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的手掌忍痛按著左肩的刀傷,消磨中的意志力咬牙緊撐,強迫自己一步步向前移動──儘管她也不知道究竟能否逃離此劫。
『撿骨人』的出現讓空氣中的躁動徹底發酵,憑藉著近乎讀心的超常觀察力,隱藏於人群之中的破火眼線被一個個無情殺害。鮮血與殺戮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商場的人潮從不安的耳語急速惡化成恐慌的逃竄。
洪水般的骨肉質量衝擠著冬青那不滿八十斤的弱軀,紛雜無序的步伐巨幅拖慢了雙腿的速度,但若非人潮的障礙,後方那名戴著死囚頭罩的瘋子早追上她了。
深可見骨的傷口讓鮮血止不住地湧出,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暈眩愈發嚴重。面對如此棘手的困境,冬青看不見轉捩的契機,更不曉得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現在的她猶如被標記的獵物,只能拖著受傷的身軀苟延。再過不久,只要那名殺手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她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厥過去,淪為待宰羔羊。
在混亂降臨的序幕,擔任後勤的特工或坐或站,位於商場倉庫內的他們身處戰區外圍,除了確保戰線之外的情勢穩定,其目的之一就是為了保護冬青。即使『創生』的力量難駕馭得猶如脫韁野馬,但在非死即傷的血戰中,任何迅速治癒的手段都顯得格外珍貴,甚至可能讓戰局徹底翻盤。
毫無預警地,沒有異象或聲音的前兆,十多名身穿銀灰斗篷的敵人瞬間出現在他們的藏身地,寂如鬼魅,迅如閃電,體態服飾整齊劃一地宛如複製人。位居被動地位,武力上又毫無優勢的特工被一個個擊暈打倒,折臂斷骨,徹底失去行動能力。這下變故徒生,突如其來的奇襲讓冬青的思緒和身軀同時陷入了僵直,她的四肢麻木得猶如雕像。該怎麼做?她該留下還是逃走?槍彈擊發的巨響、拳肉相擊的悶聲、男女特工倒地慘叫無一不震撼著她的大腦。
他人寄託於自身的『價值』讓冬青邁開了往門口的步伐,但看見同伴受傷的『人性』卻死拉著她的身軀,即使是素昧平生的特工,她也無法就此狠心地獨自奔逃。
該動手嗎?哪怕沒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力道,哪怕可能會引發整座倉庫貨品架的崩塌?
「快走!」一名女特工抓著受傷的右臂,步履蹣跚地抓搖著冬青的肩膀,她強推著冬青滯若水泥的身軀,骨折的右手軟綿地垂在身側。
「可是──」
「只有妳被抓到,我們的犧牲才會變得毫無意義,所以給我快滾!在那傢伙──」
語句未完,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下落閃身到兩人之間,速度迅捷得讓人腦的反應神經甚至來不及做出回應。漆黑的斗篷在風的牽動下宛如簾幕遮蔽了冬青的視線,未知的敵人在落地的前一刻便以腰腿發力,將側對著她的身軀轉為正面,隱於兜帽之下的雙眼一瞬透出冷森的殺意。
然而在眨眼間發生的事情還不只如此,在斗篷人抵達的同時,他的身形輪廓晃搖不清,宛如幽魂。只見在原本對向特工的後腦位置居然出現了一張面龐,掩蓋額上的黑布與遮掩下半臉的面罩與斗篷人完全相符。手腳、軀幹、頭部、衣著,發起襲擊的未知敵人背貼著背,分裂出與自己完全相同的分身,一人面向冬青、一人面向特工,抬臂伸爪的動作重疊度之高宛如鏡像。
即使肉搏的前搖動作相同,兩名斗篷人攻擊的位置卻有著天壤之別。對向特工的手臂在出擊過程中化爪為拳,對準的落點是一擊便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之一──肝臟。即使肝臟受到重擊會使人痛不欲生,甚至徹底失去行動能力,但到底離重殘或致死尚有一段距離。可面朝冬青的那人卻毫無手下留情的打算,屈張成爪的五指下壓疾揮,作勢就要抓下她的雙眼。
在電光火石之間,驚恐交加的冬青本能地動用了右眼的力量,粗幹綠藤自堅硬的混凝土地拔起直上,如數十條毒蛇絞勒住兩名斗篷人的五體。在怒濤般的能量傾洩而出之前,冬青及時鎖上了閘門,有驚無險地避免了由自身引發的災難。優柔寡斷的棕眼與只剩單手能作戰的特工對視著,冬青緊咬嘴唇,終於下定決心,轉身背對奮力抵抗外敵的同伴,快步奔出倉庫大門。
步伐的規律與血液的脈動衝擊著冬青的思緒,她不斷自問,為什麼否思能夠如此迅速地發現後勤人員的確切位置?現在的她與眾人徹底失聯,沒有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或者即使察覺到了異狀也分身乏術。逃出倉庫的冬青混入紛亂的人群之中,即使知道前方就是戰區,但只要有戰友在,他們一定能夠......
