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一臉冷峻,藍金眸卻稍透露一絲興趣,但他身旁的侍衛可不是那麼好奇她的拜訪了。
透過普通的平民服飾,她看得出王子的侍衛有著健壯,但卻不會太過誇張的身材;典型的南泰倫斯人會留的濃密棕色微長髮則讓他看起來粗獷,而他的棕眸猶如狼緊盯著她。
侍衛知曉在狹窄空間長劍只會處在劣勢,於是他跟綺莉兒一樣舉著匕首。她仍然在對王子的出現感到驚訝,渾然忘了一旁靠過來的紐曼。
下一秒她握刀的那隻手被折到背後,紐曼迅速的踢了她膝窩,讓她一時重心不穩往前跌去,後者則蹲下身將她制服在地。
綺莉兒吃痛的咬牙,氣得鼻翼煽動呼出熱氣。臉頰貼著噁心地板,她抬眼望著站起身的王子。對方冷漠的表情讓她背脊僵硬,見此狀況,如果王子下令紐曼殺了她,他也會義不容辭的下手。
真他媽狗屎。她咒罵,紐曼一邊膝蓋抵著她的大腿,一手折著她的右手抑制她的反抗,但讓她痛的皺眉的還是他另一邊膝蓋正壓在她的背部傷痕上,她感覺刺痛正化為刀刃深深的割開她的皮肉,黑點在眼前劃越。
咬緊牙關忍住嗚咽,她絕不會展現她的弱點,即使皮開肉綻,她也會不吭一聲且活著走出這該死的地方。
王子走到她面前,他的一身衣著都樸素的要命,簡單的黑底淺藍滾邊外衣搭配棕色皮革腰帶,褪色的褐色褲子與破舊黑靴讓他無疑像是普通人。但正俯視她的那張臉卻完全說明了他血統中的高貴。
如此近的距離讓綺莉兒再一次被王子的面貌給震撼。瑪斯泰爾·埃蒙斯·泰倫斯雖然俊美、身材中等,身上卻沒有一絲女性的陰柔。他顴骨如懸崖般銳利,堅毅的下巴和高挑的眉毛,再加上他眼中那種深謀老練,都凸顯了他與生俱來的氣質。
他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即使武力不及他人,她相信王子自有辦法將勝利掌握到手。
「讓她起身,薩姆爾。」埃蒙斯突然說。她不知道紐曼做出了什麼回應,但他移開身體,霎時她的傷口得到了呼吸。他略粗魯的抓起她的手將她拉起,奪走她手中刀刃,好讓她能與王子面面相覷。
直視王子眼眸讓她有種不自在,讓她頓時心煩意亂。她不知道內心到底是在欣賞王子的美貌,還是恨不得往他臉上刺上一刀。意外的是,對方沒有擺出任何傲慢姿態或是鄙視她的神情,只是上下打量的一眼,最後轉身坐回椅子上,彷彿把她當作一個雕像觀賞。
寂靜中,只有外頭的呻吟聲提醒她這裡是何處。王子交叉雙手放到胸前。「所以說,妳是來自東方大陸的?」
即便沒有歧視口吻,她的心臟還是提到喉嚨。他果然聽到紐曼跟她溝通的語言不是泰倫斯共通語,但她驚訝他居然知道是東方大陸共通語。肋骨因緊張和恐懼緊縮的彷彿是想讓她就此痛苦缺氧,試著不表現膽怯,她面無表情的正視王子的臉。
「我曾是,殿下。」
王子挑了一邊眉。「為何這麼說?」
用鼻子哼了一口氣。「我八歲就待在泰倫斯了,現在是斷刃之社的人。」這果然如她預期,所有人睜大雙眼,彷彿她說的是什麼令人驚駭的事。
王子的侍衛眉頭皺的更緊,眉心的深痕就像一條刻上去的黑線。「那妳來這做什麼?為什麼執意要找薩姆爾?」
她身體緊繃,一開始她以為王子早就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此刻侍衛說的話讓她明白王子或許不懂他們爭執了什麼。
儘管如此,如果讓王子知道她是想問紐曼東方大陸狀況的話,這種行為也可以讓他假設綺莉兒有想要叛國的念頭,並給她一個罪名好送上絞刑台。
