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間,峰迴路轉,一道疾影出現在眾人上方,玫瑰的酒紅與寶石的緋紅在地平線上開綻出燦如白日的蓮華,以一點為中心掃蕩的紅白烈光在近地面處劃出遼闊的赭盤。肅清一切的洪能成了全萊茵喀爾區最璀璨的虹光,強光映射在未受波及的萬千景物上,瞬間使背光之地如午夜晦暗,即使是普照大地的明月相襯之下也黯然失色。
片片碎櫻燎燃黑夜,自紅白的中心,挾帶摧枯拉朽之力的新星自重劍的尖峰激射凌空,一瞬間,能爆的箭流朝十方炸散,無死角的涵蓋崩毀的地域,將所剩不多的殘石碎瓦一掃而淨。
落石、鋼條、泥、灰、岩、以及乘載無數人們記憶的事物隨著崩塌的大樓一同湮滅於這美麗的骨白花紅中,不留一絲存在的痕跡,就連最細微的渣滓都不復存在。
在比肩神蹟的光芒中心,浮游於空的黑白衣裳順著主人的下落翩然飄搖,宛如一頭收翅的鷹雕。薇如一枝鳥羽優雅著陸,半跪的左膝曲而不觸地,單膝跪地之姿在成形之前便緩緩收架。儘管輕若鴻羽,君臨戰場中心的女子所散發出的無形氣勢讓所有人為之一顫,彷若軍神再世。
帕希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幕,令她最為不可思議的並非薇所釋放出的拔山之力,而是在一片掃蕩成燼的平地之上,數棟未受冬青摧殘的建築依然屹立不搖。在驚人的破壞力之餘,薇居然還有避開完好建築的本事,切穿那些建築的洪能彷若無害的烈光,轉瞬即逝,不留一絲過痕。
方圓數百公尺內,眼界所及之處幾乎夷為平地,數十棟僅剩樓腳的廢墟與形單影隻的完好高樓讓人完全無法辨認出這是那個繁榮光鮮的萊茵喀爾區。而在戰場之外,數以萬計的人群在建築群毀滅之前早已被薇移至安全範圍,剩餘的少部分居民即使來不及撤離,也在薇的庇護之下撿回一條命。不分敵我,啞口無言的眾人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名與神蹟畫上等號的女人。
這就是能與四百年前的伊沓夸族抗衡的力量啊......
在一棟尚且完好的大樓上,遙望一切的緋銘時忍不住感嘆,彩璃的雙眼倒映出無數個薇的身影。他的目光短暫地在路克的無頭屍體上停頓了數秒,雖說不上個確鑿的證據,但直覺告訴他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有人用路克的血液殺死了那六名未知部隊的特工,而否思中並沒有具備這種能力的楔諾斯人,緋銘時也不認為破火領頭的帕希會拿自己同伴的屍體來當武器。
薇的力挽狂瀾為破火與否思間劃下了短暫的休戰點,蘇西與未曾露臉的『多重』各自閃身回到彼此的陣營,神情警戒依舊,但較之剛才已少了幾絲煙硝味。隨著雙方能力的解除,蘇西褪去了利爪與獠牙,而斗篷下的男子也再度合為一體,十多名分身如飛蛾撲火般抽回本體,影與形相互重疊,宛如共振的音叉。
救護車的紅光在遠處響起,一望無際的地平線讓冬青看見了豆點大的人們,家人朋友們攙扶著彼此,將受傷的至愛奮力帶往救護人員。重回人性的冬青淚流滿面地望著自己一手造成的破壞,過量的罪惡與感激幾乎要撐破她的胸口,她甚至不明白為何自己還能繼續承受如此大量的情感而不崩潰。
她並非不曾殺戮,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是像現在如此大範圍的無差別毀滅,本該用以治癒的力量因為她的一己之情而成了屠殺的工具。要是今天沒有薇在場,要是她再多釋放出一絲力量......