商場內雖不如火線第一排狂亂,隨時得面臨被人群撞倒踩踏的風險,但急促離去的平民還是造成了不小的暴動。為了人們的安全,警衛試圖將所有的顧客留在室內,儘管出於善意,這麼做的結果可想而知。
冬青將手指探向扣於腰際的通訊器,卻摸了個空,她驚慌地瞪著空無一物的腰帶,不禁暗自責罵自己。一定是剛才逃跑的過程中弄掉了......2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hJ7l6cKFy
看著如沙丁魚團擠在前排的人潮大聲嚷嚷,冬青六神無主地摟緊臂彎,換作是以前的她或許會就這麼呆站於此,直到外援抵達。但她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動起來,總可不能一廂情願地奢求他人的施捨,即便情況再怎麼混亂也得盡力嘗試。顫抖的雙唇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冬青放棄了和人群逃難的念頭,回身尋找其他出口,略顯踉蹌的腳步匆匆移動,向逃生梯小跑而去。
現在還不能確定究竟有多少名敵人,身在何處,甚至連確切的能力都無法判斷。講直白點,在毫無秩序的人潮中,即使是不具備異能的職業殺手也能輕而易舉地近身除掉她,更何況,擁擠的室內空間與她的能力相性實在差到極點。要是真出了什麼差錯,為了自保而再度動用右眼的力量,只要稍有拿捏不準便會波及到無辜的路人。
向著人潮逐漸稀散的方向移動,冬青膽怯地顧盼回首,無比混亂的局面令她眼花撩亂,排山倒海的惶恐重壓著少女的嬌弱身軀。某種不明原因讓人群陷入了暴動,刺耳的尖叫針戳在一觸即破的恐怖張力上,霎時間,難以盡數的人潮如沸鍋中的水般躁騰。
見到此景的冬青更是心驚不已,長期粗活磨出的粗糙雙手扶上了緊急逃生用的按壓門,大睜的棕眼無法判斷究竟是視界還是十指在顫抖。她將全身的力量都壓上的厚重的門板,只求能夠再快一兩秒鐘,儘管破火讓她的體能有所增長,但短短數月的訓練依舊敵不過先天的孱弱。
然而,就在門扉開啟到足以側身通過的窄隙時,椎心的劇痛自冬青的左鎖骨爆發,強勁的拉扯力道瞬間將她拽倒在地,鎖鏈的金屬扣擊聲穿入耳膜。新月形的鐮勾穿扣著肌肉,將她的身軀向後拖去,猶如一條上勾的海魚。冬青下意識地逆著受力方向掙扎,結果卻只讓鐮鉤刺穿的傷口更加深入,難以承受的激痛透過喉間的聲帶傳出,淒慘的尖叫甚至壓過了四起的哭喊叫罵。
在鏈鉤的另一端,一名青筋暴脹的黝黑手臂將側倒地面的冬青一步步拉近,每近一分,那人低沉的笑聲便愈發癲狂。
「果然,果然還是這麼料理才美味......」破爛的死囚頭罩中,『撿骨人』半瘋的低語令人膽顫,模糊的聲音宛如夢囈。聽著冬青撕心裂肺的慘叫,布面之下的血唇大咧成笑,拖拽的力道亦更粗暴「沒有恐懼的肉怎麼會香甜呢......真搞不懂他們的想法......」
筋肉撕扯的摧神痛楚沖垮了冬青的理智,大腦一片空白的她以右手拍甩在地,瑩淚直流的右眼翠光乍現。冬青的掌心之下,地面被猛然撐出一介山峰狀的凸起,隱於水泥之下的生命如地龍前衝,積蓄的力量在撿骨人的腳下徹底爆發。無數粉紫果實附於青藤之上迅速生長,每一顆果實的形狀都有如收攏閉口的食人花,歪扭的軟枝在自身重量的壓迫下傾斜。
在『撿骨人』慢上半拍的大腦得以反應前,果實脫落,毒粉與木質刺在枝果分離的瞬間爆散,空氣中頓時被一股有毒的甜香籠罩。
首當其衝的『撿骨人』發出了可怕的尖叫,一身的健碩肉體扎滿硬刺,被毒粉接觸到的肌膚更是發生潰爛。冬青顧不得對方的慘狀,她咬緊牙關,冷汗直流,顫抖的右臂順著兵刃的形狀,拔出幾乎要勾進骨頭的鐮鉤,小心翼翼,卻不敢有所怠慢。
『撿骨人』的哀號震盪在冬青的心頭,看著在地上掙扎翻滾,卻只讓傷口愈發嚴重的男人,她的腦海內不禁浮現了路克的黑霧,被精神摧殘的受害者反應與面前的瘋邪之人如出一轍。
有那麼一度,冬青的腦中甚至閃過了驅散毒粉的念頭,但那名女特工的身影隨即佔滿思緒。那麼多人為了她,不惜用自己的肉身阻擋敵人的前行......那麼她又怎麼能夠辜負眾人的期望?
