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中,都缺少著某塊拼圖。
我們被困在一個沒有神值得信仰的世界,生來便註定迎向毫無意義的死亡。強者與弱者,施虐者與受虐者,無一例外地在這永無止盡的螺旋之中一邊掙扎,一邊大啖著慾望的血肉。
有的人帶著一雙瘋狂之眼降生,在那歪曲的心中,名為『愛』的房間內空空如也,唯一留下的只有對這世界無盡的仇恨和無力。
有的人試圖在泥沼中掙扎求存,冀望著改變這不公平的世界,卻因為過於怯弱,而無力去追逐夢想。
有的人為了在這無盡的黑暗中點亮一盞青燈,無私的奉獻著自我。他們迷惘著,受苦著,無法被人所理解。但是即便如此,即便這點光明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即便遍體鱗傷,破碎的殘軀仍會義無反顧的燃起火苗,直到焚毀自身。
她的心中,缺少著某塊拼圖,其名為『恨』。
......
兩層高的平頂樓中,滔滔不絕的講課聲從十五坪不到的教室內傳出。講台下的名學生大多倒頭就睡,過分的甚至表演起了如雷鼾聲,直到被喝斥才勉強停止,然而惺忪的睡眼不過短短幾分鐘便再次闔上。四、五名學生勉力動筆,在沉眠的空氣中苦苦支撐著。也有些人的思緒早已飛出九霄雲外。在教室的角落,一個空著的座位引起了兩人的竊竊私語。
「過了三節課,她還沒有來,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是不是?」蘇西低聲對靜靜抄寫著筆記的路克說。
路克皺了皺眉,視線從書頁移到第一排的空位上「冬青?」
「她沒有來。」
「十分明顯。」路克不耐煩地答道。
「可是她幾乎沒有缺席過,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蘇西不死心的追問著。
路克輕甩筆桿,回到他的紙上作業,金屬藍的眼眸中毫無光彩「有重要的事再叫我。」
「路克!」蘇西一臉不高興的瞪著他,但路克毫不理會,一個跟他半生不熟的女孩有不值得他耗心費神。
「上課不要說話!」台上傳來一聲喝斥。5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nYCkKtKcY
蘇西不得已只得乖乖閉上嘴,她不可置信地搖頭,朝路克投出幾枚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的心思始終圍繞在這名遲到的學生上,在她的印象中,冬青可是每天都最早到,最晚走的好學生,也是他們這教室內最有可能讀上好學校的潛力股。
蘇西的思緒持續奔騰,直到一個溫柔又帶點疲憊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來。
「抱歉,我遲到了。」
正在黑板上振筆疾書的蘇老師動作停了下來,她推了推鑲著紅水鑽的金框眼鏡,鎮定的問道「怎麼這麼晚,冬青?妳應該知道我們的上課時間是九點吧?」
「真的很抱歉.,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冬青唯諾的答道,蘇西注意到她的眼睛有哭腫的紅痕。
台下的吵鬧聲蓋過了老師的聲音,蘇西聽不見她說什麼,趁著學生失去管控,她藉機湊到路克身邊。
「她看起來不太對勁。」蘇西稍微提高了音量,以免被人群的吵雜的談話聲蓋過。
「所以呢?」
「代表她可能出了什麼事啊!」蘇西正色道「路克,我是認真的,你應該多去關心她。她可是──」
「知道了。」路克知道自己拗不過蘇西,索性放棄抵抗「我會跟妳一起去,但別指望我說什麼安慰的話。」
「真的嗎?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蘇西開心地輕拍手掌。
「所有人安靜!」蘇老師再次大喝,菜市場般的班級瞬間靜得的像群溫順的綿羊,老師示意冬青進入。
冬青在眾目揆揆之下走進教室,一身素黑的舊連身裙在亁風黃塵的吹拂下染上了些許土地的顏色,女用平底鞋的災情則更為嚴重。過肩的柔黑髮綁成樸素的低馬尾,一雙暖棕色的大眼低垂注視著地面,哀意凝重的眼眉間隱隱帶有幾分陰影。路克不確定那是來自她深得不能再深的黑眼圈,還是單純因為低頭而造成的效果。
