到證書。」
「聽起來......真辛苦啊。」冬青嘆道「和妳相比,我的經歷似乎沒什麼值得提的事呢。」
「怎麼會呢?說說看吧,對了,還沒聽妳提過呢,妳是從哪來的?」
「這個嘛......」不善於巧編故事的冬青苦苦思索著,怎麼樣才能提到自己的出身,卻把父母、身為殺人魔的路克、破火諸事一一掩蓋。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Ez6UTyg1
所幸舞台的上空在此時爆出一團沖天絢爛的熾光,數千萬隻由彩璃組成的嬉蝶幾乎要染亮夜空,截至今晚以來最為華麗的煙火秀讓全部的群眾集體發出雷貫喝采。受到人群感染的莉莉桾和笛維也加入了狂歡的行列,留剩冬青一人稍顯單薄的輕拍著手。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蝴蝶的飛舞,人聲的徹響,慶典正常而圓滿地進行著,但冬青卻突然感到頸子宛如被火炙燒般劇痛,她及時咬住了嘴唇,痛苦的抽喘在唇縫間嘶吸,她震顫著伸手掏出路克贈與的項鍊,卻發現上頭被燻黑的銀鴿正異樣地閃動著,宛如抽搐。方才金屬接觸的皮膚也被瞬間凍傷。
「路克......?」冬青握著項鍊,怔怔注視著在半空中逸散出滾滾黑煙的金屬,不祥的預感一點一滴囤積在漸然焦慮的心頭。
「今晚好好休息吧,我平常都是自己一個人住,所以不用擔心會有人打攪,在身體康復之前,想待多久都可以。」
「什......什麼?」一頭霧水的冬青將視線從項鍊身上移開,她驚愕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莉莉桾的家中,而家主本人正若無其事地哼著小曲,將外套掛回衣架上。
「我們剛才......不是還在廣場嗎?」冬青錯愕地望著掌心,但項鍊卻不知去向。
「小傻瓜,慶典已經結束了,妳不記得嗎?妳睡著了,我和笛維一起把妳帶回這裡的。」
「我睡著了?」聽聞此言的冬青益發混亂,她望向窗外,想確認是否真如莉莉桾所說,然而玻璃窗外頭的並不是街景,而是一雙毫無人氣的藍紫異色瞳,她的喉間只來得及傳出半點驚叫,漆黑的指甲挾帶著血的腥風,將冬青一把扯出窗外,再無蹤影。
莉莉桾的動作徹底停下了,她的手腳石化,就連眼睛也停留在半眨的狀態。而同一時間,第二個莉莉桾推開了家門,疲憊的身軀耐不住反射機制地打了個大呵欠,接著一步步向前走去,與原先被定格的莉莉桾的完全重合。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urIiq8czR
空氣中閃動著幾乎無形的波動,遠超三維空間的強大存在正干擾著當下的現實。恢復動作的莉莉桾困惑地扶了扶額,她只記得自己和笛維參加完慶典後便回到了家中,似乎......似乎還遇到了某個朋友,某個她想不起名字和長相的女孩。
「傻瓜,慶典已經結束了,妳不記得嗎?妳睡著了,我和笛維一起把妳帶回這裡的。」
莉莉桾對著無物的空氣說道,講完這句話的她眉頭一皺「欸?奇怪,我為什麼──」
就在這時,幾聲輕叩敲響了莉莉桾的家門,她顧不得當下的困惑,口中喃喃唸道「這麼晚了,難道是笛維嗎?」
但當莉莉桾打開大門時,眼前除了空蕩蕩的街道外什麼也沒有,她心中的困惑逐漸上升成了猜疑和不安,不過這裡可是修提寇城,不會有哪裡比這兒更安全的了。
「姊姊?」
突如其來的叫喚讓莉莉桾先是嚇了一跳,但在短短半秒間,這份驚嚇轉為驚喜,她回頭不可置信地注視著一名藍髮藍眼,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那是她失蹤的弟弟,她唯一且最摯愛的手足。
「米亞斯?」
急速拔升的心跳讓莉莉桾差點吸不過氣,她向前踏出一步,卻遲遲不敢行動,心底的某一小塊理智不斷告訴著她,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美妙的巧合。她害怕自己是在作夢,更怕自己真的向前邁進,卻在最渴望接觸家人的那刻被現實拉回。略顯老成的眼神、白淨微肉的臉頰、如櫻桃般小巧可愛的嘴唇,男孩的一切依然如莉莉桾記憶中那般美好,美好得令她舉步無措。
看著男孩那擔驚受怕、六神無主,卻又抱持著幾分希望的可憐模樣,莉莉桾心底的防線在家人羈絆的衝動下被衝破,她奔上前去,儘管認為這或許只是泡影,她依然義無反顧地將男孩一把抱在懷中,當人體的暖溫和那稚嫩的肌膚與她接觸時,滾滾淚珠再也止不住地滑落臉頰,是他,這真的是她的弟弟,自己並不是在幻想或作夢。
「米亞斯......」莉莉桾哽咽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此刻的言語和舌頭一樣失去了作用,她感受著男孩的緊擁,不住地啜泣與顫抖早已無法區分究竟是從誰傳出。
「你這些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男孩沒有回應,逐漸轉為嚎啕的哭聲說明了一切,莉莉桾抓著他的肩膀,超過百具的安慰話語在心底打滾,卻沒有任何一句派得上用場。
「別擔心,我們可以回家了。」
「那......那還有誰──誰會照顧我?我太笨了,自──自己一個人迷──迷了路,讓大家都,都──」潰堤的情感沖斷了未完的語句,米亞斯語無倫次地抽答著,莉莉桾笨拙地伸手,徒勞無功地拭去男孩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
「這什麼傻問題,當然是我們啊,我和爸爸媽媽,我們一家人都等著你回來呢。」
「我是說當妳們死了之後,誰會來照顧我?」
莉莉桾愣然一驚,抱著她的不再是自己的血親,而是一名全身沾滿暴雪的青年,凝固的微笑在他那幾乎毫無血色的面容上僵著。狂風和刺雪拍落在兩人逐漸喪失溫度的軀殼上,舉目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純白,溫暖歡適的修提寇城彷彿從未存在過。
「我先走一步了,六月蓮。」
被呼喚的本名霹靂著莉莉桾的大腦,她的腦海湧現了那段早該被封陳的記憶,那恐怖的十六歲。
試煉、雪山、迷路、失溫、飢餓、最後的最後,這名死去的青年。莉莉桾恐慌的大口喘氣,試圖掙脫青年的臂膀,但她卻怎麼掰也掰不開結凍的手臂。
「不要,不要死,求求你!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然而青年徹底停止的脈搏宣告著不可抗的事實,滯止的心跳將死亡和孤獨的衝擊以比躍動的時候更加強力的輸入莉莉桾失序的神經。這便是她一輩子最無法忘懷的夢魘,被囚禁在拯救自己之人的懷中,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滿山的白色恐怖,一點一滴的,將生命和理智抽出她的軀殼。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lPlgV8fSV
困惑與恐懼並存的大腦無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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