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當下,路克正處在生死關頭之際,一道黑紫色的殘影掠過他的身邊,和身後的怪物扭打在一起。路克的第一時間聯想到了芮雯,他回過頭去,看到的卻不是預期中的黑色長髮,而是分外熟悉的漸層紫髮。
「蘇西?!」路克一個側步剎車,將高速奔馳的動量抵消,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那個幾乎不和他人爭鬥,膽小怯弱,對自己的能力充滿恐懼的蘇西,現在居然擋在路克面前,和擄孩子的男人戰成一團?
蘇西發出亢厲而憤怒的吼聲,雙手──不,路克定睛細看,此時蘇西的手指被十根帶著彎刀般鋒利的獸爪所取代,她一掌撕抓在擄孩子的男人石膏白的猙獰面孔上,暗銀的血液噴濺朝四面八方噴濺。就和當年的路克一樣,沾染上銀血的蘇西按著自己的雙眼,痛苦的尖叫著。見到此景的路克心室猛然一顫,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僅僅是被濺灑到幾滴血液,雙眼便以極快的速度腐爛,最終永久失明,多虧了伊沓夸的創造能力才安然度過劫數。
但蘇西不一樣啊,她可不是非人類,如此近距離的大面積侵蝕,就算是自癒能力強大的帕希都未必能安然無恙。路克束手無策的看著蘇西在地上扭翻打滾,他的牙根咬得死緊,腦中接連拋出成千上萬的計畫,但沒有一個是救得了她的。雪上加霜的是,失去了蘇西的阻撓,擄孩子的男人搖搖晃晃的翻了個身,將那張恐怖的白色大臉對準路克,成四肢爬行的姿勢高速馳來。
路克的理性面不斷提醒著他,這不過是另一頭怪物罷了,它不比任何自己曾遭遇過的敵手強悍或致命,只要他肯站出來面對......不,不,路克甚至連這樣的想法都不願奢求,十一年前的創傷再次回襲,將他的大腦搗碎成一團肉泥。
就和佩卡圖太太的死狀一樣......
路克的瞳孔放大,他按住自己的嘴巴,翻湧而上的嘔吐感幾乎要侵蝕他大腦所剩無幾的理性,他知道敵人並不強大,他知道自己有力量殺死對方,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有千百種不去逃避的理由,但身體卻無法跨越那份銘刻於骨子裡的恐懼,那份第一次殺人的喜悅和自我厭惡。
「快閃,路克!」混雜著血與呻吟的厲吼穿透了路克的思緒,他疾步躍閃,緊纏而上的蘇西再次與怪物纏作一團。
蘭紫色的焰光熾穿過蘇西的身軀,她的右腿同時向後蹬出,朝著怪物飛梭而去。一眨眼,她的雙手在火焰的洗禮之下再次化為利爪,清秀的臉龐上的五官更是因為獸化產生了形變,她的眼白浸染在血紅之中,口部也被鋒利無比的獠牙和大裂的嘴替代。看見蘇西宛如厲鬼的瘋狂撕咬著男人的四肢,路克終於明白她為何始終不敢展示自己的能力──她害怕自己被當成貨真價實的怪物。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K1o40eoke
路克的視角不斷在眼前的廝殺、童年的夢魘、和荒城區的時光之間來回閃換。他看見了死去的亞非力斯出現在擄孩子的男人口中,以乾癟扭曲的眼窩瞪著他,控訴著他的原罪,好似殺了這名男孩的人不是怪物,而是路克。
一股強烈無比的憎惡自路克的靈魂深處湧發,驅動著他的身體前行,他看見自己的左手緩緩抬起,不可視的黑色雜晶蜂舞而上,席捲怪物全身,貫入它那大張的血口中。路克現在只想將那具可恨的人類皮囊從那天殺的胃中拖出,亞非力斯......為什麼他就是不肯讓路克遺忘?為什麼他非得化為路克夢中的厲鬼,沒日沒夜的糾纏著路克的靈魂?!
