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
一名黑髮棕眼的少女信步來到莉莉桾的面前,後者不禁有些驚訝的暗自『噢』了一聲,居然會有楔諾斯人造訪此處......可真是稀客,而且還是長得這麼文雅柔秀的少女,莉莉桾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躊躇而好奇地啟齒。
「那個......不好意思,為什麼妳會來這座城呢?修提寇城對妳們這族可說不上不友善呢。」
女孩的表情就像是完全沒預料到莉莉桾會如此問道,她求助性的向身後的黑髮男孩示意,但男孩只是無可奈何的兩手一攤「我們沒有多餘的選擇,等到夜幕降臨,森林將會變得比現在危險得多。再說,妳還沒康復,不是嗎?」
男孩的聲音令莉莉桾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不是因為那過於平冷的聲線,而是連用如此輕鬆的語氣,都依然無法被掩蓋住的詭異氣質,宛如在森林的合唱中突然出現烏鴉刺耳的厲鳴。
感受到不對勁的莉莉桾將被修提寇城之王祝福過的『真視眼』向少年發動,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甚至連楔諾斯人都不是。
意識到黑髮女孩正疑惑的望著自己,莉莉桾連忙移回視線,但煩惱卻是有增無減,她頭疼地按著眉角,該怎麼說才好呢?
要直接說實話嗎?
還是該什麼都不說,讓她自己去發覺?
不行不行,要是到時候讓一個這麼單純的少女被城裡那幫討人厭的傢伙逮著可就不好了,加上 ──莉莉桾的目光越過女孩的肩頭,飄向後方左手插在口袋中的少年──這個人看起來也不太值得依靠,沒準一個不注意,他就拋下自己的同伴跑了。
「接下來我會問幾個簡短的問題,可以嗎?」莉莉桾將手中的棕皮書翻到新的一頁,刻有太陽鳥的鋼筆在格紙上飛速記下了日期,接著她以拳眼摀嘴,輕咳了兩聲,接著擺出一副正式的口吻。
「請告訴我妳的名字和來這裡的目的。」
「冬青。我和我的同伴只是旅行途中經過此處,不會久留。」冬青輕拉住路克的手臂,後者不大甘願的向前移動了半步,但依然站在冬青身後。
「好的,冬──青,是這樣拼沒錯吧?」
「是的。」
「很好,那麼妳有任何家眷住在這裡嗎?」
「就我所知......沒有。」
莉莉桾手中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紀錄,只見印入紙中的墨水泛起一陣近似螢火蟲的冷光,幾秒之後便寂然黯淡,這代表冬青的資料已經被記錄到修提寇城的母資料庫內了。
「這樣就可以了,歡迎來到修提寇城。」莉莉桾燦爛的笑容讓冬青有些無法招架,只得萬分感謝地向她鞠了一躬。
懷揣著不安而新奇的神情,冬青踏入黃金和木頭打造的城門中,但就在此時,莉莉桾柔軟的小手搭上了她的肩頭。
「別和任何非人類對上眼,這座城鎮的住民對楔諾斯人並不友好,要是出了什麼事,這座遠離妳們所謂『現代文明』的都城可沒辦法將訊息傳得太遠。」
冬青愣了一下,接著莉莉桾的手由肩膀移向她的上背輕輕一推,於是乎,就在這不祥的警告下,冬青正式踏入了陽光明媚的奇異之都。
「等──」
「下一位!」
冬青慌忙地回過頭去,但莉莉桾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背對著她,熱情滿溢的招呼著路克。冬青無法肯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城門旁的羽蛇眸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絲介於憐憫和悲哀的神情。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路克。路克.卡雷恩。」
「好的,路克......卡雷恩是這樣寫沒錯吧?」
「不,是I,不是E。」路克看著莉莉桾將『卡雷恩』三個大字寫上名簿,平樸地出聲糾正。他的大腦依然深陷於方才的渾沌風暴中,『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芮雯說的這句話究竟有什麼含意?是未來嗎?是心象嗎?還是說那根本不是芮雯,畢竟主宰心智的只有路克和她兩人,照理來說如果出現任何違反邏輯的事情,在排除被外力侵入的狀況下,就只有可能是潛意識浮出了檯面,或是鬼魂在作祟這兩種可能。
無雲的藍天將浩空之美盡顯無遺,但路克卻無法抽神去體會這份麗景,隱約中,他似乎可以感受到無垠的黑暗正重壓在這層吹彈可破的天藍色泡泡之上,而在藍色之外的深淵,那無邊無窮的墨黑讓他著實感到恐懼,就像是某種超越理解的存在正潛伏於他的眼睛不可透視之處。每在毫無遮蔽的白晝之下多待一秒,路克的焦慮感便加重一分,而身處陌生的異鄉城更是對這點全無幫助。
「你和冬青小姐是一塊的,對吧?」
路克回過神來,默默地點了點頭,出於讓自己安心,也為了釐清心中的疑團,他在腦中低聲喚道:「芮雯。」
為什麼沒有回應?
