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請往下一站進行檢測。」
上午七點三十八分,路克回到櫃台,接待的女子冷淡地說道,頭未曾抬過一分。
詭異的無形波場傳遍路克全身,他再次踏上明亮的金屬長廊,強烈的不安讓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裡,剛經歷完一場長對話的腦袋有些恍神。輕飄的異樣感充盈四肢,宛如身處夢境之中,他到底是誰?他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
日光燈閃動了一下,長廊變得明滅不定。路克從恍惚狀態驚醒,整條走道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悚然中止的人氣懾懼著路克的身心,猶如斷弦之琴不祥,他加緊腳步,醫務中心不可能沒有人在,只要到了那裡就沒什麼好害怕的。
一聲『的啪』在路克身後響起,他立刻認出來那是皮鞋的腳步聲,皮革摩擦的吱音讓更加確立了這一點。路克回過頭去,所以這地方還是有人的,剛才應該只是他疲勞過度的神經出了差錯。
一片黑暗。
路克身後的走廊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光線。
又是一聲的啪,但這次距離明顯近了五公尺。路克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混濁,雙腳幾乎要失去氣力,他用門牙狠狠朝舌頭咬下,一陣劇痛混合著血味刺激了他的大腦。路克多想不得,拔腿便朝反方向狂奔,身後的腳步頻率也漸漸提高。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長著一張巨大白臉的男人再次浮現於路克的腦海中。過往的噩夢再次纏上他了嗎?路克曾費盡千辛萬苦殺死這頭夢魘,如今它卻再次現身,化作厲鬼如影隨形的糾纏著他。不,這不可能是真的,拜託不是真的。
夏夜、返家、車禍、金髮的佩卡圖一家、小男孩、死了、全死了。
路克看見前方有光,他催動著自己筋疲力竭的身軀死命地狂跑,但腳步聲已來到了路克的背後,一陣冰涼的吐息豎直了脖頸上的寒毛,死神竟到來得如此之快!
最初的美酒與盛宴。
邪惡的嘻笑在被恐懼麻痺的大腦中響起,路克冒著生命危險,將視線微微移向身後。
布滿血絲的巨大雙眼與他四目相望,咧至耳際的紅色笑容將埋藏在他記憶深處的第一道傷疤再度扯裂。路克做不到,無論是什麼樣的怪物他都不曾逃避,即使是撒旦降臨,他都能堅守勇氣戰鬥。但是唯有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是他一輩子都無法跨越的心魔。
我是怎麼說的?你和以前一樣沒用,路克。
烏黑的髮絲掠過路克的眼角,芮雯嘲謔蔑低的聲音同時響起,他看見她的虛形從他歪曲的影中脫出,不閃不避地與怪物扭纏成團,隨即消失於步步逼近的黑暗中。
「老兄,小心!」
強而有力的手掌抓住了路克的雙臂,眨眼間,走廊變得明亮無比,一切的黑暗和瘋狂彷彿從未存在過。塔班雖然成功讓他停下腳步,但是卻沒辦法完全抵消掉高速奔馳的動量,兩人一同摔倒在地。
「啊,真夠痛的。」塔班躺在地上,抓著自己的最先撞到地板的肩頭。
路克撐起自己的身子,手掌和膝蓋撐著地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肋骨下方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按捺發狂怒吼的念頭。
「唉,痛死我了,大白天沒頭沒腦的在走廊上瞎跑,老兄,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啊?」
「有東西在追我。」路克回頭望向走廊的彼端,清晨的人群雖然不多,但三五結伴的人員都正常無比地行走交談,完全沒有任何異常跡象。
「什麼啦,什麼東西在追你啊?從頭到尾我就只有看到你一個人像神經病一樣的瞎跑啊!」
「不,塔班,他說的對。」帕希的聲音顫抖著。路克抬起頭來,只見轉為灰髮藍眼的帕希坐在輪椅上,臉上充滿震驚和恐懼,一副活見鬼的模樣「剛剛那是什麼,路克?」
「夠了喔,你們兩個,不好笑。」塔班扶著自己的膝蓋,用力一撐,站了起來。
「妳看得見?」路克訝異地問道。帕希點點頭,面色凝重。
「只有在使用能力的時候。」帕希簡短地解釋,她緊抓著輪椅的扶手,彷彿那是救命稻草「我剛剛感覺不太對勁,結果一用能力便看到燈一路往我們這熄滅,最後還看見了......不管那是什麼東西。」
帕希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著血盆大口的白色頭顱只差那麼幾公分就要追上路克,但卻在他與塔班相撞的瞬間消失無蹤候,一切就像沒發生過。她對路克一直有道心檻過不去,畢竟路克當時與她的交戰所帶來的龐然畏怖絕非一時半刻得以化解。但是見到路克此刻心惶惴慄的淒慘模樣,她卻感到有些於心不忍。
「不必擔心。」即使過了三分鐘,路克的呼吸仍比平時急促不少,驚魂甫定的他嚥了口氣,繼續說道「如果那怪物真的存在,他在把我弄死之前是不會對任何人出手的。」