左肩依舊血流不止,冬青只能以柔藤代替繃帶,對傷口進行緊急壓迫止血,儘管成效不彰,總是聊勝於無。她拖著受傷的身軀,準備動身繼續尋找出口,如果人群已經衝開了大門,那麼或許她也可以趁亂溜出......
但她顯然低估了『撿骨人』的瘋狂,在她往正門走不到二十步後,男人痛苦的高叫再度震鳴耳膜。冬青吃驚地回首,只見渾身起滿水泡的『撿骨人』一手按著頭罩下的臉龐,另一手瘋癲地揮舞鐮鉤。且拖且走的雙腿沉如鉛塊,冬青慌忙地混入人群之中,與同伴失聯的不安再度襲上,而左肩傳來的陣陣劇痛更是放大了內心的惶恐。
聽聞聲如狂獸的『撿骨人』,四周的人群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在劇痛激化之下,男人手中的鎖鏈化成了無差別攻擊的刃圈,腳步慢一些的或被切出深口,或被鉤端扯下肌肉。看著沾染血沫的鐮鉤冬青再度陷入了艱難的二選一,她的目光掃過倒地哀嚎,血流不止的平民,這些人都是因為她才......
『撿骨人』的周邊已徹底清空,在駐足不前的冬青與兇殘的男人間只剩下十多步的距離。擴大的戰圈讓著魔的男人能更加肆無忌憚地揮舞鐮鉤,但也正是這一舉動讓冬青浮動不定的意志定若船錨。
右眼的翠光三度迸發,少了人群的限制,束縛冬青力量的枷鎖終於解開,她抬臂伸掌,左手五指緊扣著伸直的右肘。青綠的強光創生出堅如白鐵的硬枝,無數龜裂紋自『撿骨人』身邊十多步的位置輪狀浮現,石碎的爆裂強音,尖木直衝,細胞無盡的分裂與接合催生出古怪的異聲,猶如蟲蠕於泥的細碎摩擦,只不過清晰可聞。
不過一呼一息的時間,『撿骨人』的腰部以下被數十枝環生的尖木矛穿而過,男人疼得仰頭狂叫,其淒厲程度甚至遠在冬青被鐮鉤砍傷之上。幾近非人的劇痛咆吼震蕩在冬青的鼓膜上,黑紅的人血沿著傷口流上木枝,滴落於地的血珠在『撿骨人』四周構成不規則的圖案。
撕心裂肺的狂吼讓冬青止不住牙顫,她緊咬著牙根,將些許力量施加於『撿骨人』,血流不止的創口盡數封口。冬青並不打算就這麼饒過『撿骨人』,但她依然沒有勇氣剝奪他人的生命──儘管對方窮凶惡極。簡易的止血只是讓男人不至於失血過多而死,但對穿而過的木刺依然牢生不消,重創的骨肉所賦予的劇痛將持續折磨到大腦麻痺為止。任憑手中的鐮刃如何劈砍,自大地而生的力量依然紋絲不動,只有在枝幹的表面上留下淺若髮絲的傷痕。
面對眼前猙獰的一幕,冬青不忍再看,她的心底打從一開始便拒絕傷害。否思、艾爾梅德、破火......不論是為了誰的利益,不論是為了什麼理由,最終受傷的都只有彼此啊......病態的溫柔阻斷了怒與怨的能力,缺失的情感讓她不解地思索道。
冬青艱難地拖著傷重的身軀,隨著門口逐漸疏通的人潮遠離商場。她多麼希望自己腳下的地面是溫柔的泥土,而非人造的水泥,只有大地才擁有治癒她的力量。但更讓她牽腸掛肚的還是夥伴的安危,無論是為了她斷後的凡人,還是在外頭交戰的小隊,此刻的冬青恨不得自己能隻手遮天,消弭這場荒唐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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