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流至前一天的夜晚,人聲鼎沸的鬧街上,一名黑髮藍眼的少年茫然而立,他不安地環顧四周,歡騰熱鬧的慶典不斷衝擊著他的耳膜,勾挑著心底最深處的厭煩與嫌惡。他輕甩了幾下腦袋,試圖讓神智清醒一些,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對了,他有一個人得殺,那個膽敢對冬青下手的魅魔......
穿過無數大街小巷,路克再次回到了下午的事發地點,那座被破壞殆盡的酒館。現在店門外已經被圍上了層層封鎖線,幾名身穿水綠制服的調查者或站或趴,仔細地搜尋著現場遺留的一切線索。路克沒有攪和其中,他裝作沒事人一樣地經過街口,繼續朝暗區的更深處進發。
最終,在一處不起眼的門牌前,路克停下了腳步,他屈起指節,但卻又放了下來,他轉過身去,走入無人的暗巷。
路克站在巷內,遲疑良久,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地把雙掌貼上自己的耳朵,他咬緊牙根,大口吸入空氣。下一秒,狂暴的黑霧和尖利滿刺的冰晶在他自己的腦殼內炸開,迸發而出的死亡劇痛瞬間奪去了聲帶的作用。
路克只感到眼前一黑,隆鳴的流響不知是幻聽還是宣告身體崩壞的前奏。失去支撐力的身軀頓時倒將在地。路克可以感受到伊沓夸的力量正在他失去意識前疾速將被攪成一團漿糊的大腦凍結,而休克的機制總算在此時起了作用。
當路克再次醒來時,他的肉體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萬物的輪廓不再透過瞳孔描繪,聲波也不再經由耳膜傳遞。路克眼前的世界變得詭彩斑斕,聽見的聲音也扭曲而可怖,他支撐著彷彿不是自己的身軀一步步走向對街,輕敲著目的地的門板,只見一雙眼睛從咿呀作響的門後浮現。
「這裡不接受外客,小子──。」粗沉的聲音才說到一半便因為冷刺的金屬刮擦聲戛然而止,路克倒持刀柄,迅捷而無聲地將鋒刃抵在對方的後頸上,讓那人退無可退。
「我沒有詢問你的意見。」
門內男人的瞳孔因恐懼而瞪大,修提寇城已經連續十二年沒有出現殺人犯了,理智告訴他面前的少年不過是在裝腔作勢,在全城都受到千里眼籠罩的情況下,要想殺人而不被抓到可比登天還難。
「少唬人了,你沒那個膽──」
直竄腦門的切痛從頸部的側後方一路傳上神經,男人差點痛叫出聲,但恐懼和神智強壓下了這份本能,他顫震的瞳孔映照出路克沒有一絲起伏的面容。
「我會裝作沒聽到這句話。」路克持刀的手穩若磐石,銳利的鋒刃切入皮下,僅差數毫米就會斷開頸動脈「修提寇城的法術只會在人受到嚴重傷害的時候觸發,像這樣子切開幾層皮膚,即使再深一點就會致命,依然不會被偵測到。」
「現在,如果你想活命的話,把門打開。」
再一次,路克殺了桐忒,他將魅魔的眼球作為戰利品奪走,回到了巷中,不同於上一段歷史,這次,芮雯站在了他的面前。
「哼,真想不到,看來王也不是什麼都能逆轉的。」芮雯臉上掛著一抹蔑笑,毀滅欲過剩的可怖雙眼打量著自己的手指。
「芮雯?」路克警戒地解開獵刀的卡榫。
「怎麼,見到我不開心嗎?我可是在地獄走了一遭才能回來呢,好吧,嚴格來說不只一遭。」芮雯歪著頭,眼睛一高一低地看著路克「果然,真的什麼都忘了呢,不得不說,這樣子的你看起來真是可悲得無可救藥。」
「說人話。」
芮雯嘆了口氣,帶著無奈的表情抬起手臂,十根蠟白的骨感長指勾拉著稀薄的空氣,細如蠶絲的影線自她的指尖綻放,地面的陰影隨之不安分地扭曲牽動,它們在影線的操縱下揉合成一個立於三維空間的平面人形。人形飄滑到路克的面前,一手扶著他的肩膀,另一手扶握住他的頭臉,將無實體的大拇指抵在眉心上。
霎時間,被巫泰歐普抹殺的記憶一股腦地湧回了路克的腦中,但他所看到的遠遠不只這些,透過芮雯的記憶,他看見了上一條時間線中的自己從教堂中走出,全身裹挾著黑霧,而本該存在於夢境中的妖魔化為現實,在修提寇城引起腥風血雨;他看見了破曉時分的天空被一顆巨大的眼球撕開,深藍的異光在剎那間籠罩了全城,將所有生命和邪惡凍成雕像;但在所有畫面之中,只有一幅讓路克無法用冷靜的面具掩飾真正的恐慌焦慮。他大踏步上前,雙手粗暴地揪著芮雯的領口。
「妳這傢伙把冬青帶去哪裡了?!」
路克破口大罵,他的腦中不斷閃回冬青的面容,她瑟縮在一間破舊小屋的一隅,雙臂環膝,明棕色的雙眼不斷跟著屋內的某個東西移動。在這不到十三、四坪、燈光昏黃的雙層屋中,一抹人形的影子在空間的扭曲拉長之下映上牆面,每當它掠過她的眼角,冬青的呼吸就會愈發急促,到最後,路克已經無法分清她究竟是在啜泣還是顫抖。
「我只不過是把她關在自己的心象罷了,放尊重點,路克,要是我沒這麼做的話,她八成早就死在你造成的災難中了。」芮雯冷冷地彎出一抹謔笑,她扣住路克的手腕,一股直達骨髓的寒意讓他不得不鬆手。
