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得說,妳做的早餐真的不是蓋的,員工餐廳那些根本不夠看。」塔班將叉著薯餅和培根的叉子一口塞進嘴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你確定你真的不吃點嗎,路克?」帕希轉頭望向正在和冬青一同清鍋洗盤的路克。
「沒事,你們吃吧。」路克苦澀地答覆,人類的食物令他的血肉之軀感到強烈的飢餓,但隱於其下的焦骨卻百般抗斥。路克忍住了飢餓感,要是他膽敢讓這具身體獲得超出每日所需的營養量的話,下場只有兩個:吐、或者器官系統衰竭。
「路克,再說一次,你不能吃超過多少量的食物來著?」冬青輕聲咬耳朵,吵雜的水流剛好掩蓋過了她的音量。
「半顆蛋左右。」路克應答,在場除了為大家準備餐點的冬青外,沒有人知道他的難言之隱。路克的視角微微斜掃,察覺到冬青憐憫的眼神,他無奈地續道「別多想,這是誰也插手不了的事情。」
「我知道,只是──」冬青欲言又止,她搖搖頭,繼續低頭刷著鍋邊的黑垢「抱歉,我老愛瞎操心。」
路克不再多做回應,此時,帕希的一聲嗔嘖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見她注視著手機螢幕,忿忿地將剩下半顆荷包蛋塞進嘴裡。
「怎麼了,大姊?」
帕希一行行掃過螢幕上的文字,疑惑的表情隨著吸收的資訊越來越多而轉成驚詫,當讀到結尾時,她眉宇間的陰霾已經重得足以讓旁人切身感受到那沉沉的壓迫。
「有一封來自高層的信件,寄送給全體人員。如果情況真的是像他們說得那麼嚴重......那麼,我得趕去見某個人。」帕希將食物嚥下,心煩意亂的揮了揮手,接著將外套一披,急匆匆地離開了飯廳。
路克和其餘成員紛紛點開信件。
「至全體人員的一封信:
根據情報源,由人類方所設立的特殊機構──『異常智慧生命體監控與處決部門』( Abnormal Intelligent Lifeforms Monitor and Execution Department),簡稱『艾爾梅德』(A.I.L.M.E.D),於公元2421年12月22日正式啟動『娜汀計畫(Nadine Project)』。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fAiEu11FS
根據現有情報,該計畫內容包含世界級武器的藍圖、針對楔諾斯人所設計的監獄、對於不同等級和類別的楔諾斯人之完整捕捉措施。有關該計畫的詳細內容及補充概要,需至少有一名部門主管或者以上權限的人員之審核才可參閱,任何違反指令之行為將會依照『瘋人院療程』之標準流程進行懲罰。
為了因應『娜汀計畫』帶來的可預見毀滅性打擊,最高層議會已經展開相對應的反制手段。於公元2421年12月23日,標準時間19:00起,特別行動小組編號004『愚者』、特別行動小組編號009『審問官』,以及戰鬥部門第二小隊『追血犬』已開始對指定地點的偵查與破壞工作。截至公元2421年12月26日,標準時間2:34分為止,一共確認了至少17處關押楔諾斯人的監獄存在,推估總人數應超過三千人,除此之外,有三處『艾爾梅德』設立的哨塔已被摧毀。
本信件將於寄送後的二十四小時自動銷毀。」
「沒有署名。」蘇西說道。
「一般來說,組織寄送的信件都不會有。」薇簡潔的答道。
「等等!」塔班大聲抗議「特別行動小組有代號我可以理解,但打從我進來開始,沒有人跟我說過連一般部門的小隊都會有自己的代號啊!這樣的話,我們會是什麼?」
「不重要。」埃蜜妮莉芙的下半臉藏在手機後面,悶悶不樂的回應塔班,她皺起眉頭「第九號特別小組?我還以為他們只負責處理非人類的領域。」
聽到這句話的路克也是眉頭一緊,雖然加入破火的時間不長,但他對於特別行動小組仍略有耳聞。直接受令於最高議會,又不依循通常程序執行任務,儼然是一把出鞘的利刃。而其中又以代號『審問官』的第九編隊,那針對非人類的雷厲風行以及強大實力最為出名。
「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冬青湊到路克耳邊,輕聲說道。
路克注意到埃蜜妮莉芙的眼神正時不時地投向自己,他並未多加留意,凝重的點了點頭,以同樣的音量回應「如果你是說第九編號的特別行動小組的話,我稍微聽過一些消息。妳的眼睛能夠看穿非人類的偽裝和種族資訊,但不能清楚地辨別真身,對吧?這樣想吧,第九編隊的每個人都具備著這類型的透視能力,只不過強弱有別。」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pXgw7evK
