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自遠古之始即存在,一如日月逾邁,千億年的蹉跎等待,直到萬物終究化為無窮毀壞,這一切是否只為那轉瞬的放浪形駭?又或者只是為了讓細如塵沙的我等倦怠,淪落為祢打造的魘夢羅網中,那不值一提的可悲醜態?
暴虐的吞噬之神、宇宙的漫遊者、象徵終焉的滅世巨蟒,在繁如眾星的智慧與文化信仰中,無數雙膜拜的手或是被迫,或是自願地臣服於祢的全能,祢不曾賜予萬物恩寵,也不曾對那些盲目者降下天懲。我清楚,這並非因為祢將我等視為同盟,而僅僅單純地因為自身的亙古永恆,而無法去在意螻蟻希冀的荒唐美夢。
我無法去形容祂的形貌,並非因為這超越世間想像的恐怖之物不存在外表,而是祂的存在早已無法用人之語言繪描。若真要用一個名詞來形容我所見所聞,那麼我想只有『吞噬』得以滿足其本質的部分。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ELOJavOYo
我無法想像這吞噬之存在的甦醒,即使在沉睡之中,即使浸潤在永恆美夢,狂吞暴食的腳步也未曾停下半秒鐘,深泳於星辰大海的億萬僕從獻上血肉臟骨調和的食羹,它們單純地將自詡為萬物之靈的我等視為養分,正如我們看待餐桌上的羔羊美烹。
我們,不曾察覺,也不會發現,自己只是可有可無的替代品,一份虛妄至極的空想,直到那吞噬之存在睜開雙眼,再次遨遊於黑淵星宇之中。不過當那喪鐘終於響起,屆時的我們,或許早已不再真實,甚至不復存在。
路克睜開雙眼,無盡的黑暗籠罩著他的視界,他試圖移動自己的手腳,卻發現徒勞無功,他很快察覺到這並不是因為自己正處於某種游離的意識態,的確有什麼在束縛著他的四肢。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neVS9iaxf
厚重的黑色壓得他前胸後背都無法將一丁點空氣吸入,而直到那象徵吞噬的水泳聲再度在他的耳際響起,路克迷離的意識才總算被打回現實。他恐慌地對全身每一處肌肉下達移動的命令,但那束縛好似千斤頂般難以掙脫,路克喘著粗息,他既然還能夠用這顆人的大腦思考,那代表血液中還有氧氣,換句話說──
強烈的冰爆以路克為中心炸散,他彈起身子,心頭焦躁得像是有萬千頭螞蟻在嚙咬,方才純然的黑暗讓他對於眼前的微光一時無法適應。藉著這一小段空檔,路克感受著自己的身軀,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都還在,除了異常的疲勞外似乎沒有任何不適。
路克的腦海開始回播來到此處前的畫面,在瑞雯的干預下,他成功地突破了那上百億靈魂組成的渾沌漩渦,那麼,既然他甦醒了,那是否代表冬青也成功逃離了最後一道關卡?
