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只要使用的能量在一定限度之下,王的千里眼就不會觸發?」
「啊,是這樣沒錯,當風險大於控制範圍時,最近的『游騎』──就是你看到的那些金盔甲士兵,他們會立刻趕往現場,通常時間不會超過兩分鐘。」莉莉桾望著沉思的路克,驚訝地眨了眨眼。
「你的理解速度還真快。」
法力可真離譜......路克不禁思索道,能夠讓自己的『眼』遍布整座修提寇城,只要發生流血事件或是出現高於一定程度的魔力量就會即刻啟動,讓王當下得知第一手的情報。這簡直是近乎完美的克制犯罪手段。
但也是只是近乎。
「不過有兩個地方不會觸發千里眼,第一個是已登記過的酒吧內,第二個是中央廣場。」莉莉桾補充道。
「除了千里眼之外,王有展示過他的力量嗎?」路克試探性地問道。
「嘛,我才來這裡一個多月,自然是沒有親眼見證當地人眾所周知的那件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珈僂儸之死』。」莉莉桾將雙臂後曲,枕著上仰的頭部,仰望著天空的那雙藍眼盈滿羨慕與敬佩。
「聽說王可是有能夠與舊時代英雄比肩的實力,你知道的吧,差不多三四百年前,那個充滿神與霸者的紀元。
據說那個時候有動一根手指就能夠毀掉整座村莊的邪魔,永生不死的怪物,以及單憑一己之力便足以對抗整支軍隊的偉大英雄。如果修提寇之王也有這種力量的話──」
興高采烈的莉莉桾越講越起勁,她忽然轉向路克「你能想像嗎?我們生活的年代居然如此貼近神話。」
「真是難以置信。」路克平淡的語氣完全被莉莉桾忽視,他略略調整著自己的想法,薇、烏里蘇姆和杰西的形象立刻浮現在路克的腦海中。三百年前的英雄嗎......原來這些人在現代的眼光是這種地位,只可惜他們幾乎未留下任何歷史痕跡。
路克將心思擺回修提寇城上:酒吧、廣場、還有自成一格的貨幣與政治系統,這座城和路克所認知的現代文明截然不同,既有能耐遺世獨立,卻又讓世界各地的旅者匯集於此,這決不是靠純然的地理位置或運氣。
用這種鐵腕維持的秩序......真想見見這種表面的和平以及被構築出來的繁華破碎的那一刻到來。
路克的心口湧起一陣欣喜之波,也就是在這時,一股陌生的錯亂感湧入了他的大腦。四周的黑影閃動了一瞬,範圍大得就連莉莉桾都得以察覺異狀,她豎起警戒,從背後取下法杖,護在身前。
「好像有什麼......」莉莉桾的視線掃索著景物中的異狀,所幸,她並沒有發現不對勁之處「不,應該只是我想多了。」
好險。
眼見對方沒有深究,路克悄然關上獵刀的卡榫,不過他當即意識到在千里眼之下,就連流血衝突或死亡事件也無所遁形,綁手綁腳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沉色慍面。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處理,那份錯亂感只代表了一件事:就在剛才,某個生物,或者該說是某個人,碰到了冬青的項鍊。
「話說回來,路克,你──路克,你要去哪裡?」莉莉桾正打算開口提問,卻發現她身後的路克開始朝反方向疾步前行,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我認識的人遇到麻煩了。」僅拋出這句令人摸不著前因後果的字句,路克便緘口不言,任憑莉莉桾大喊大叫都無濟於事,只能無奈地邁步緊跟。
「呿,被火燒壞了,這可不能賣個好價錢啊。」
滿是轉動齒輪和不同倍率的鏡片全聚集在一副稍嫌精細的金框眼鏡上,眼鏡的主人──褐膚老人聚精會神,將燻黑的銀鴿吊墜懸在燈光下檢視。