「放心吧,亞非力斯。」路克的聲音微如夢囈,卻無法蓋過高漲的憤怒,他將張開的手掌緊蜷,彈指之間,暗淡無光的銀色血液從擄孩子的男人身體的每一處爆出,而它的身軀也如同被捏毀的柳丁般擠壓成一團不成形的肢塊,巨大的影鴉無聲無息地自路克的足下蔓展而出,將屍骸一口吞下。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殺死你。」路克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出,是擄孩子的男人?還是亞非力斯?他感受著雨落的銀血灼燒著自己的皮膚,熟悉而毒辣的痛楚讓他的面容扭曲成咬牙和冷笑間的詭異表情,他甚至忘了蘇西尚在此處,直到一聲負傷的獸吟,才將半昏幻狀態的路克喚醒。
蘇西一瘸一拐地回到路克身邊,緊握著他的雙臂,神情中滿是關切。她並不瞭解路克和擄孩子的男人之間的孽緣,也不知道那怪物究竟為何最後會被輾成一團肉球,但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值得關注的重點。
「你有受傷嗎?」蘇西一出口便知道自己的提問是白浪費力氣,路克的臉頰上血傷班班,他可不像自己一樣能夠快速修復組織,她抿緊嘴唇「走吧,我帶你去醫務中心。」
「沒事。」路克平淡的說道,他的意識依然有些恍惚,無可名狀的黑影在兩人周圍躍動,低詠著無法被細聞的耳語,路克緊捏住自己的雙眼眼角,企圖驅散埋沒於太陽穴之下的隱痛。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a6ItgKxLb
一個電閃過腦海的念頭中斷了全部的思路,他皺緊眉頭「等一等,蘇西,妳看得到那個怪物?」
「為什麼我會看不到?足足有七呎高的白臉怪物要想教人不看到也難吧。」這話反倒引起了蘇西的疑惑,她雙手抱胸,將鼻尖往路克的臉前湊近了一兩公分。
「你在藏什麼嗎,路克?」蘇西轉向方才纏鬥的位置,她遲疑了,除了一灘銀色的鮮血外,沒有任何跡象能夠證明怪物曾經存在過,甚至連一根手指都沒留下。
路克無法回應,此刻他的思緒被重重迷霧攔截。本該在心象中遭受束縛的怪物為何再次出現?
「等等,屍體去哪──路克?」蘇西回過頭來,與路克空洞的眼神交會,一股不寒而慄令她震抖。
「抱歉,蘇西,我得離開了。」路克意識到自己的言詞無比拙劣,但他卻無法冷靜思考「謝謝妳,保重。」
蘇西錯愕地望著路克大步離去,她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被那怪物的血液濺到可真不是一般的痛,簡直就像是硫酸一樣。幸虧她在那超凡的自癒能力,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蘇西早已習慣,但路克冷淡的回應和唐突的離去依然讓她不免感到幾絲落寞。蘇西的眼前突然一陣模糊,她的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還好雙手及時扶住了牆壁。
「果然還是不能任意使用能力嗎......」蘇西不甘的低語,她一步步前行,企圖克制住胸口那股堵塞的感覺,距離上一次使用能力已經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了呢。遠眺著窗外碧藍的廣湖和青綠的翠林,蘇西逐漸墜入往日的漩渦中,她依稀可以看見一名青靛色頭髮的孩童在草地上歡快地奔馳著,一股哽喉的懷念湧上蘇西的舌根,滯澀著她的呼吸,那是在遇見路克之前的事了。想來至少也過了四年,那孩子現在八成早已忘記她是誰了。
蘇西握緊雙手,試圖找回記憶中那份溫潤的觸感,她還記得他是在她失去所有家人後的第一道光,或許也是因為這樣,蘇西才沒有走上和路克相近的道路,成為被創傷與仇恨籠罩的破碎靈魂。
蘇西的身姿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穿越玻璃,橫跨明鏡般的湖面,一路深入密林之中,最終倒映在一雙如同珍珠般渾圓而漆黑的眼眸中。一聲怪厲的嘎響驚起了安棲於枝頭的布穀鳥,緊接著,第二聲怪響響起,像是在回應第一聲般,第三聲、第四聲,俄頃之間,樹林中便充斥著跌宕高低的異聲,無數閃動著金屬黑的烏鴉不約而同的凝望著遠方的城堡。
「原來妳也會有這麼灰頭土臉的時候。」
一名身穿亞麻色圓釦厚風衣的碩頎男子信步走到鴉群的後方,格紋花呢制獵鹿帽下半舉的雙手點起了一根雪茄,清新的空氣中登時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惡臭。這般擾動讓樹梢上的烏鴉片刻間鴉雀無聲,只聽得輕微的振翅,約莫十來隻烏鴉振翅而下,在男人的眼前散解為翩翩雨落的黑羽,男人冷不丁的哼笑了一聲,呼出一口濁氣,但僅有稀稀幾縷白煙逸散到空氣中,原來他的頸部以上全被一面黑色的頭罩給掩住了,甚至連眼睛的開口都沒給留下。
