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思的......領導人?」薇一字一字吐出。柔秀的臉龐、天真無邪的表情,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面前的少年都不像是足以統領一個多達上百人組織的霸者。
但這些都不是讓薇最感到不可置信的,她望著那雙奇異的雙眼,心中的波瀾久久無法平復。緋銘時的靈魂之窗並非黑白分明,而是猶如碎裂的琉璃佈滿各形各色的多邊形格紋。隨著光影的細微變化,格紋中的色彩變幻莫測,晶紫寶藍,翠綠嫣紅,既有萬花筒的千變萬化,又如鳳蝶的雙翅璀璨華麗。
無瑕的銀鏡填補了瞳孔本該存在的位置,讓瞬息萬變的色盤更加莫測。望著眼前的這一幕,一切終於真相大白,薇心頭的一大問號煙消雲散。遙想數百年前的戰爭,那名與她、杰西、和烏里蘇姆站於同一陣線的強大女將,震驚與懷舊填滿了薇的心頭。那名女子,她的戰友,名為赤迦蘿的英雄與面前的緋銘時有著相似度極高的漸層色髮,以及別無二致的奇異雙眼。
「赤迦蘿是你的什麼人?」薇笑容可掬的面具動搖了一分,聲音中的細微顫抖透出她的急切。
「世世代代,我們御時一家未曾捨棄過那段被掩埋的歷史。」緋銘時尊敬地說道「先祖赤迦蘿是我們的第十四任家主,亦是我的直系血親。」
薇幾乎按捺不住與故人後裔長談的心情,但還未來得及她細想,對街的大樓突然爆出一道熾烈的火光,塔班的安危閃過她的心頭。很明顯,哨兵已點燃了狼煙,緋名時順著薇的目光望向大樓,不禁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不過不必擔心,只要有我在這裡,『時間』就是無盡的資產。既然妳決意與破火站在同一陣線,那麼我也無法阻攔。」緋銘時心平氣和地說道「放心吧,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剷除不應該存在於此世的邪惡。無辜之人與善良之人無須感到恐懼。」
「我是戰士,不是謀略家。」薇義正嚴辭地說道「我的劍只為同伴揮舞,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在同伴與正義之間,我相信妳能看清天平的中心點。」順著薇的說法,緋銘時追加道「被掩埋的歷史並非天衣無縫,杰西.克利汎、烏里蘇姆.卡多許、薇.阿蘭霍斯......我知曉關於妳們的一切,我也明白在這黃金三角中,直到現在還依然保持本心的僅有妳一人。」
「請妳仔細想想吧。」緋銘時聲音中的誠懇讓薇無法無視他的話語「明明你們是跨越世代的摯友,為何直到今日,烏里蘇姆卻依舊選擇讓妳待在破火的最基層?」
「我想,這應該不是你能過問的事。」薇的語調一冷,話音隱隱透出危險。
「抱歉,是我踰矩了。」緋銘時三度鞠躬,彬彬有禮的他卻在下一秒又丟出一枚重磅炸彈,如少女白皙的五指自軍服中抽出一個A4大小的牛皮紙袋「但如果破火最高層所暗中進行的『瓦爾基麗』計畫屬實,恐怕我們之後再度相會的次數屈指可數。」
面對緋銘時的話語,薇的大腦一時間無法運轉過來,看著準備轉身離去的少年,她的雙手麻木的動了起來。如果就這麼放緋銘時離開,如果他真的能取得最高層的機密,如果否思已經滲透到如此可怕的深處,那麼帕希、路克、冬青......她的同伴和槍口下的羔羊又有和差異?