另一名穿著深紫色長斗篷的男子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道「上頭有魔力蝕印的痕跡,不可能賣出去的,說得更清楚點,要不是我現在施加了束縛,這條項鍊恐怕已經啟動防禦機制了吧。」
「嘁,什麼爛貨嘛。」老者聽聞這則消息後更加不悅,一把將項鍊朝屋角扔去,他的目光移到酒館的一隅。只見方才魅惑冬青的女人已經換上整潔的白服,她翹腳坐在沙發上,一手成五指狀梳理熟睡的冬青頭髮,另一手則托著臉頰,百無聊賴地看著竊財的幾人幹活。
「真的不能動她嗎,老闆?」老者瞥視著冬青的姿色,忍不住狼性的吞了口口水。
「可以啊,如果你想跟格列格理一樣被送進牢裡的話。」女子冷冷地答道,她將垂至胸前的一縷酒紅色的捲髮以食指挑起轉弄「我們現在做的已經是千里眼管控之下能做到最差勁的事了。所以如果沒有其他意見,就請把你的精力花在有用的地方,猴子。」
「不得不說,這波挺虧的啊,冒著被偵測到的風險,卻只換來這麼一點點利潤。」一旁的小圓桌上,一壯一瘦的兩名男人正興致缺缺地打著牌,低沉的話音來自虎背熊腰的那人,野獸般的鬃毛羽突出上顎的兩顆尖利犬齒明顯代表此人並不一般。
瘦子沙啞地接話「就算把她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拿去典當恐怕也請不了一輪酒呢。」
「請再說一次,我的聽力不是很好。」
兩根尖利的指爪搭上瘦子的喉嚨,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女子已經來到他的身邊,琥珀色的雙眼閃爍著充滿可怕吸引力的毒蛇目光。
「留下一點小小的傷口是不會被發現的,你知道吧?」
瘦子吞了口口水,不敢再多說閒話「知道了。」
女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她的目光投向冬青。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處置妳──」
「全部人都不準動!」
一聲厲嚇中斷了這場鬧劇,嬌小的身影挾帶凌厲的勁風破門,莉莉桾手持法杖,戰意高盛,就連杖上的能量珠也變得更加耀眼奪目。與她同行的路克瞥見了一旁倒臥在沙發上昏迷的冬青,魔法師的出戰讓他選擇選擇袖手旁觀,在對街靜靜等待著即將爆發的亂鬥。
「你和待在這裡,要是衝突爆發的話,羅庵古會保護好你。放心吧,我會把你朋友安全帶回來的,連根頭髮都不會少。」
路克想到莉莉桾的話語,順理成章地收手不幹。之所以不出手,一方面是為了隱藏自己,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知曉莉莉桾的實力。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研究法眼的觸發機制。
莉莉桾的目光迅速掃遍酒館的內部:固定於牆壁兩側,永不熄滅而溫暖的『靈火』懸燈、石造的方形空間、氾濫生長在內壁上的爬木、陳列在櫃台後方的一排排老酒、以及腳底傳來的這份彈性木質觸感──想必正下方一定是酒窖。
當莉莉桾對上女子的雙眼時,她的全身頓時被奇勁無比的電流竄過,龐然的懾意壓得她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居然沒倒下,有意思。」女子從沙發上起身,她宛如製作黏土玩偶般地搓揉自身的臉頰。整具血肉之軀隨著形與意的操縱變形幻化,在短短數秒間便完全更換成了另一副容貌體態。
「精神抗性?不,魔術師的可能性比較大,八成受過反言靈的訓練,對吧?」
化形成男性的魅魔彎起一抹微笑,高大挺拔的身軀既不會過壯,也不致骨瘦如柴,而是適中有度的頎碩。男子彬彬有禮的鞠躬致意,樸實無華的黑長褲和白上衣完美地襯托出他的身形,而那雙不冷不熱,溫和無害的琥珀雙眸更是讓莉莉桾一時無所適從。
這真的是......敵人嗎?