「為什麼我從剛剛開始就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塔班看看帕希,又看看路克,一臉茫然。
「等等解釋,塔班。」帕希接下去問道「你說那怪物不會對我們出手,什麼意思?」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
路克還嚐得到舌血的味道,他耐著痛,站起身來,將衣服拉整齊,冷靜地說道「但我沒有。你們只需要知道它的目標自始至終就只有我一個,是我在九年前毀了它的好事,或許它找到了重生的途徑,或許我沒有斬草除根,總而言之,它是我得獨自面對的事物。」
帕希看著路克拖著蹣跚的腳步走進醫務中心,心裡五味雜陳,他的背影是多麼孤獨。她原本以為路克只是個冷血又手段殘忍的人,但是她卻忽視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
如果帕希帶著和路克一模一樣的能力出生,她會不會也走上與他相同的道路?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塔班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肩膀。
「別這樣說,塔班。」帕希伸手制止他說下去。或許路克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樣天性殘忍。她心想。
「全聽妳的,大姐。」塔班好奇地歪頭說道「話說回來,妳到底為什麼非得今天出來不可?」
帕希伸手指著正在測量血壓的路克「我想知道他的檢測結果。」
血壓計上顯示出了三個數值:收縮壓 134mm/Hg、舒張壓 99mm/Hg、心搏每分鐘 121下。
護士顯然從未見過這等結果,帕希看見路克和護士說了一些話,接著在椅子上靜坐了五分鐘,再度測量的結果:收縮壓 121mm/Hg、舒張壓91mm/Hg、心搏每分鐘 41下。
仍然不正常啊......
路克在護士的指示下脫去鞋襪,他隨手將藏有獵刀的夾克放到空位上,精悍細瘦的身材顯示出的是長年街頭生活帶來的營養不足。隨著體重機的運轉,橘色的數字漸漸拼湊出了一個詭異的組合:身高 164 公分,體重 66 公斤。
「六十六?」帕希皺起了眉頭「怎麼可能?」
「欸?真的假的啊?」塔班連連稱怪「不是啊,我是說,他看起來那麼小一隻。抱歉,沒有惡意。但不管怎麼樣絕對不可能是六十六公斤,說三十我還有可能買單。」
帕希帶著滿腹疑雲看下去。視力、聽力、口腔檢查、X光掃描都進行得還算順利,唯有剛剛的體重讓帕希摸不著頭腦,機器不可能說謊,那到底是為什麼?
路克從醫務中心走了出來,往帕希和塔班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索為什麼他們還駐留此處。
「抱歉。」路克側對著帕希,唐突地開口讓她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
「什麼?」
「妳的傷,抱歉。」
路克僵硬地側頭思索,帕希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默默地目送他踏著沉重的步伐遠去。
「他真該學著怎麼好好道歉。」望著路克離去的背影,塔班忍不住說道。
走廊上的人開始增加了。路克看著形形色色的破火人員經過他身邊。他們大部分都穿著統一的制服,但還是有兩三成的人身著各式衣物,從現代的襯衫便衣到量身訂製的套裝裝備都有。路克不禁思索,如此鬆散的服裝規定要如何防止外敵滲透?
路克讀著剛剛從醫務中心拿到的地圖,他現在位於整個地下設施的東北角,這裡是醫療部門的所在區域,早些時候待的休息室、精神鑑定處和醫務中心基本上都位在這個區間。
接下來的目的地有兩個,一個是同樣位於東北角,距離這裡三百公尺遠的能力檢測中心,另一個是在整個地圖最中央的人事處,他得在那裡簽署一些文件跟辦理相關手續。按照常理來推斷,應該是將精神、身體、和能力三項都檢測完,確認一切無誤後,再進行最後的登記。
那個男人不是他的幻覺。
路克邊走邊思考著,他緊咬住嘴巴內側的肌肉,持續性的刺激著痛覺神經,讓大腦得以保持清醒。如果他真的被那個男人纏上的話,唯一能幫上忙的恐怕只有烏里蘇姆和帕希。但是路克不敢開口,他心裡的一小部分仍不願意去相信這頭怪物真實存在。就在這時,路克最不想聽見的聲音開口了。
偉大的路克.卡雷恩,居然會害怕一頭來自記憶裡的怪物,哼。
「住口,芮雯。」路克低聲罵道。
當初就是因為你口中所謂的『擄孩子的男人』,我才會誕生,記得嗎?無論你喜歡與否,這件事都不是你一人該獨自面對的。
「隨便妳,反正我會找到方法把它剷除,一勞永逸。」路克可以感受到身旁與他擦肩的男女正對他的喃喃自語投以奇怪的目光,但他沒有多加理會。他可以感覺到芮雯正無聲地嘲笑他的剛愎自用與愚蠢,因『擄孩子的男人』而誕生的她反倒最無法理解事件本質。路克忍不住冷哼一聲,多麼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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