路克斷在解釋中途,他聽聞過千奇百怪的流言,有的人說『審問官』能靠僅僅一個眼神就識破一切偽裝和謊言,誇張一點的甚至說他們能夠直接洞穿靈魂本質。而上層似乎也沒有要阻止這樣的以訛傳訛,畢竟第九編隊是他們無往不利的殺招,任何能夠震懾人心的傳說自然是燒得越旺越好,最好讓外頭的敵人都知道,他們有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
但路克不打算助長這樣的風氣,身為非人類的一份子,他得時時刻刻盯緊組織內外的動向。雖然說在破火,他不至於每隔兩天就被黑幫分子開槍集火,或者被群聚的恐怖生物開膛破肚。但這裡同樣潛藏著危險,有人──而且不只一批人,急切地渴望他的死亡,甚至不惜大動干戈,雇傭來路不明的術士殺害他。
想到此處,路克不自在的切磨牙齒,為了防止自己的秘密東窗事發,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在收集情報上,而第九編隊正是頭等威脅。路克呼了口氣,繼續說道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QJhYb1ATc
「常規幻術、魔法、掩體、對這些人來說就像X光下的一張薄紙。除了處理非人類之外,通常面對重大要犯時也會讓第九編隊負責找出實情,這也是他們被稱作『審問官』的原因。」
「原來如此......」冬青若有所思的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下巴,一旁的路克則再將信件從頭到尾讀過一遍。
「不過有件事情還是讓我很困擾,他們為什麼不派出戰鬥部門中,整體實力最強的第一小隊,而是第二小隊?」路克喃喃說道「沒有道理不讓那傢伙上場啊......」
「那傢伙?你是指──?」
「瑟拉芙.欣法錫。」路克說道,在他的印象中,擁有『洞穿』能力的人除了冬青和『審問官』外,包含瑟拉芙在內決不超過三個「第一小隊的隊長,黑頭髮,大概一百七十公分高,特徵是有一對燃燒的火眼。」
「火眼?」幾段回憶閃過冬青的腦海,她回想起昨天在醫務中心,鳴槍制止一團混亂的女人「啊,該不會就是她吧?」
「怎麼,妳認識?」
「只對過一眼,她昨天幫忙平息了醫務中心的暴動,我看到她穿著病人袍,八成是在任務中受傷了。」
路克沉思著,如果說是因為受傷才沒有派出這張王牌的話,確實有這種可能。他三度複讀破火的信件,『娜汀』的釋義是希望和祝福,這讓路克不禁好奇這個計畫的全貌。他知道自己取得部門主管的核准機率微乎其微,除非擁有更高職位的烏里蘇姆肯出手相助,否則哪怕他撞破頭也決計無法取得資料。
「真是麻煩的玩意,幸好跟我們沒什麼太大的關聯,你說是吧,路克?」塔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彷彿這不過只是螢幕彼端的社會新聞。嘴巴大張的滑稽模樣讓路克聯想到河馬的憨態,這念頭只差一點就要牽起他的嘴角。
一聲刺耳的鴉啼貫入路克的耳膜,他貼近窗戶,只見一羽烏黑輕盈的搖曳飄落,無聲無息地落在潔如玉的浩雪上,翅膀揮動的氣流微擾著浸霜的白葉。寧靜的大地本該帶來祥和與穩定,但路克卻感覺自己如置身在暴風雨前夕的孤舟上,只消一道巨浪打來,看似平靜的溫景便將在一個彈指間化為烏有。
「嗯。」路克平板的聲線透露出了他對於塔班問題的無視。隨著太陽的東昇,飯廳內的人們一個個離去了,埃蜜妮莉芙、塔班、薇、最後是冬青,她伸手扭開門把,側立的身子唐突的停止了動作,一雙暖棕色的大眼憂慮地望著路克。
「你有什麼心事嗎?」
聽聞人聲的路克如返陽般眨眼,止若石雕的身軀再次動了起來。他將屍白的右手半插在風衣的口袋內,左手下意識的輕撥著窗台上盆栽的鮮花柄,在晨日的照耀下,冷若冰霜的消瘦面孔形同死灰。看著路克枯槁的身形,冬青不自覺地望出了神。
「直到今天,有個問題還是會時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路克慢條斯理地說道,冬青倒臥在血泊中的情景清晰得如昨日發生的事「為什麼我那天會選擇救妳?」
冬青被這個問題問得手足無措,一方面是她無法看清路克問題後的真意,另一方面是她自己的確也不明白。一向獨來獨往的冷漠機器,在荒城區道上以心狠手辣出了名的路克,究竟為何會在那一天突然出手相救?