「還真是戲劇性的登場啊,果然是我認識的那個露娜。」
羽雨所落之處佇立著一名女子,她伸出戴著黑色皮手套的右手,微帶不屑的將散於側臉的波浪黑髮甩到肩後,麥穗色皮膚在太陽的照耀下更是增添了一分美麗的澄金。高挺的鼻梁和綠寶石般晶亮的雙眸植在深邃的五官上,和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構成吸引力十足的美貌。貼緊身模的皮製黑夾克將穠纖合度而極富女性魅力的弧線表露無遺,男子順著統一的衣著色調一路往下望去,修長的雙腿在丹寧褲的襯托下雖然稍顯單調,但依然無法掩蓋女子整體的亮眼。女子用馬靴輕敲在潮潤的草地上,板著臉孔,一語不發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而對方卻只是繼續自娛的抽著雪茄。
「不要在外面隨便喊出名字,還有,你在這裡做什麼?」相較於男人調侃意味濃厚的調調,露娜的態度明顯嚴肅得多。
「距離妳上次回報已經過了一個月了,老大想知道為什麼妳沒有繼續更新目前的最新進展。」男子慢悠悠的說道,欣賞著露娜身後的那一大群烏鴉。
「因為根本沒有什麼進展!」男子的話明顯挑起了露娜的怒意,她忿忿地將腳邊的樹枝踢得老遠。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ucY8qQ53E
「我花了整整四個月才成功找到這間城堡的屏障破口,結果嘗試進入的第一天就遇到兩個心靈能力者,而且其中一個還有操縱縱向世界的能力,我自己都差點回不來了,更別提什麼有用的情報!」
「喔,心靈能力者?那可有意思了。」男子將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前腰俯視著露娜,一道米白暈開了黑色的面罩,在鼻下的位置泫開成一枚凹邊朝上的月形,讓他看起來好似在笑一樣。
「再嘻皮笑臉下去,我總有一天一定會把你那張蠢面具給撕了。」露娜眼皮下方不快的抽動,她轉過身去,繼續遠眺著城堡「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就別來煩我了。」
「妳要我怎麼跟老大交代?」
「你就跟他說我已經找到入侵破火的路線了,前提是......罷了,即使我能夠打開往縱向世界的路,你們也沒有辦法跟上,這下可有點棘手啊。」露娜焦慮地咬著大拇指指甲,原本應該象徵活力和春意的鳥澗在她的耳中和吵鬧的噪音毫無二致,她皺著眉頭,苦苦思索著其他辦法。
「妳有試過橫向世界嗎?」
「你是說平行時空?」露娜回過頭來,滿臉不可置信的說道「別異想天開了,那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怎麼可能存在?」
「那麼夢的通路就是貨真價實的存在了,對吧?」男子將菸捲遞出,但露娜並沒有接過。
「真掃興,好吧,既然妳沒有什麼想報告的,我──」男子悻悻然地收回雪茄,他話才說到一半,便被露娜出聲打斷。
「有件事讓我很在意。」露娜彎下腰去,從地上撿起一枝透黑的鴉羽,她握著羽根,若有所思地轉動著「我在成功找到那座城堡的防護網破口後,有另一層......我也不知道,類似於狹縫的地方吧,它干擾了我的思緒,讓我的意識被帶到某個人的『心象』裡,我沒有時間去收集太多資訊,但倒是在無意間從一團混亂的意識海中捕捉到了一個名字。真要我去更進一步推測的話,我想是那個『心象』的主人的名字。」
「說來聽聽,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透過黑羽獨特的金屬光反射,露娜看見了自己的影像倒映在羽面上,她回想前番與那兩名敵人的交手。縱然那名手持巨劍的女子單單一劍便差點讓她命喪黃泉,但比起清楚而實在的威脅,露娜從另一名男孩身上感受到更加切骨的戰慄,光是想到那雙鈷藍無光的瞳孔,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怖在她的心底蔓延,宛如有更加黑暗的事物隱藏於那具軀殼之下。可惜就連她自己也說不上原因,她思忖著原因,使勁壓抑著聲帶的顫抖。
「路克.卡雷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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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中的痛苦就和實際創傷後所造成的痛苦一樣折磨人。那麼,你又如何確認這一切是不是單純發生在你那作祟的大腦之中呢?』──── 崔西.摩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