「希望我們日後還能再度相見,薔薇。」
「慢著!」薇出聲喝道。可正如來時的悄無聲息,緋銘時瞬間消失於薇的視野之中。沒有法術的光芒,沒有施展能力的聲音,她甚至連眼睛都未曾眨過,卻依舊無法捕捉少年離去的身影。
昔日的死敵成了如今的戰友,而昔日戰友的子嗣如今卻成了面前的一座大山......薇不禁嘆了口氣,然而還不等她細想方才的一切,下方的混亂與高呼強迫她將注意力轉回當前的任務。
飯店的大廳,街道上,商貿大樓......四周的戰火已然點燃,鎮守於天臺的薇瞥見了對街房頂的數條人影。即使對方的身形不過米粒大小,她也能感受到熾烈如火的視線,不言自明,那幾人的目標正是她所鎮守的崗位。
在緋銘時離開的十二秒後,天臺的戰鬥正式打響。
自頂樓的邊緣翻騰而上,四條暗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薇發起攻擊,無數枚暗器在同一時間籠罩了薇的每一處移動路線。戰鬥本能驅散了萬般雜念,霎時間,黃瞳中的鬥志高昂燃燒。
「Rho Ferrarius.」
薇的右手破入另一個維度的破璃空間中,將千斤沉的玄黑重劍拔出,洶湧的寶石紅能量伴隨著巨劍的現世迸湧。只是輕易地輪掃一周,金屬相碰的叮噹聲響遍天台,來自四面八方的暗器在輕描淡寫的格擋下一介不漏地震盪落地。
凌厲的黃瞳瞬間捕捉了全數敵人的站位,薇自信地哼笑一聲,收劍回架。無論是她華麗迅猛的招式,還是四面敵人的群起亂舞,這一切全都被一雙遠在數里之外的藍眸盡收眼底。
廢棄高樓的陰影中,未知之人的身形飄忽不定,宛如鬼魅。隱於兜帽之下的嘴角微微勾起,除此之外,無論年紀、性別、面部特徵一概無法看見。遠眺猶如武神降臨的薇,那人毫不驚訝的噴了聲鼻息,他閉上雙目,屏氣凝神,讓渾黑的墨水湧入意識。隨著思緒的下潛,當那人再度睜眼時,視界已經進入了位於火線第一列的路克腦中。
「居然還敢大搖大擺的站在這裡,膽子可真不小啊。」凶狠的粗聲喝道,臉戴白面具的男人名為吉爾羅克。
「姓克利汎的,就是你切了她手指的吧?!」
如雷的惡言貫入路克耳中,他沒有改變姿勢,依舊斜倚梁柱,側目斜視叫陣的敵人。兩名男人身穿深褐色的長斗篷,臉上的鳥妖面具一黑一白,斗篷下的寬黑衣與銀十字架項鍊令路克微微皺眉。面具上的鳥喙與空洞眼窩讓路克聯想到了中世紀的瘟疫醫生,他用牙齒撕下一片口腔內的皮肉,試圖讓痛覺喚醒渾沌的大腦。
「哥哥,這個人......」黑面具的的斗篷男遲疑地說道「殺掉,對嗎?」
「先緩緩,樂爾勒克,這傢伙的性命會交由老大審判。」吉爾羅克否決道「但是首先──」
未完的語句讓路克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長期累積形成的戰鬥本能大響警鈴,衝擊的腎上腺素刺激著他的瞳孔與肌肉。憑藉著純粹的第六感,路克向後疾撤,在他腳部煞停的彈指之間,堅實的石地詭異地冒出咕嘟作響的金色泥泡,混雜流體性質的地面在力的作用下蕩著微波,猶如泥沼。
幾乎就在地面液化的同一瞬間,尺寸堪比卡車的龐然暗影筆直地猛衝而上,兩排黃白尖牙破開了夜晚的空氣。大張的血口瞬間佔滿路克的視野,甫停的足尖距離突然現身的巨獸僅差半個身位,若非倚仗著那超乎常人的預感,現在的他恐怕已經命喪獸口。
奔逃的人群早已因為否思的進攻而陷入恐慌,此時巨獸的現身更是瞬間激起無數尖叫。任何保有常識的人們都早已拉著親友家人火速逃離現場,跑得慢一些的也是連滾帶爬地拚命逃離戰圈。所幸否思對平民有所顧忌,沒有一上來便全力猛攻,這才給了路克研判情勢的機會。
「哥哥。」樂爾勒克出聲提醒。
「嗯,我知道,我不會傷到平民的。」
鱷魚。路克的腦中浮現這個名詞,他站穩腳步,五感的敏銳度逐漸提升,無數驚恐的尖叫撕裂了夜晚的空氣,驚恐推擠逃跑的人群如破杯中的水四散。看著人們爭先恐後,搶在彼此前頭,甚至不惜踩踏在同類之上的醜陋模樣,路克冷嘲地哼了一聲。
戰場的正上方,露娜的鴉群更是助長了混亂的情勢,鴉鳴、人喊、以及幫浦般的心音猛擊著路克的鼓膜,他的雙眼迅速地掃視地面,唯恐避不過下次的攻擊。
「反應真快。」吉爾羅克不以為然地哼聲,他與樂爾勒克對視一眼,路克腳下的地面頓時變得如泥沼般稠濁,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自下方逼近地表。
頭一次面對陌生的領域讓路克感到棘手,他咂了聲牙,視線在兄弟檔之間游移,飛速運轉的思緒牽動起左手的肌肉。在路克閃身的同一時間,白如死屍的手指迅捷地自戰鬥服的腰際貼上軍刀,他並未握緊刀柄,而是僅以前三指捏按柄尾。憑藉著強勁的指力與腰扭的作功將利刃激甩而出。
『鱷牙』兄弟沒有料到這名經驗尚淺的年輕特工居然有辦法在險象環生之中捉緊反擊的間隙,兩人本能地匆匆矮身,試圖避開刃軌。但被定為目標的樂爾勒克依然慢了一拍,一道近乎兩公分深的切傷在他的左肩上綻放,失衡的飛刀哐啷墜落,鋒上的紅血濺灑大地。
在樂爾勒克挨招的同時,路克感到足下的拉力呈現趨緩之勢,趁此良機,他趕緊抽身脫離,這次鱷魚的牙齒距離他的鞋尖僅有一個指節的距離。在巨鱷上衝到最高點之時,路克與那雙赤紅兇邪的爬蟲類雙眼相視對望,古老的恐懼蔓爬上他的心臟,但又在眨眼間冰消瓦解。路克冷靜地觀察著兩兄弟的反應,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體驗並未使他驚惶,畢竟,區區一條爬蟲怎麼可能撼動他所經歷過的萬般恐怖?
