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歸的初春溶化了酷寒的雪衣,遮天蔽日的烏雲在不知不覺間消散無形。不致於讓人滿身大汗的暖曦斜掛在萬里無雲的天藍晨間,在碧波的倒映下連成天水一光的麗景。時響的鳥鳴如春神的信使此起彼落地吱喳,三月中旬的和風拂過微潤的青草,喚醒了新生的梢頭嫩枝。一望無際的嬌綠延伸至地平線的彼端,最終沒入遠方的碧林。
嬌小可愛的樹鶯飛踏上高枝,加入了合唱團的開嗓,牠的身影半糊半清地映在潔淨的冷窗上。窗戶的另一頭,一名黑髮少女正站在流理檯前,穩定而熟練地切洗著將剛從廚房取來的食材。
「呦,小青,今天早餐吃什麼?」
正將細蔥利索地切碎的雙手停下了動作,冬青帶著些許困惑回頭望著塔班。
「小青......?」
「當然是在叫妳啊,不然這裡還有誰的名字裡有『青』這個字的?」塔班活力十足的半走半蹦進飯廳,浮誇的旋身拉開座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真是的,你整天除了吃以外就不會想想別的事嗎?」帕希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帶著沈重的黑眼圈走了進來。她將手上的文件捲成紙捲,敲了塔班的頭。
「妳需要幫忙嗎?」帕希來到流理檯邊。見到她這副殆遇必然的模樣,冬青微笑搖頭。
「沒關係,帕希,我自己一個人就處理得來的。」冬青溫婉地應道。她繼續著手將細香蔥切成大小一致的蔥花,俐落地用刀面將其全數聚集,在左手的輔助下一併放入碗中。
靈活的十指輕車熟路地將十二顆蛋一一敲破,在蛋殼僅分成兩大塊碎片的狀況下,單手將毫無雜渣的蛋白和蛋黃打入鍋中,倒入幾小塊鮮奶油和少許香料,再將鍋子放到開著中小火的爐子上。
塔班看著冬青轉身將備好的吐司並排呈列,放到烤箱中,半蘇未醒的大腦忍不住做起白日夢來──如果以後能找一個像她一樣會煮飯的女孩當老婆就好了啊......
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冬青自然一概不知。她從一旁的器具櫃中取出刮勺,將鍋中的材料均勻打散,奶油和香料混合的香氣不一會便充斥在整間房間之中,早已飢腸轆轆的塔班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一會工夫,冬青關閉爐火,利用刮勺和鍋子的配合將滑順的炒蛋瀑流在烤得熱騰騰的全麥吐司上,再灑上青翠的碎蔥和晶剔的岩鹽,一旁則搭配片得指甲般薄,呈扇狀列開的紅蘋果,最後盛上澄黃鮮爽的柳橙汁,看著眼前的美宴,塔班的口水幾乎要流了滿地。
「準備好了,慢慢吃吧。」冬青呵聲呵氣地將盤子端上桌面,就在此時,路克和薇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薇一臉興致正起,幾乎等同把愉悅二字寫在臉上,而路克的表情卻凝重得幾乎要叫人喘不過氣來。
「帕希。」路克示意帕希過去,她當即意識到了氣氛的轉變,慎重的點了點頭,跟隨路克走出房間。
像是要填補突發狀況引起的擾流般,薇滿面笑意的望著餐桌上熱騰騰的早點,以誇張得有些不自然,卻頗符合她風格的嬌聲喜道:「好香啊!冬青,這全都是妳一個人做的嗎?」
路克沒有理會房內三人的話家常,他關上門,將香氣完全阻隔在內。
「雖然目前還停在理論階段。」路克的冷系語調一下子澆熄了晨光和初春帶來的生氣「但是我和薇一致認為,破火的保護網可能被外來勢力侵入了。」
聽聞此言的帕希一下子皺緊了原本就久愁不展的眉頭「為什麼這麼說?」
路克將清晨的夢境襲擊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但他刻意略去了關於自己的那部分。即使和這幫人相處已經過了將近半年,他依然無法放心將自己的能力開誠布公,這也造成了整個小隊中,唯二知道他身分的人只有薇和冬青,而且都屬於非自願。