狗屎狗屎他媽的完蛋了。
「她只是好奇我這個也同樣來自東方大陸的人而已,並不是什麼刺客,殿下。這點我能保證。」
訝異的是,這次是紐曼回應了侍衛。後者眯眼彷彿對他的答案感到懷疑。王子倒是不怎麼在意,他的視線飄向別處,似乎正在思索某些事。
在氣氛寧靜到恐怖時,王子語氣平淡的說道:「我母親很信任和平之神蓋亞和斷刃之社,所以我暫且相信妳不是什麼刺客,也不會揭發妳的身分。但我需要看妳的刺青,好證明妳的話是屬實。」
綺莉兒聞言,用力甩開後方紐曼的手,後者沒有反抗。她俐落解開斗篷,把亞麻內襯衣領子拉開露出鎖骨,那刺眼的刺青刻在上頭。侍衛見了之後,防備姿態就變得沒有那麼明顯,王子看了看點頭,她才粗魯的把衣服拉好並且披上斗篷。
即使她的心不再屬於蓋亞,卻也是因為蓋亞而撿回一命。
「妳可以離開了,但不能把在這看到我和他們這件事說出去。明白嗎?」埃蒙斯看向她,眼神銳利不容拒絕。她知道說出去的代價是什麼。
「我明白,殿下。」她收起銳氣,恭敬的回應。
後者站起身站到她面前,這次不再是草草的打量她,而是仔細觀察她的臉至全身,彷彿她身上有什麼引起他興趣的事物。
綺莉兒很努力不要擺臭臉或是給王子一拳。以她現在傷勢跟人數就已陷入劣勢,所以王子越早放她走越好。她可以假裝這件事完全沒發生過,繼續執行她的復仇計畫,要知道東方大陸狀況應該還可以另尋他法。
王子走到側邊。「妳帶起兜帽一下。」
他忽然的要求讓她困惑,但又不得不服從。她順從的拉起兜帽,掩蓋她大半張面容,也遮住了臉上許多傷痕。
片刻,一股熟悉的輕笑聲傳來,她先是困惑再震驚的拉下兜帽。錯愕的當下,王子的笑聲加上恍然大悟的表情讓她不禁想起上一次她來找紐曼的時候,在走廊上遇到的一位貴族。
現在想想,記憶中那位貴族不只身材與王子有些相近,更是說過誕辰日與王子相同天,經過笑聲跟一切種種線索推想——老天,她瞠目結舌的望著笑容可掬的埃蒙斯。
蓋亞在上,她不敢置信的發現那天在走廊談過話的貴族竟然就是瑪斯泰爾·埃蒙斯·泰倫斯本人,而顯然王子本人也很驚訝那個人是她。
「看來我說對了,妳的確有著出奇的美貌。」王子想著之前的話笑說。
她從沒看過王子笑過,至少在坎瑞德遇害那天——王子的成年禮上他從未對眾人展現一絲真誠的笑容。
「原來殿下認識她嗎?」困惑而皺眉的紐曼問道。王子稍收笑容並且點頭,雙眼仍停在她身上。「曾經有段有趣的交流。所以說,妳既是斷刃師還是萊斯頓的人嗎?」
「那是情急之下的謊言,如果冒犯了你,殿下。我向你獻上真誠的歉意。」
「算了,那無傷大雅。反正我們雙方都沒坦承過。」
即便如此,她能夠明白為什麼王子要假扮貴族了。那時候他就已經與紐曼有交易了嗎?他們在談論什麼?為什麼找上紐曼?她看著王子,卻看不透他美麗外表的內心到底在策劃什麼。
她試著不展現明顯敷衍,畢恭畢敬的說:「如果殿下允許,小的必須在黃昏之前回到斷刃之社了。」
「訓練嗎?」他暼了她滿是瘀青的臉一眼問,視線還轉向她手上斷裂過遺留的白痕跟挫傷。「所以才會整身是傷?」
她頓時啞然,對王子揭露斷刃之社醜聞可不是什麼好方法,也絕不是什麼值得獎賞的行為。她不確定王子是否聽完會有所作為,但以卡珊蘿拉皇后對蓋亞的忠誠來看,皇室應該不只會相信祭司的話,更不可能認為她的話會是真的。
「只是議會有事情公佈。」她僵硬的說,王子卻反而蹙眉。
「這麼快就要重新選領導人了嗎?」