「這一切都是妳的錯。」
熟悉的嗓音讓冬青的心漏了一拍,驚恐的雙眸順著一寸寸上抬的脖頸仰望,了無生氣的雙眼與骷髏般的蠟黃面龐喚起了她心底被埋藏最深的那份記憶。
「爸爸......?」現實在這一刻與她分成了兩邊不同的世界,冬青看見了那名讓她寄予至深之情,也是傷她最深的男人。恍惚之間,男人似乎由兩個不同的身影重疊,一個是對她百般呵護,洋溢著幸福笑容的父親;一個是形貌枯槁,毆打家暴、百般凌辱的魔鬼。
「妳一直都是我最聽話的女兒。」兩個父親同時開口。
再次聽到親人的聲音,冬青心中的痛與愛難以自制地衝擊著血管,她忘了自己身處戰場中央,矛盾的意志同時渴望著這一刻的延續與終結。
隱約中,在她與父親的二人世界之外,人的怒吼與厲聲猶如透過層層泡沫傳來,似真似幻,模糊不清。
就在冬青試圖靠男人更近一點時,原先的溫暖笑容消失了,骨瘦如柴的怪物徹底佔據了全部。
「別再逃了,冬青。」給與她創傷的父親伸出乾巴巴的右手「妳知道我是愛妳的。」
冬青坐倒在地的雙腿不斷踢足,盡可能地離這個『父親』越遠越好,她抓著自己的臉頰,只剩下兩隻充滿惶恐的眼眸暴露在空氣之中,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喚醒了當初悲慘的記憶,麻痺的四肢幾乎熔融成一體,動彈不得。
「妳為我們這個家帶來了許多美好的事物,但卻在最後選擇了背叛,妳的誕生使得母親離家出走,妳的叛逆使我放棄了生的希望。」冬青的父親伸出一根骨瘦嶙峋的食指,控訴著她。
「而現在,妳連無辜的人們都不放過。」
「沒有,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冬青拚命搖頭,但無論她多麼努力地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謊言,淚水依舊潸然而下。她四肢伏地,大睜的棕眸震顫不已,未曾對人訴說的真心在這虛實錯縱的世界中表露無遺。
「我知道這世界不需要我的存在,但我離不開啊......明明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去死!」
外界的喧囂一點一滴增大,但依然含糊得無法聽清。冬青的話語並沒有撼動男人,他神情依舊冷酷,如竹竿的雙腿一步步向她走去。
「我一直都是你的好女孩!你要的我都已經盡力去滿足了,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所以......所以拜託不要處罰我,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冬青極端恐懼的哭喊著,男人每走近一步,她心中的創傷便被撕開一些。
幻境的紗幕之外,薇同時辨認出了冬青此時正身處於精神世界中,帕希的魔瞳看見了糾纏在露娜周身的幽魂,兩人同時向前踏出一步,進入戰鬥姿態。
「放開她。」薇的聲音沉穩冷靜,拖地的重劍隨著她的前行鑿出半尺深的凹痕「我們無意與你們為敵。」
帕希默不作聲,藍眼死盯著露娜不放,她唯一見過被如此多靈體纏身的只有早已死去的路克。無論這名操縱烏鴉的女子是何方神聖,她都絕非善類。
「恕難從命。」露娜凌空俯視破火五人,金屬製的烏鴉所發出的嘎聲似乎比尋常的烏鴉來得更加刺耳「這女孩對全人類是巨大的威脅,你們也親眼見到她能做出多可怕的事了。」
「半斤八兩。」蘇西冷笑一聲,帕希詫異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她從未想過容貌清秀,性格軟弱的蘇西居然還能做出這種譏刺的表情「你們殺了我們的同伴,炸毀一棟大樓,造成全市的恐慌,到底誰才是引發今晚一切事件的元兇?」
此話一出,帕希當即明白蘇西為何有如此轉變,此時路克千瘡百孔的屍體依然靜躺在地,慘不忍睹的模樣令她無法再多看一眼。對帕希尚且如此,與他共度千百日光陰的蘇西更是重中之重。
兩方人馬於千瘡百孔的萊因喀爾區上對峙,無人願意退後一步,就連傷痕累累的『鱷牙』兄弟也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直視對面。所有人的心底都明顯感受到了,圍繞於冬青的第二輪生殺戰一觸即發。
帕希摘下手套,亮出下方金銀互嵌的機械外骨骼,對於同時具備中近戰能力的她而言,裝備的強化成了不可缺漏的要務,尤其是在與路克第一波交手之後,她更加體認到這個事實。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所有人都只待領頭者一聲令下便要衝鋒。不過,今晚的連連變故未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穿雲入天的長嘯瞬間定住了全員的腳步,聲勢之大宛如軍隊,迴盪悠遠尤似龍吟。沐於鴉群中的露娜露齒竊笑,輕微的呵聲從齒縫間漏出,她後撤遠離戰場中心,將舞台留給即將到來的王者。
空中的星點天墜入塵,眼疾手快的帕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摟著冬青回撤,薇雙手交疊至於劍首的配重弧之上,默然以對。面對如此懾人的高呼,塔班與蘇西心生一絲怯意,顫抖的雙腿難以自已地後退了半步。
長嘯的回音尚未散去,戰吼的源頭從天而降,重落於地的強力蕩碎無數塵石,帕希以不顯眼的姿勢揮腕,蒼藍的能量將鋒銳的破片反彈落地。些微的塵埃未能掩蓋來者的身姿,『魁武』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男人的體型,薇心底不定地側歪著頭,比起人類,這名彪漢的體型更加貼近人與巨人的混種。
幾乎拔至三公尺的身高傲然凌視著破火五人,反引力上揚的鋼銀色捲髮長飄於空,千錘百鍊的肌肉上毫無瑕疵,飽滿的光澤幾乎能與黑金劃上等號,或許比合金更加堅實也說不定。體與形的極致讓人在敬畏之餘也不得不佩服,僅有敗損不堪的戰甲依然掩蓋著部份千錘百鍊之軀。
男人以雙拳相擊,發力的肌肉瞬間震碎了殘破的鎧甲,現出下方包裹著鋼筋鐵骨的肉質身軀。拳與拳間激盪的疾風颳吹著薇的辮髮,她雙眼闔成杏仁狀,黃色的雙眸中閃爍著似貪似欲的光采。而男人也在第一時刻與她四目相對,不為別者,只因強者與強者間的磁引。
隨著吉爾羅克喜悅地高呼,這名下凡的天神終於被冠以凡人之名。
「彌帢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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