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大姐,妳的傷還好嗎?」
「傷?」帕希掀開身上的毯子,她的左手上纏了好幾層章法全無的繃帶。
塔班看著那一團混亂的包紮,帶著歉意說道「我當初上急救課程的時候好像該認真一點的。」
「沒事,骨裂這種小傷一會就能康復了。」帕希皺著眉頭,不是因為傷口或塔班,而是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發生任何交通意外才對。自己從與路克對上眼到昏迷結束間的記憶出現了斷層,如果當時有誰能看清楚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許......
「對了!」帕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從外套的胸口袋內取出一個可夾式迷你攝影機,這可是每個外勤人員的必備工具,以防他們發生意外卻無跡可尋。帕希將攝影機安放在地,手指輕觸回放鈕。
「這應該可以讓我們看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看看,現在是幾點,塔班?」
「呃......」
看著塔班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帕希不耐煩的看著攝影機的紀錄日期,等等,十月二十九日,下午三點?這不意味著她昏過去了整整二十九小時?得知此事的帕希大吃一驚,今天就是預計要和路克接觸的最後期限了?!
「喔天,怎麼會這樣?!」帕希像彈簧般跳起,完全不把傷口當一回事,她焦慮的用大拇指指甲掐著食指的指腹「塔班,你怎麼沒有把我弄醒?」
「可以的話我也想啊。大姐,『昏迷』的意思就是弄不醒。」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完蛋了,來不及了。」她六神無主的踩著急促的步伐,臉上的驚慌清晰可見。
帕希的模樣讓塔班想起了高中的分組作業夥伴,到了上台報告的前一刻才發現資料放在家裡忘了帶,那種籠中動物沿著圍籬繞圈的焦慮和現在的她幾乎一模一樣。塔班不自覺地浮現一抹微笑,他壓根沒想過這個老是拉著一張撲克臉的拼命三娘居然會有這種出乎意料的反差。
「來不及了啦──塔班,你在笑什麼?」帕希突然單手插腰,朝塔班步步進逼,下巴仰得老高,帶著怒意的黑眼恰好對齊塔班的鼻尖,見到她這般模樣的塔班又樂又怕的連連後退,雙手連連揮著。
「好了啦,不要這樣嘛,大姐,我們見機行事就是了。」塔班掃視著地面有沒有什麼能拿來轉移焦點的東西,他的目光瞥見了方才架在地上的迷你攝影機。「話說回來,妳不是要檢查錄影畫面嗎。」
帕希瞪了他一眼,接著轉身蹲下去處理攝影機。好不容易,她終於找到了正確的紀錄時間。「我看看......十月二十八號,十二點十分開始應該就差不多了。」
半張身份證大小的畫面顯現出機車的龍頭和帕希駕駛的雙手,她記得這個地方距離學校應該不到三個街口。兩人屏氣凝神的盯著小小的螢幕,誰也不敢說話,尤其是帕希,生怕一不小心就錯過了在蛛絲馬跡間的重要資訊。
沒錯,就是這個轉角。帕希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逐漸加速,她看著自己將機車把手左傾,整個畫面也隨之向左轉了九十度,路克現身,懷中抱著一個女孩,幾乎是同一時間,整個螢幕突然被雜訊掩蓋,帕希只聽見急煞車的聲音和重重的金屬撞擊聲。幾秒鐘後,攝影機平倒在地,而路克已不見蹤影。
所以她是真的摔車了,但雜訊又是怎麼一回事?路克抱著的那個女孩又是誰?這樣乾想下去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結論,帕希猶豫不決地思考著要不要找那個資訊部門的女孩幫忙,前幾次的經驗著實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但,她不是有個搭檔嗎?
「塔班,幫我把路克和那個女孩的錄影傳給歐希斯浦,請她分析一下這段影片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還有那女孩的身份。」帕希裝得一副若無其事,實則心底萌生了幾絲罪惡感。
「我看看,妳是說我們基地的資訊部門的那個歐希斯浦?」塔班從手提箱裡翻出一臺手機,輸入了一串複雜的指令。趁著這一小段喘息的空窗,帕希在手提箱中翻找著備用糧食,狼吞虎嚥的給自己補充了食物和飲水,暫時緩解了超過一天未進食所帶來的空腹感。
「喂,請問是──」
「這聲音是哪位來著?塔班是嗎?對,對,我是歐希斯浦,有話快說,聽不出來我忙得要命嗎!?」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稚嫩卻極為暴躁的女聲,同時還夾雜著聽起來像是幾千張A4紙張在空中飛舞的雜音。
塔班嚇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電話彼端再次傳來吼聲「我可沒時間陪你玩當啞巴的遊戲,菜鳥!文史部的那些狗屎已經害得我三天沒睡覺了,別連你也進來攪和!」
「呃,是!抱歉,我需要一個人的資料,影像已經寄過去了。」
「歐希斯浦,我要的東西弄好了沒?」電話另一端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以及低沉的男性嗓音,歐希斯浦嘆了一口氣,以只有緊貼著電話的塔班才聽得見的音量連連咒罵著,有些髒話甚至連塔班都前所未聞。