路克咬緊著牙根,雖然那傢伙和自己相比,是個真正意義上,不折不扣的殺人魔,但如今得到的一片死寂卻讓路克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的直覺告訴他她依然存在於心象中的某處,但兩人之間的連結卻像是被一層色彩塗上般,變得扭曲而不可見。
就在他動念的瞬間,莉莉桾的視野光怪陸離地切閃著異樣的黑白,猶如被奪目的閃光燈貼眼直照。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她叫出聲來,手掌難受地掩著雙目,這下不僅是路克,甫過城門的冬青、尚餘寥寥二三人的隊伍、城牆上的衛兵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聚焦在莉莉桾身上。
骷髏。
焦黑的骷髏。
行走於屍山血河上的豬玀判官。
破碎的影像在莉莉桾的腦中一閃即逝,在白光與黑影爍暈視野之際,她彷彿透過了X光,看見男孩的骨架被妖異的紫霧纏繞。一份無法被形容的寒意由腹底爬上她的胸腔,緊緊抓著心臟不放。
路克向莉莉桾踏出半步,嫌惡遠大於關心,這傢伙是怎麼搞的?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對他可不是件好事啊。但不待莉莉桾做出任何反應,羽蛇即刻昂起那堪比小潛艇粗細的身軀,牛排刀般的利牙再次顯露,就連收攏於蜷軀中的白赤雙翼亦倏然開展,吻部旁朝兩側大開的白羽皮褶更加放大了牠的身形。路克身後的人們不禁害怕的一連退出五六公尺,但正值躁亂的路克卻絲毫沒有把牠放在眼裡。
「區區雜種也敢威脅我?」
低嘶的牙語輕細得猶如風中的一絲濁氣,擬龍的龐然大物在這一刻意識到對方所說的並非人類的語言,不,那甚至連語言都算不上,而是比任何生物、任何已知文明更加古老的溝通方式。
暗灰的遊雲短暫遮蔽了天藍的烈空,莉莉桾揉了揉眼,試著讓自己振作一些,她撐靠在羽蛇的身上,一厘厘地將眼皮張開,出乎意料的,她的視力並沒有受損,也沒有預想中的模糊。
「卡雅瑪真祖啊......那是怎麼一回事?」莉莉桾抬頭望向羽蛇,但她馬上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陣陣顫懾從堅硬的龍鱗傳到她的身軀「羅庵古,你還好──」
矢車菊藍的虹膜放大了羽蛇懼慄的模樣,雖然莉莉桾對動物的神情毫無研究,但就連她都看得出來自己的夥伴正深陷莫名的驚嚇中。當莉莉桾轉回正面時,路克已悄無聲息地掠過了她的身側,逕自向著繁榮的市鎮前去,徒留一頭霧水的眾人和渾身抖震的巨獸。
公元2422年,3月23日,上午十點二十二分,破火本部。
喀達作響的馬靴敲地音隨著來者的距離拉近而增,察覺到這點的烏里蘇姆將目光移向門口,他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鋼筆安放在書頁攤開所產生的凹槽中,靜待著即將來襲的風雨。
四秒鐘後,辦公室的大門『磅』!的一聲大敞,盛怒如焰的火瞳瞬間將房間內的溫度拉抬至燥猛的乾熱,烈風將紙張和烏里蘇姆的鬚髮吹得揚起,尚餘半口紅酒的高腳杯耐受不住力量,傾倒在畫滿記號的筆記本上,但卻依然無法撼動那雙洞穿秋水的海綠色眼眸。
「瑟拉──」烏里蘇姆慢條斯理地拉椅起身。
「省省吧,烏里蘇姆,把你想說的話留給布利茲比較實在。」火瞳的女子站到一邊,雙手抱胸地倚牆而站,讓烏里蘇姆的視線直直與一雙蘊抑著盛怒的墨綠色瞳孔四目相交。來人是一名梳著斯文馬尾,身穿熨燙得整齊襯衫的青年,然而他滿腔怨憤的神態卻與文質彬彬的打扮迥然不同,他將右手抓著的一袋重物向烏里蘇姆腳邊扔去。
「這頭怪物被瑟拉芙隊長逮到在跟蹤我們。」布利茲語氣靜中帶顫,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穩住情緒「牠的目標是我──應該說,牠以為牠的目標是我。」