只差那麼一點點,莉莉桾就要落入魅魔的溫柔鄉。在警戒逐漸下降的同時,她看見了男子額頭中心閉闔的第三眼,過去在學院所吸收的知識驀地回湧於眼前。
「魅魔!」莉莉桾咬緊牙根,將法杖斜護在身前,一股無形的能量場抵禦著充滿整間酒館的魅惑氣息。
眼看衝突一觸即發,範圍外的路克卻無法專注,一陣寒涼竄上他的背脊,竄爬滑行的異樣感猶如冷蛇,又似蜈蚣。第六感驅使他的左掌爆現黑霧,一記手刀回身劈出。傳回掌緣的疼痛感讓路克大感驚訝,自己什麼也沒擊中,可詭異的是,裹挾著伊沓夸之力的攻擊居然投映於牆上的影子切成了兩半,過了將近一秒後才回復正常。
「年輕的淑女,請放下妳的武器。」男子溫文儒雅地說道「我的名字是桐忒,讓我們好好談談吧。」
「廢話少說,把那名女孩交出來。」莉莉桾以法杖前指,除了魅魔之外的混混都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否則?」男子不溫不火地說道,話語中全無避戰之意。
「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莉莉桾催動法力,陣陣魔氣自她身上四散,沸騰的能量在不甚寬廣的酒館內膨脹催化,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與細胞。
館外的路克瞳孔虎震,他再次以黑霧裹手,向自己的影子揮出,但這次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而就在此時,酒館內的第一聲戰吼擊響,令他不得不將注意力移回莉莉桾身上。
「Augendavis, celerita maxima, proc ──」
莉莉桾將法杖舉至胸前,隨著她的啟齒,由兩層正方形交疊形成的八角芒星陣自杖頂的能量球構築化現,珊瑚紅和銘黃的雙重脈波穿透了她的身軀,站在最前頭的異人巨漢所揮出的一拳亦在此時來到她的面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莉莉桾空著那隻手快如閃電地接下了這拳。一記迅猛的膝擊正中大漢的橫膈膜,將他的身子狠狠地甩撞在天花板上,數百斤重的身軀如破布袋般癱軟地摔下,連帶撞翻了滿是酒杯的桌子,一時間叮咣聲不絕於耳。
「突然偷襲一個弱女子也太卑鄙了吧。」紅黃二色的咒紋自莉莉桾的手腕一路延伸到頸部,她再次凝聚力量,讓墨黑的色彩注滿自己的虹膜,完成誦咒。
「Procuelius.」
其餘三人見到這等場景,有的驚駭無比,有的則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酒館的老闆──拉格尼亞,聽聞巨響後也急急忙忙地從後方櫃台跑出,見到店內一片混亂,他的表情一下子脹成了憤怒的粉紅。
「桐忒,這是怎麼回事?」拉格尼亞沉聲責問著桐忒。
「你帶回來的那女孩有同伴,拉格尼亞,而且貌似還是個鬥術師。」美男子斜睨著胖老闆,他目不轉睛地瞪著鬥氣纏身的莉莉桾,魔的能量與緊握的雙拳蓄勢待發,隨時應對來自魔法與物理的攻勢。
「這下可有點麻煩了。」
莉莉桾對桐忒怒目而視,她揮袖將法杖往腰間一收,順手從地上抄了根斷裂的桌腳,捏成劍訣的左手滑拂過粗糙的木頭,幾點鐵光順著她的手指軌跡浮現,木體也逐漸變得細長而堅實,在指尖離開的那刻,原本無用的桌腳已成了一柄約莫九十公分長的鈍頭銀桿。
「彼此彼此,你們這群綁架少女的混──混帳!」
「妳從來沒威脅過別人吧。」莉莉桾結巴的樣態讓桐忒不禁莞爾,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受激的莉莉桾一甩棍身,銀色的桿頭裹著勁風朝他撲面而去,速度快得他依靠直覺才得以有驚無險地避開。
單手劍的握法......旁觀的路克將戰鬥的全貌盡收眼底,他的視線飄至酒館的陰暗角落,那名褐膚老人正一寸寸移動他肥胖的身軀,明顯是準備腳底抹油。紫袍的術士和拉格尼亞則退到了戰場邊緣,從容地看著桐忒應對莉莉桾的每一招。
兩名黃衣輕甲,面帶盔罩的衛兵適逢此地,路克警戒的轉向他們,但對方卻像機器人般,對酒館內爆發的衝突視若無睹,好似那不過是空氣中的微塵。
「你的午餐如何?」
「挺不賴的,我準備要去吃了。」
難以辨識的咕嚕聲組合成模糊的字詞,路克無暇顧及兩人的對話,他向前站出一步,心頭四起的疑雲分離了他對戰鬥的焦點。如果連『震波』這種基礎術式都會觸動王的眼,那麼沒有道理路克這一路下來引發的影子和黑霧會被無視,換句話說,漏洞確實存在。
「路卡雯。」
被從思路中拉出來的路克當即轉向聲音的來源,熟悉的音色和那份銘刻於靈魂內的脈動讓他的心跳陡然增速,甚至連對方稱呼自己本名的這件事都拋諸腦後。
倒三角的瞳孔被震驚、憎惡、與憤怒一衝而上,無光的淵黑在鈷藍的包圍中倏然收縮。路克罕見地向後縮了半步,薄如白紙的雙唇顫遞出他本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說出口的名字:
「帕斯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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