第一排的惡霸卡納姆在冬青經過時惡意伸腿絆倒她的足踝,周圍的人發出零零稀稀的訕笑聲,更過分的直接一腳踹在她的膝窩上,失去重心的冬青驚叫了一聲,狼狽地靠扶著身旁的桌面才免於摔倒。抄寫黑板的蘇老師好巧不巧地漏看了如此明目張膽的霸凌現場,清嗓警告的作用聊勝於無。
冬青對惡作劇的少年們視若無睹,只是眉宇之間的陰影又加深了幾分,她默默地就坐,從十指緊抓的斜背包內取出課本和筆記。
不同於蘇西的清秀,冬青嫵而不媚的氣質讓她總是給人小家碧玉的感覺,差別只在她憂鬱而軟懦,完全看不出少女的活力與青春。一身厚實的的長裙完全隱藏住了身形特徵,毫無著眼之處,但這或許是她的用意也說不定。
路克別開目光,冬青副隨時可能病倒的弱柳之姿讓不禁引動他心底的反感,這種人面對霸凌也毫不反擊,只會一味地逆來順受,早晚有一天會把自己親手毀掉。
課程繼續進行。
路克將目光擺回桌面,他的思緒如脫韁野馬般肆意遊走著。雖說毫無興趣,路克對她依然有些認識。5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GlFjJ7vBn
和來到這裡的流浪少年男女經歷大同小異,冬青的單親父親在她十四歲那年過世,留給她一幢破房和滿身的疾病。左眼失明、貧血、輕度氣喘、以及其他五六個他甚至聽都沒聽過的症狀,這也難怪她總是一副隨時要暈厥的模樣。5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yJgGwLyAb
牆上的掛鐘一分一秒的偷走時間,週五的十一點四十七分印在路克的眼中,再過不到十五分鐘,他就要迎來短暫的兩天半自由。亟欲逃離的心神在窗外的樓層間遊蕩著,老師的授課聲漸漸與背景音融為一體。
血日染紅了天空,空蕩蕩的教室只剩下路克一人,殘破的牆壁上滲出血紅的黏液。成千上萬的鬼魂在空中毫無章法的急竄,小孩圍著屍體堆跳舞,歡樂的歌聲滲透路克大腦的每一處角落。
綁架路克,放血洗淨掏內臟,燒米滾水熬粥。
綁架路克,切片切塊煮成湯,我們今晚吃肉。
綁架路克,提煉腦油做沾醬,骨頭熬湯餵狗。
路克發現自己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巨大的黑蛇啃食著他的肋骨,獨眼的嬰兒啃蝕著一盤切得整整齊齊的生肉,肉按照部位被分類,排成人體的形狀。
路克倒抽一口涼氣,他按著心口,拿筆的左手勒握得指節泛白。他斜視著左右的同學,萬幸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狀。觸手狀的黑霧從路克的眼角爬入視野,他憤怒得咬牙切齒,右手二三指微微擺動,數十條不可為常人所視的瘦長人影自路克的本影下延伸,蔓爬至任何它們能觸及到的平面上,齊齊抓向路克腦後的某個形體,將它帶到路克的面前。
嬰靈。
沒有皮膚的嬰兒一脫離路克的身軀便立刻嚎啕大哭,刺耳慘烈的哭聲震得路克神經一繃。過深的執念或迷失方向都可能會造成死去的嬰兒成為嬰靈,無論是胎死腹中還是產後死亡,這都是個可悲的靈魂。知曉本質,路克無所畏懼,這不過是又一個無助的幽靈──但這不代表他有責任指引它正確的方向。5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sOjNAaJ5y
隨著路克的意念驅使,影手將嬰靈撕成數百塊碎片,數十條人形融溶成巨大的鴉影,將嬰靈殘骸一口吞入腹中。
路克嫌惡的歪唇,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雖說靈魂的味道一向令人作嘔,但這是他這個星期首次進食。
「老師?」一向文靜的冬青舉起了手,神色略顯恐慌「不好意思,我能去一下洗手間嗎?」
蘇老師停下動作,抬頭望向牆上的時鐘「再五分鐘就要放學了,如果不是急事的話,請妳稍待一下。」
「抱歉,老師.......是急事。」
蘇老師沉吟了幾秒鐘「好,快去吧。」
路克意識到冬青的神色有些怪異,那種程度的慌張不可能只是因為單純的生理需求,難道說她在隱瞞什麼?所有人眼中的乖寶寶模範生難得展露不為人知的一面,這下子確實有點意思,幾乎就要引起他的好奇心。