「真的很抱歉,請再給我三個小時,我一定可以處理完畢。」她的聲音稚幼依然,態度之轉變卻比翻書還快,溫和而帶著內疚的情緒讓塔班無法相信這和剛才對他暴吼的是同一人。幾秒鐘的沉默後,門啪嚓一聲關上。
「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沒事了就給我快滾!」歐希斯浦再次扯開嗓子對著塔班咆哮道,他趕緊認份的把手機拿得離耳朵老遠,小心翼翼地按下結束通話鈕。
「她人還真不錯。」塔班挖苦道。
「可不是。」帕希微微揚起嘴角。
「所以說,今天晚上就要去找路克了,你準備好開場了嗎?」
「女孩,我打娘胎就準備好了。」塔班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的時候,手機的鈴響嚇得他整個人震了一下。塔班求救似地看了帕希一眼,但最終還是只得認分地按下了接聽鈕,戰戰競競地接起電話。
「哈囉,這裡是──」
「廢話不要那麼多,下次要是五次響鈴之內沒有接電話的話可就別想再指望我幫忙了!你要的資料我傳給你了,自己去看。」歐希斯浦不耐煩地說道。看著調閱出來的資料,幾絲困惑混入了暴躁的大腦中,讓她不自覺地放輕了音調。
「但不得不說,你想找的人還真奇怪,即使是以我的標準來說也是。」只留下這麼一句後便再次掛斷了電話。
「她效率也太高了一點。」塔班不可置信的搖頭,忍不住吐槽起歐希斯浦「而且比起傳訊息,打電話過來不是更浪費時間嗎?」
「習慣就好,她一直都是那副德性。」帕希不以為意的說道「所以呢,那個女孩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我看看......喂?開玩笑的吧?這是怎麼回事?」塔班狐疑地瞪大了眼睛,快速閱讀著歐希斯浦傳來的資料「我的起司冰淇淋!這是什麼玩意兒?」
「你的起司冰淇淋?」帕希皺起眉頭。
「別管那句──乖乖,這份資料可真不得了。」
「我看看。」帕希不耐煩的接過手機,上面的文字讓她也露出和塔班一模一樣的表情。第一頁的新聞剪報印著大大的幾個字:家庭悲劇 父親上吊自殺,女兒下落不明。上面還附上一名黑髮少女的照片,帕希和塔班面面相覷,雖然年輕了一點,但肯定與路克抱著的是同一人。
「還沒完呢,大姐,妳看下面。」
......
屍體解剖紀錄單
解剖號:███████
姓名:冬青
性別:女
年齡:十五歲七個月
職業:學生
身分證號碼:WG5221304224
送檢醫院:多姆市立碧錫綜合醫院
聯繫方式:無
死亡時間:2418年7月5日 上午3時28分
.....
底下還記錄了解剖時間、解剖者、指導者等不及備載的諸多事項,帕希可沒那麼多時間一項項詳讀。她速速瀏覽過整份報告,這個叫做冬青的女孩子看起來在三年前就因為腦震盪、頸部刀傷跟腹腔出血的多重傷害過世了才對,怎麼可能今天會出現在人口稀少,一片淒涼的荒城區?又為什麼會跟路克扯上關係?任務進行到最後關頭,帕希只覺得令人難以理解的事越來越多,原本稍微緩解的頭痛又再度發作,螫得她大腦隱隱作痛。
這次外勤結束後,她非得請個長假不可,太折騰人了。
帕希發現屍檢報告底下還有更多資訊,但她越往下滑,越是疑雲四起。為什麼,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為什麼會有超過三份屍檢報告?
她張大了雙眼,想確認自己的眼睛沒有出錯。一張張按照日期排序的監視器畫面中全都是冬青的身影,然而弔詭的是,在其中六張照片中是她的屍體,以不同的死法,不同的姿態呈現。在一連串監視器畫面的最底下,歐希斯浦特地備註了一行文字。無論是劫殺、姦殺、跳樓,只要冬青自殺或被殺害之後,該區周圍的電子設備都會在她失去生命跡象後幾秒鐘失靈。
過量的知識一下子湧進帕希的大腦,她暫時屏蔽思緒,走到樓頂平台的邊緣。看著太陽一點一滴地往西方的地平線逼近,帕希閉上雙眼,讓壓抑的能量流遍四肢百駭。當她再次開眼時,瞳孔已化成帶著漩渦紋的蒼藍色,頭髮也由黑轉灰。
路克也好,冬青也好,帕希已經不願再耗心費神去鑽牛角尖,她得學會去依賴自己的直覺。無論接下來幾個小時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局,縱使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警告自己不要接近那兩個未知的存在,那些都是無法預測的未來,她眼前唯一能完成的事就只有一件,而除此之外的其他雜思只要全拋到腦後就可以了。
帕希回頭望著塔班,看著他高瘦的身材和帶著笑紋的眼角,以及正忙著收拾行李的古銅色雙手,她再次向上帝祈禱這個第一次出外勤的夥伴不要出任何意外。
帕希將迷你攝影機別在胸前,她確保麥克風是開啟的狀態,艱難的字眼從微顫的雙唇間吐出:「從此刻開始,將冬青列為第三觀察對象,由我本人,帕希.忒那可臨時授權,所有執行任務的風險或相關責任皆由我一人獨自承擔。」
......
......
......
『沒有什麼會比接觸未知更能讓一個人感到恐懼的。他想看清楚是什麼在接近他,渴望自己能夠辨認出──或至少得以將這份未知分門別類。人類永遠會試圖去避免與任何詭異事物的最真實接觸。』──埃利亞斯.卡內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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