「我不知道,這是你得自己找出解答的問題。」冬青誠實地答道。
路克閉上雙眼,仰頭嘆了口氣「我想是吧,到底在想甚麼,居然會問這種蠢問題......」
路克陰沉地望向窗外的皚皚白雪,心底萌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要是他能像帕希一樣操縱水元素那該有多好。並非仰賴自己所創造的寒冰,而是以自身的全部去感受自然的存在。
「暴風雪要來了。」
冬青注視著遙遠的天邊,儘管森林依舊一片祥和,地平線的彼端卻醞釀著不懷好意的黑雲。從遮蔽半邊天空的恐怖量級來看,這場暴雪一旦落下便如大壩洩洪一發不可收拾。冬青想起路克那隻手操縱天氣的奇蹟,不自覺地將希望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多麼幼稚。
路克坐回位子上,雙肘撐著膝蓋,俯面望著自己的鞋子,強烈的自我厭惡和對人的恨意同時在心底撞成碎裂的浪花。路克側目著冬青,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希望能夠殺了眼前這個女孩,就好像他殺過的無數人一般。他想殺了她,離開破火,到沒有人知曉自己名號的地方展開新生。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bbuHFCuRg
打從遇見冬青的那天起,她所帶給他的情感衝盪已經劇烈得幾乎滅頂,這點讓他備感恐慌。在這渾沌惡世之中,路克唯一信賴的只有自己,那麼,如果連他都陷入盲目,這條路還能怎麼走下去?
但現實是,路克辦不到。他知道無論死去多少次,冬青一定會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再度返生,好比在噩夢中糾纏著他的厲鬼永不消散,宛如俯瞰萬物的天使永不離去。他知道自己絕對下不了手,因為他們兩人是多麼相似,卻又是多麼分歧。她就和他一樣,飽受折磨,歷經千辛萬苦,等來的依舊是一遍又一遍的試煉輪迴。不同的是,他選擇了殺戮,但她選擇了原諒。
「別。」一雙溫暖的手掌溫柔地貼住了路克的肩膀,冬青的聲音將他及時拉出浪湧的思潮「你在痛苦,我能感覺得到,因為你我的存在而痛苦。」
「妳不明白身為『我』的恐怖。」路克冷酷地甩脫她的手掌。
「你不需要我明白。」冬青淺淺笑道「你只需要有一個人在這裡,陪著你,而我剛好存在。」
千尺之外,數十雙稀稀落落的烏翅振落朽枝上的白霜,一雙雙黑珍珠般的鴉瞳不約而同地倒映出了蓊鬱的森林和古老端莊的城堡。牠們好奇地歪斜頸子,動作之一致詭異得近乎不自然。
一名路經小徑的獵人並沒有注意到頭頂的異象,酷寒的嚴冬限制了動物的足跡,空手而歸已經成為日常。每況愈下的家境逼得他不得不屢屢出門,而一群盤據在樹梢的烏鴉正巧成為了難得一見的美餐。
只聽得一聲槍響,一雙墜落的鴉羽在雪地上發出悶沉沉的撞擊聲,其餘的同伴卻沒有因此一哄而散,反倒將目光集體投射到肇事者上。此時的獵人才驚覺有異,可惜為時已晚。當他決定轉身逃跑的那一瞬間,鼓譟的烏鴉群蜂擁而上,尖喙和利爪為潔白的大地點綴上了一朵墨紅的血花。當慘叫聲終於歇息,烏鴉再次返還樹頂,如哨兵般動也不動的瞭望著遠方的城堡,不同的是,此時的牠們已沐染於鮮紅之中。
......
......
......
『你可以增加或拉近自己與危險之間的距離,但悲劇性的是,當你自認為遠離危險時,你將同時往另一處凶險逼近。道理很簡單,生命中沒有所謂的安全之處,無論它們是顯露在外,或是隱匿於表層之下,危險永遠存在。』─── Mehmet Murat İl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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