順著視覺的恢復,路克開始思考下一步驟的進行,然而下一秒,他的大腦便因為所見之景徹底凍結。緩跳的心臟在激素的刺激下瞬間拉升了拍擊血液的功率,路克全身的每一顆細胞都在尖叫,但他本人卻因為極端的恐懼而失去了聲音,除了瑟抖急促的吸氣聲以外什麼也發不出來。
「你在『裡面』,而我在『外面』。」路克像是跳針一樣地重複這句芮雯對他說過的話「這只是個開始,這只是個開始,我得移動,我得移動,我得找到她,我得帶她出來。」
路克無法集中注意力,他閉上眼睛,在認清外頭的光景後,即使被黑暗籠罩也比看得見強,但當他邁出第一步時,水吱趴喳的聲音還是碰斷了緊繃的神經。路克的雙腿顫抖得無法移動任何一根肌肉纖維,思緒不斷在看與不看之間掙扎,這比過往所經歷過的任何恐怖都更加駭人痛苦無解瘋狂未知遠古。
事後,每當路克回想起那一遭的所見所聞,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全身顫抖,十指恨不得把自己的大腦掘開,將關於這起事件的記憶刨乾挖淨。但越是去逃避,那畫面便愈發鮮明,鮮明到如影隨形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
僅存幾絲說不上是理智還是瘋狂的念頭使路克睜開了雙眼,黑色與紫色幾乎佔據了視界的每一寸。無須多言,此刻路克身處於一個極為廣大的空間,這裡沒有樹木,沒有人造建物,更不可能是修提寇城的一部分,整片天地由充滿彈性的不明物質建構,讓人感覺自己猶如落入不淨異星的太古巢穴中。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n3Za2LDcm
幽幽的冷光從那宛如血管的紫色浮面透出,使得整個空間閃動著不明不暗的陰森光線,任何一點輕舉妄動所牽引的影子都足以使最勇敢的人脊背發涼,使最虔誠的信徒懷疑自己的神明。
若僅僅只是如此,路克的精神或許還能抗持下去,真正勾起他心中無限恐懼的是那宛如心跳一般的巨大脈動,從四周,從腳下傳進他的軀殼中,震得牙齒咯咯打顫,讓他顫抖的雙足無法再往前移動半分。
路克回頭望向自己逃出的地方,那是介於牆面與地面的一處連結點,而因為他所釋放的冰爆,那部份的方圓兩公尺內被炸出了一個明顯的缺口,也讓路克看見了地面之下是某種顏色更加墨黑的固態物質,其中還鑲嵌著流淌艷紫色膿汁的數百條細管斷口,那不斷滲出液體的模樣讓路克不自覺地聯想到了血管,他背脊一涼,火速甩掉這個念頭。
路克向缺口挪離了半步,這整個地方都給他一種詭譎無比的不安感,他感覺到自己踩中了某個被冰爆彈開的牆面碎塊,那種富含彈性的觸感更是讓他不自覺地與肌肉作出連結,儘管他知道這都只是自己嚇自己,卻依舊無法拋離那種縈繞在心頭不去的恐怖。而這份恐怖在他注視腳下碎塊時羽化成蔓延全身的劇毒,在微光的照耀下,路克看見了那碎塊不欲為人所知的真相,紫黑貝殼之下的珍珠無聲傾訴著發生在此地的一切。
那是一張嚴重扭曲變形的人掌。
恐懼的感覺來的很慢,慢得讓路克有時間搜刮腦海中破碎的詞語;恐懼的感覺來得很真實,真實得無從迴避。吃人的城市、裡與外、轉化成現實的惡夢,如果說修提寇城並非一座真實存在的城市,那麼......