「再確認一次,你是說,薇把那群烏鴉帶進──那叫什麼來著?永眠......?抱歉,看來我在這方面的知識嚴重缺乏。」帕希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量訊息給搞得暈頭轉向,她按揉著太陽穴,試圖用操勞過度的大腦釐清路克所述的一切。
「恆眠宙。把它當作很真實,而且會死亡受傷的夢境就可以了。」路克耐著性子重述,單手折得左中指喀喀作響「這不是重點,總之,妳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有人想繞過現實面,直接從不可預判的空間對我們進行升層突襲,這可不是件小事。」
「升層?」帕希這下子更是完全摸不著頭緒,她聽得懂每一個字,但路克口中加以組合再說出來就變成了從外星球來的語言。
「來自更低層亞現實的打擊,關於縱向世界,人類文明抵達的領域粗淺得可怕。總而言之,在縱向世界理論中,抵達低層亞現實遠比高層來得容易許多,再加上敵人是由『心象』侵入,在薇的導向之下才上升到恆眠宙。換句話說,敵人的侵入路線遠在普通夢境的腦波活動範圍之下——」
即使路克有條不紊,帕希依然一頭霧水。她搶在自己的腦迴路燒毀前制止了路克的論述「總之,就是有人從其他次元入侵了破火,而且襲擊了你們兩個,對吧?」
「我會去調查這件事,別擔心,不過在那之前,能先讓我吃個早餐嗎?我已經二十七個小時沒吃東西——」帕希話音甫落,整個人便朝一旁的牆壁倒去,頭在牆壁上發出響亮的一聲『叩』,她驚得彈了起來,但不到十秒後又恢復成原先昏昏欲睡的模樣「——跟睡覺了。」
目送著帕希的離去,路克噴了聲鼻息,她現在這種狀態是不可能幫上忙的,而他又因為傑哈塔的緣故和埃米妮莉芙陷入無宣告即發動的冷戰。塔班和蘇西對於維度的了解就和帕希一樣少得可憐,薇的性情始終捉摸不定,除非逼不得已,路克實在不希望向她求助。
看著帕希打開房門,香氣和燈光撲面而來,路克的面容卻峻冷如冰。他一語不發地看著收編小隊的同伴,暗自下定決心,無論策畫這場襲擊的幕後黑手是誰,他勢必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算了,我自己來。」路克喃喃說道。
眾人聊天的吵亂熱鬧鼓動著路克的耳膜,聖誕夜的溫暖和冬青滿足的笑靨斷錯在思緒奔騰的腦海中,無光的瞳孔中閃過了一絲猶豫。路克朝門把伸出顫抖的左手,但最終依然未下定決心,他略帶怒意的嘁了聲牙,旋風般的轉身離去。
就在路克踏出步伐的那一瞬間,刺耳的鴉鳴透穿了他的心念,他的警覺神經被瞬間拉抬到最高點。在第一次的換氣間,路克以為是那名未知的敵手再次來襲,但他很快意識到伴隨著這次鴉鳴的並非陌生的威脅,而是他所熟悉的預警。路克身邊的廊燈熄滅了,一股涼意順著他的脊椎流淌而下,不,不可能,絕不可能是他所想的那東西。
下一秒,皮鞋敲擊在地毯上幾乎無法察覺的軟悶聲挑起了路克繃至極限的神經,他的頸部以極為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的向後轉去,深怕自己的假設將在雙眼的見證之下化為有血有肉的現實。
巨大的白色頭顱似氣球般在瘦如竹竿的身軀上搖晃扭轉,布滿血絲的圓眼和裂至耳際的腥紅血口瞬間激起了路克心中最深層的恐懼。他的大腦結成一團死線,只剩下本能驅使著身體拔腿狂奔,以及在空白腦海中幾近瘋狂般重複的同一個名詞——
『擄孩子的男人』。
......
......
......
『死了;睡著了;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後,在那死眠中,我們究竟會做些什麼夢?』─── 威廉.莎士比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