她的身體一僵,腦袋在觸及王子那個疑問時開始瘋狂轉動。該死,的確,坎瑞德已經身亡,領導人的位子又得靠藍月時由蓋亞來挑選,那麼議會一定會先篩選候選人。
頓時之間,她知道了祭司他們要在晚餐時公告什麼消息了,如果她沒猜錯,那大概是第三試煉的人選。
內心的侷促不安讓她忘了回應王子的話,後者則是沈思她的反應,接著看向她後方的紐曼。
「帶她離開,薩姆爾。」埃蒙斯說完還伸手要紐曼靠近,並在他耳邊說了些她聽得不是很清楚的話。就算此刻她的腦袋一團紊亂根本沒辦法思考他們的悄悄話。
在王子走回椅子旁邊時,她忍不住——實在沒辦法抑制自己的魯莽衝動。「殿下,坎瑞德——我是說斷刃之社的領導人,他是我的導師。我知道他的為人,而他絕對不是如祭司所說那樣故意遺失蓋亞斷刃。祭司不如我那樣了解坎瑞德,他是絕對不會讓蓋亞失望的。」
王子只側身看了她一眼,沒有蔑視或是懷疑,只是輕微點頭。他走到桌前,她隨著他的步伐看向桌子上的東西,她不敢眯眼確認,但她肯定那是張地圖,或者說——還沒完成的世界版圖。王子果然沒說謊,他真的打算去發掘新的地方。
王子背對她,但伸出左手示意侍衛打開門。埃蒙斯側臉,那雙藍金色的雙眼因眉下陰影而成灰金色。「如果妳是真的尊敬妳的導師,那就午夜時來迪拉奎亞廣場吧,依照傳統我們仍會替斷刃之社領導人找來亡靈法師為他獻舞,為他的靈魂祈禱。」
她不知道如何回應,只好回答:「謝謝您的慷慨,殿下。」在對方點頭後她就走出房間,感覺再待下去自己就要被王子的視線看透。
紐曼跟隨她其後,順勢關上門。
他們沈默的穿越滿是叫聲的走廊,默不作聲的情況,他居然還記得要把她的刀還給她。離開全是不堪入目畫面的場所,兩人彷彿很有默契的來到廣場,紐曼在經過一個巷口之後停下腳步。
他的臉龐晦澀無光,橘色天空和漆黑的頭髮襯托了他的藍色雙眼,也映照出他僵硬的表情與有些緊繃的身軀。她不解他的反應於是開口:「我不會說出去,不要擔心。」
但他搖頭。「不,我是——」他全身緊繃的靠近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一步,為此她能感受到他微急促的呼吸、慌亂的眼神,和那糾結的痛苦神情。
「你怎麼了?」她輕歪頭問,聲音微小好讓周圍經過的人不會聽到他們對話。
他反而閉上雙眼,眉頭如往常一樣皺著。「沒事。」
原本的話被吞回口中,只剩這句話說出口。她靜靜的望著他的臉,她知道他有話沒說,但此刻她並不想逼迫他。
綺莉兒點頭,退了一步半玩笑的說:「雖然是我的錯,但我有不能拖延的理由。所以明天中午見,紐曼。到時候給我清出一個該死的時間,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回以一抹苦笑。「我儘量。還有抱歉剛才壓著妳,不知道妳有背傷。但我必須說——不要讓妳的傷痕再更多了,莎芭琳娜。」
她眨眨眼,原來他察覺到了,不知為何這讓她感到暖心。
也或許只是因為她遭受的痛苦可能刺激他回憶起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為此她不知道該不該感到罪惡。
她的確同情紐曼,也替他感到憤怒,所以她更要知道家鄉目前的狀況。
她無法說謊,就像陳述事實一樣。「我的傷痕只會更多,薩姆爾。」她往通往國王大道的街道走去,未曾回頭看他的神情。
ns 15.158.61.4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