「想救她嗎?那這次就別給我失敗。」芮雯的邪笑讓路克恨不得一拳往她臉上灌下去,他忿然哼了一聲,鬆開了緊握成拳的左手。
「雖然看你像單細胞生物一樣來來回回亂跑是很有趣沒錯,但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雖然我不知道伊沓夸的體質會對轉化效率造成多少影響,但你的同伴可沒辦法撐多久,我估計......再失敗四、五次,她這輩子就得帶著殘廢的身體活下去了。」
「同樣的關卡不可能──」
「『擋得住我兩次,走著瞧。』你是想這麼說對吧?」芮雯百般無聊地打著個呵欠,看著雙目圓睜的路克,她好整以暇地伸了個懶腰。眼見路克又欲開口,芮雯輕聲將他構思的文句吐出。
「『為什麼妳會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麼?』笨蛋,你以為這是你第一次被洗掉記憶嗎?」芮雯盯著路克的眼神活像是見到馬戲團的雜耍猴子「動點腦,路克,動點腦,如果修提寇城不是一座城,修提寇之王也並不是真正的王,那你到底該怎麼做才能逃出去?你明明已經察覺到了,為什麼卻還是找不出解答,就連此時此刻,我們站在這裡,它都知道!它知道這座城內發生的一切,你覺得是為什麼?!」
「它到底是什麼?!我們到底在哪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路克焦躁的抓亂頭髮,他抱著頭,對著浩瀚的夜空沮喪地大吼,但正是這一舉動,再度喚回了白天時的記憶。
「天空。」路克若有所思的仰望星夜,沉重無邊的重壓立時充滿他全身,就好像被什麼死死盯著一樣,令人既膽寒卻又無從抒發難受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們的敵人是誰?」路克喃喃語道,他專注著心神,試圖撥開隱藏在真實之上的虛象,一旁的芮雯搖了搖頭。
「你用那雙眼睛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聽聞此言的路克瞬間意會過來,他甩出獵刀,對準自己的右眼,頂著撕心裂肺的劇痛,硬生生把眼球給挑了出來,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右手按著血流不止的眼窩,陣陣寒氣瞬間凍結了黑紅的人血。1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ACJxNXlUA
路克巍顫起身,他再次注視天空,透過伊沓夸的力量,一道無形的黑氣撕碎了漫天銀星,頓時,血紅、巨大、恐怖、種種奇異光怪的名詞湧入路克的腦內,過於震驚的大腦耗費了幾乎所有資訊處理能力才終於將眼前所見的實體轉化為語言能表達的東西。
「眼球。」
堪比漫漫星河巨大的血紅獨眼赫然烙入路克的虹膜之中,即使它位於遙不可及的百里高空,卻幾乎佔據了整整三分之二的視野。它俯瞰著萬物,貪婪地將世間一切景物收入眼底,凝視所帶來的強烈穿透感甚至讓路克感覺自己寸步難行。他楞在原地,自己居然一直行走在如此龐然可怖的存在之下卻毫不自知,不,應該說,就算他知道了又於事何補?
「我們這麼做是有意義的嗎,芮雯?我們真的有辦法逃走嗎?」路克的問句細如蚊聲,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受傷,他揪著心口的衣料,大氣粗喘「我嘗試過幾次了?」
「算上這次的話,十四。」芮雯依舊是那副慢悠悠的語調,但內含的鋒芒明顯收斂許多「怎麼,你想放棄?」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路克伸手指著天上的血眼,自從與其對視過後,他便失去了望向天空的勇氣,連日不堪的旅途幾乎要壓垮他的意志,而在得知自己早已嘗試過十四次逃跑後,他的大腦完全被絕望所佔據了。
路克癱倒在一旁的長椅上,他想痛哭、想蜷縮在地上,和那些渾噩的人類依樣抱著頭尖聲狂嘯,完全任由未知的力量支配自己。但過往點滴累積的瘋狂卻不允許他失去自我,不允許他獲得解脫。
「我們的大腦,會去選擇看見它想看見的。」
不只是路克,就連芮雯也因為這陌生的聲音而猛然暴起,她牽動的影絲眨眼間便將發話者的手腳捆綁緊勒,路克蹬步甩刀,用全身的力量將那人撞倒在地,手中的利刃在束縛成形的那一瞬間便架上了對方的脖頸,激起的風塵也讓他得以看清藏於兜帽下的面容。
「莉莉桾?」路克驚疑不定地注視著面前的女孩,但手上的力道並未因此減輕半分。
「你是對的,路克。」面對發動攻擊的二人,莉莉桾的雙眼自始至終沒眨過一下,她的眼神空洞而失去光彩,聲音如止水平淡。
「貓不是貓,只有影子值得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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