烏里蘇姆順著布利茲的目光望向地上的布袋,只見那袋中的物體抽動了幾下,透過袋底染成紅黑的血漬,烏里蘇姆明白,無論這頭怪物為何方神聖,都已經在戰鬥小隊的圍攻下被大卸八塊。
三人一陣靜默,烏里蘇姆平靜地等待著布利茲穩住心態,瑟拉芙則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終於,布利茲伸指將袖口理得平整一些,他用腳輕踢地上的袋子「從這傢伙口中,我們得知了牠的主人是一名賞金獵人,名字是潔納絲.列黎恩,專門獵殺人形怪物和精靈。而當前她的目標是收編小隊的路卡雯.克利汎,對這名字不陌生吧?」
烏里蘇姆依然毫不作聲,他瞥了地上的布袋一眼,在這顆星球生活上百年的老法師自然對賞金獵人的名號有所知曉,但他並沒有說出這件事。布利茲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潔娜絲會被委託殺死收編小隊的隊員呢?而這頭怪物為什麼又會把我錯認成目標呢?告訴我吧,烏里蘇姆,為什麼潔納絲會把身為半人半伊沓夸的我當成路卡雯?」
「破火中的某部分人一直對路卡雯的身份抱持著強烈的懷疑,但如果因為這點就將他和伊沓夸畫上等號,不免太過輕率了吧,布利茲?」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們事實嗎,烏里蘇姆?」瑟拉芙慍面開口「我們在潔娜絲的居所發現了什麼『獵血縛咒』的法陣,以及她創造的路卡雯的受術體,雖然她本人已經逃之夭夭,但不難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2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tiYdJngRN
「從法陣上殘存的魔力量來看,施展如此強大的法術,驅使上百,甚至可能是上千頭怪物殺死一名凡人,怎麼想都不合理吧?」布利茲接話。
「夠了,布利茲,你已經盲目得無法看清真相了。」烏里蘇姆的眼中閃動出危險的光芒,布利茲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但接著聽起胸膛,無所畏懼的站上前,與這名大法師針鋒相對。
「戰鬥小隊不是你的忠犬,烏里蘇姆,我們和帕希、霏妃、其他人都不一樣,我們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原則,而任何觸碰到這條底線的人,就算是撒旦本人我們也不會放過。」
布利茲冷冷地說道,他從懷中抽出一份文檔,放到烏里蘇姆的辦公桌上「這是我們手頭和路卡雯有關的所有資料,我希望這能說明我們依然信任你──但是烏里蘇姆,信任是互相的,你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目送著遠去的兩人,烏里蘇姆動了動手指,被踹壞的門鎖、染壞的筆記本、傾倒的酒杯、和七零八落的紙張全在眨眼間自動歸位。綠眸凝視著桌上的那份檔案,烏里蘇姆意味深長的撫著封面,一團銅紅色的火焰自貼著書面的掌心轟現,將布利茲的『信任』燒得一乾二淨。
......
......
......
『我們會在生命中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他們獨一無二的人格、渴望、夢想、態度、特點......但所有人都有一項共通點──我們都是某樣事物的奴僕。』─── 詹姆斯.伊凡傑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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