所以說......弟弟的能力是讓地面液化,哥哥則能夠召喚出鱷魚。路克推斷著,此時的他已經退到了飯店門口,再這麼下去必然會演變成室內作戰。若單單只是與吉爾羅克對戰,那麼還不至於如此令人頭疼,但是樂爾勒克的泥沼會讓局勢從平面瞬間拔高成三維作戰。在障礙繁多的大廳內,物品的存在反倒可能成為路克的絆腳石,更別提還得面對來自牆面與天花板的襲擊。
路克腦中的計策一個接著一個地輪換,除了暗藏在鞋底的另一把掌心刃和配槍外,他身上能拿來應對眼前困境的資源貧乏得可憐。更何況,這次他沒有逃跑的選項,要是讓這兩人進入建築物內的話,面臨危險的就變成帕希等人了。
無論如何,勢必得在此處擋下這對兄弟。
路克研判著戰局,右手食指扣上槍套中的板機。對峙中的三人誰也不敢喘一口大氣,劍拔弩張的身影倒映在金屬黑的鴉眼中。
佔領制空權的露娜俯瞰大地,此時的她既疑惑又焦慮,為何直到現在,路克依然選擇單憑身體機能與『鱷牙』對抗?若非親眼見過路克施展異能,露娜百分之百會認定這名黑髮藍眼的少年只是一名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那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即使已歷經兩度險象,為何這傢伙遲遲不肯展露能力?!露娜百思不得其解,雖然無法確定路克異能的全貌,她多少也能從過往經驗判斷特性。
根據楔諾斯人一人一異能的法則推斷,路克能夠做到的只有那足以以假亂真的幻象,除此之外,即使還擁有她所不曉得的性質,應該也原有的幻象作為基礎,錦上添花。露娜不認為在正面交鋒的狀態下,路克能夠構成多大的威脅性,說不定甚至連『撿骨人』這種像禿鷹一樣的傢伙都能處理掉他......
透過鴉群的眼線,露娜的視角在戰場之間不斷切換,宛如毫無死角的監視器。飯店大廳前方,『鱷牙』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防線;『多重』已經清理完破火的普通特工;『四兵衛』顯然無法應對鎮守在天檯的那女人,但只要否思的第二部隊抵達,攻進飯店內部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無論破火的截擊勢力多麼難纏,只要有赫曼作為接頭人,戰力的傳遞便不成問題。
這樣一來便只剩下......露娜的視界轉向戰場的外延,只見一名手提鎖鏈的蒙面男子正在人潮混亂的商場內追殺著目標,鏈頭上扣鎖著的鐮刀頭在亮眼的黃白光芒下閃著滲人的斑斑血鏽。擁有敏銳視力的露娜不一會即捕捉到了那名被『撿骨人』追殺的女孩,黑髮棕眼的特徵讓她一眼便認出對方正是名列擊殺清單上的冬青。
看著『撿骨人』如鬣狗嗜血的愉悅表情,露娜不禁慶幸自己身處高空。由那種虎狼之輩來幹這種髒活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雖然她對於這種好殺之徒全無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在清除沒有多少戰力的輔助者時效率是真的高得可怕。沿著『撿骨人』與冬青的追逃路線回顧,破火已經有超過八名的便衣眼線死在這傢伙手中,用血流成河來形容也不為過。
微觀觀察嗎......可真是方便的能力。露娜平靜地下望戰場,在否思擬定好完善計畫的強攻之下,單憑一支小隊和普通特工根本是螳臂擋車。即使敵人中有強大無比的存在,終究也獨木難支。
那麼,接下來只要等待第二部隊抵達,勝利的天平不可能再度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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