冬青腳步不穩地繞到教室後門,過程中又被卡納姆狠狠推了一把,一肩膀栽到牆上,但她只是按著受疼的部位,在人群的哄笑和導師的怒斥聲下匆匆離開教室。
「嘁。」蘇西低聲抗議,她的拳頭緊握,側目向教室後方的人群投以憤怒「他們到底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路克不耐煩的擺手,他不想將精力浪費在卡納姆和他那幫廢物同夥上。他面向黑板,試圖把握這最後短短的幾分鐘學習,但目光卻忍不住頻頻飄向門口。
隨著講桌上的電子鐘響起,蘇老師一聲下課,人群如破杯中的水般魚貫而出。路克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書包,蘇西則急得跳腳,她猶豫著要不要先拋下路克去找冬青,卻又下不了動身的決心。
「快點,路克,難道你就不擔心她會發生什麼事嗎?」
路克細想著冬青過去幾年來的所作所為,越想越覺得奇怪。在他印象中,冬青從未換過別的款式的衣服,一年四季永遠是那件又厚又長的連身裙,就算是三十七八度的大熱天也絲毫不影響她的衣裝。但結合她曾經有過被家暴的經歷,如果是為了遮掩傷疤,一切就又說得通了。
「蘇西,我有些事要問妳。」
蘇老師的聲音從講台傳來,蘇西沮喪而焦急地低聲咕噥,但還是邁足趕去前方,路克也在此時整理完畢。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頻頻點頭,一副渴望盡快逃離的蘇西,接著背起書包,朝冬青所在的洗手間移動。
根據路克的印象,荒城區的普通人和楔諾斯人的人口比差不多是七比三,換句話說,他們班級理論上會有五到六個人具備異能。在卡納姆和他那幫狐群狗黨全是普通人的情況下,冬青藏有能力的可能性著實不低。但這讓路克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她真的擁有不為人知的能力,為什麼不用來保護自己?
還沒拐過轉角,幸災樂禍的吆喝聲已傳到路克耳中,他停下了腳步,隔著兩米側首傾聽,盡可能地不讓自己被發現。
「來嘛,不要哭了,妳不是想把眼淚洗掉嗎?」
路克認出了男孩的聲音,那是涅勒,卡納姆身邊最要好的幾個損友之一,也是每次卡納姆帶頭作亂時必定會跟著搧風點火的傢伙。路克看不到畫面,但嘩啦激響的水聲和每隔十幾秒就會傳出的猛咳和嗚咽早將事件的樣貌描繪得清晰無比。女孩的啜泣持續不到一呼一吸的時間,便再次為掙扎拍打與清水澆頭取代,時不時還會傳來另一名加害者──梅莫娜的起鬨嬉鬧。
「真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妳還敢來學校,都不知道該說是上進好學還是不知羞恥了。」在梅莫娜說話的同時,清脆的巴掌聲在空空如也的連接走廊上迴盪不絕,同性的惡意赤裸裸地鞭笞在冬青的身上。
抱著麻煩能免則免的態度,路克響聲清喉。不完全是為了出手相救,而是一旦讓蘇西發現他面對如此明目張膽的霸凌,卻整整三分鐘都無所作為的話,她必然會大為惱火。
沒有卡納姆在場撐腰,涅勒和梅莫娜顯然也不想徒增麻煩,只聽得兩人一陣短促的交談,隨著逐漸遠去的匆匆步聲,吵鬧的洗手間轉眼只剩下冬青不止的低泣聲。路克露出半邊臉頰窺探,冬青呆坐在地的孤影捕捉到了他的注意,她吸著鼻子,頭臉以及整個上半身都被水打濕,眼眶的紅無法確定是來自淚珠的惡作劇,抑或是被反覆壓在洗手台裡的結果。5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Gm4Zkd7P8
自憐自艾讓冬青忽略了路克的存在,後者不發一語地離開現場,回頭尋找蘇西。
遠去的路克自然沒有察覺到冬青依然留在現場,也沒有發現她帶著書包走進了女廁的廁格,更沒有聽見美工刀喀咔出刃的聲響。
三分鐘後,蘇西驚恐的尖叫聲響遍了整棟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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