路克腳步踉蹌地倚靠在牆壁上,他感覺到自己正逐步接近某個龐大到常人無法想像的真相,這甚至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哪怕是伊沓夸的不死之身也無法阻止步步走近的噩運。
手心下的蠕動感讓路克瞬間拔高了警戒,他警恐戒備地將獵刀甩翻上手掌,一點鮮黃的光芒自他觸碰的地方亮起,一顆佈滿紫色血絲的大眼球死盯著路克的方向。此刻發生的一切來得又快又突然,使得驚訝之心略略壓過了恐慌,路克著魔似地注視著那顆比他拳頭小一號的眼球,顯得困惑又不知所以。一人一眼的對視就這樣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球終於閉闔,路克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路克所在的空間忽然轟鳴大起,原本穩定如心音的震動變成狂亂不規律的猛烈劇搖,來自四面八方的天地閃爍出毫無溫度的道道澄光。路克被眼前的一幕徹底懾愣在原地,他摔倒在地,掙扎持穩的雙手雙足卻因為映入鈷藍色瞳孔的景象而在純然的敬畏和驚懼中凍結。
在大地的震動之下,遍布於整個黑紫空間的千萬眼球齊然大張,瘋魔亂舞地輪轉著鮮黃的虹膜,無數目光毫無章法的迅速掃蕩著這未知的地帶,而僅僅是被它們的視線掃過,路克便覺得一陣電流竄上他的大腦,像是有某股未知的力量正試圖侵入他的精神,瓦解他的意志。
爍耀著明滅黃光的空間遠比伸手不見五指時來得更加恐怖,而當路克終於看清楚周遭時,喉間按捺的淒絕之音再也無法壓抑,這是他頭一次,也是最貼近人類的一次發出恐懼至極的驚號駭叫。
在那些眼球之間的空隙,鑲嵌於牆壁內部的是一張張沉睡而變形的人臉,而維繫著這整體空間的紫黑彈性物質也並非路克所預期的結實牆面,而是一團又一團聚合的噁心肌肉。那些肌肉禁錮著無數生命,其中有些不知道是吸附在人臉之上,抑或早已取代了原本的人類血肉,讓那不知是否尚存氣息的軀體與這整個巨大的貯藏室同連一體。
而隨著路克的尖嘯,全部的眼睛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灌到他身上,一時間,整個人肉巢穴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名本不應該逃出的囚徒,猶如一盞盞探照燈。路克的腦子化成一團漿糊,他手腳並用地笨拙起身,慌不擇路地發力狂奔,無數黃瞳緊跟隨著他的腳步在巢穴的每一處角落花綻。
路克徹底明白了真相,修提寇城打從一開始便不曾存在,甚至連那片森林都未必真實,唯有這宛如人間煉獄的巢穴才是決斷現實與虛假的根源始末。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t9NKFcD6c
它一定是透過某種方式製造出了森林與王城的幻象來引誘人踏入其中,實則是走入這無形的陷阱。在獵物渾然不覺的進入巢穴之後,它便將受害者迷暈、吞噬、同化,使所有膽敢踏入其中的生靈意識共同連結至名為修提寇城的幻境。這也是為什麼只有路克有能力覺醒的原因,既然修提寇城是縱向世界下層的產物,那麼原本應該發生在路克大腦中的夢魘便順理成章地在同樣處於意識空間的王城中爆發。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ceqXqUzDv
也就是說,那些啃噬萬物的鬼魅未曾到達過真實世界,只不過當時的路克尚未察覺到修提寇城位於恆眠宙之中。
推論與事實的契合程度高到令路克牙關猛顫,這也是他為何從未在修提寇城中看過外來植物的原因,甚至連動物都少得不自然。但有一件是讓路克百思不得其解,這數百年來,從未有過任何關於修提寇城會吃人的消息,為什麼?為什麼這座繁榮昌盛的城市在世界的眼中會如此美好,如此自由,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橘紅色的鮮明中斷了路克的念頭,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仍在奔馳,但當雙腿停下的那一刻,空前的瘋狂便衝入了他的眼眸,直達本骨最深之處。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那上百萬受困於巢穴的生命最終將歸於何處。
一排又一排的棕紅色半透明卵囊懸吊在路克上方,每一個卵囊都至少長達兩公尺,成千上萬個無意識人形沉眠其中,路克沒有勇氣仰望卵群,卻又無法移開視線。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3LApjiheF
其中一個卵中人映入路克的眼簾,他的大腦瞬間像被打了一整管蛇毒般麻痺,瞳孔的收縮與呼吸的紊亂迴響在雙耳之中,全身心靈都深陷入了絕望與恐怖的深淵,那種感覺超越了他曾經歷過的一切瘋狂,甚至遠比帕斯瑪的囚禁、肚子被開膛的記憶、或是記憶徹底破碎的迷失感更加深刻地印入骨髓。不,不,這些都不算什麼,這些都尚不足以讓路克徹底失去理智,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沉睡在卵囊中的,是與路克長得一模一樣的複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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