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夢境猶如一個仙境,她看見了她的家人。父親吹奏著木笛,母親則是隨著歌曲編出一些柔美的歌詞。布列塔尼的方言融合東方大陸共通語有種原始的味道,自然又能在音調中特別突出。
母親正在唱她小時候最常聽的歌曲,她的笑容和充滿溫柔的藍眸一直是她的魅力所在。
晴空的鳥兒啊,是誰在召喚你?
讓我向精靈許願,隨你一同而去吧;
大地的植物啊,是什麼讓你仰頭不停搜尋?
讓我向星辰祈禱,隨你一同仰望吧;
古老的圖騰是族人的驕傲,歷史存活在兒女的身上,連綿不絕。
噢,我們是卡特卡梅的子孫啊!
與自然為伍,與風並行,自由是我們驕傲的一切!
母親隨著歌詞翩翩起舞,在草地上猶如一位精靈,她與綺莉兒同樣的銀髮隨著轉圈而飄動,雙手揮舞空中時有如祈禱的模樣,讓夢中的她看的目眩神迷。
再一次的轉身,母親的身影突然之間化為那晚的祭司加娜·安德魯的模樣,舞姿變得狂野而令人緊繃。加娜的聲音與母親截然不同,古語的發音讓她頭皮發麻。
當祭司的雙眼與她的對視,那漆黑的瞳孔放大像是月亮,虹膜閃爍的光芒猶如湖面波光。潛伏的黑暗從祭司身上湧出,朝她撲面而來,而現實即時將意識抽離了夢境。
綺莉兒倏地睜眼,冷汗佈滿她的額頭。後頭的光線讓她漸漸能夠把自己所處地方的樣子,周圍事物在她眼中變得清晰。吐氣,她在她的房中。
空腹感讓她感覺起那好久沒感受過的飢餓感。八歲在斯凱諾拉貧民區時她天天都有這種感覺,胃中空無一物,唯一有的只有自己不停分泌的唾液和口中殘留腐爛食物的惡臭。
但更嚴重的還是背後的疼痛,痲痹了知覺,彷彿刺痛與肉體融合唯一。她皺眉從趴躺變成側身,左手來到背後,她無法克制手虛弱的顫抖。掀開亞麻內襯衣,她的手指隔著繃帶緩慢的觸碰傷痕。
她抽了口氣,傷口似乎結痂了,因為沒有再出現濕潤的血,這表示她睡了很久。沿著傷疤撫摸,綺莉兒越摸越不安。伊蓮娜不是想要盲目的傷害她,這些傷痕結痂的疤痕感覺像線條,讓她聯想到字母,但她不知道那個賤人在她背後刻了什麼該死的東西。
一個巨大的黑影來到她的床頭,她瞇眼看著巴格納歪著頭看她,鳥啄上已經回復乾淨,褐色帶點琥珀色的圓眼睛看起來像是天空上的太陽。獵鷹輕鳴一聲,似乎在對她打招呼,綺莉兒笑著呼了口氣,伸出虛弱的手搔了搔牠的下巴。
「妳醒了。」由於獵鷹的出現讓她沒注意到門打開的聲音。她真的虛弱到連注意力都渙散了。躺在床上,她面無血色的望向拿著托盤的芮安。
托盤上放著一杯罌粟奶和一碗蘑菇湯,另外還有幾片黑麵包。她的表情充滿憂心,但她對綺莉兒露出笑容。
「嘿。」
芮安坐到她床旁的木椅,將托盤放到坐起身的她腿上。順勢摸了摸巴格納的頭,獵鷹拉長頸部享受著。「先喝了這杯罌粟奶,可以緩解妳的疼痛。還有這是中午剩下的蘑菇湯跟麵包,吃麵包時泡湯吃吧。不然我擔心妳的腸胃還沒辦法好好消化固體食物。」
她聽話的飲下罌粟奶,接著拿起湯直接飲用,熟悉又美好的鹹味滿足了她的飢腸轆轆,虛弱的胃卻突然反抗湧進的熱湯。一陣反胃猛然升起,綺莉兒劇烈咳嗽,試著忍住卻還是讓一些湯從嘴巴和鼻孔漏了出去。
芮安著急的拿起圍裙替她試擦,還擔憂的詢問她是不是不適合喝有固體食物的湯,但她搖頭。她必須有體力,所以硬逼自己喝下去。
「妳不要狼吞虎嚥,妳好幾天沒進食了。」
「我昏迷很久嗎?」
「一天半,因為前一天妳發燒昏迷的很深,現在是中午。」芮安解釋。
她點點頭,靜靜的吃著泡湯的麵包。「謝謝妳照顧我,小芮。」對方只是搖頭微笑。
「是妳的話也會照顧我。」綺莉兒笑著聳肩。
「我應該會先殺了那個傷妳的人,之後好好的照顧妳。或者先照顧妳再去殺那個人,全看情況。」
她的話讓芮安沈默下來,臉色凝重。「怎麼了?」
芮安握緊拳頭,眉心彷彿存在許多懊悔、憤怒與悲傷。她的藍眼充滿不該有的自責。「他們那樣對妳,我也應該替妳報仇的,莎芭琳娜。要不是我這麼弱懦,我可以——」
她伸手握住芮安顫抖的拳頭,眼神認真。「小芮,我不會責怪妳沒有這麼做,復仇這種路不屬於妳,它屬於我。妳沒報復他們是正確的,因為那該由我來,而我也不允許有人奪走我的機會。妳是我在斷刃之社當中最在乎的人,我不要妳因我的傷痕而自責。好嗎?」
芮安試圖保持鎮定,卻在點頭時發出的嗚咽聲中下哭了。而這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沒想過芮安是如此在乎自己。她移開托盤,伸手將她攬進懷中,而芮安的眼淚卻比背後的疼痛還要令她難受。
在她離開時,她會試著帶芮安離開斷刃之社,這裡不適合她,太善良的靈魂在這只會受到折磨。
過了很久,芮安的心情才平復下來。兩人鬆開彼此,綺莉兒吐了一口氣,為接下來的問題做好心理準備。
「伊蓮娜在我背後刻了什麼?」
芮安臉色再次垮下來,神情變得侷促不安。她猶豫不絕的樣子更讓綺莉兒起疑。伊蓮娜刻的東西讓芮安如此難以啟齒,到底是什麼?
「告訴我。」
「說實話......我該走了,我晚點得去廚房準備所有人晚餐。今天祭司要公佈重要事情。」說完,她就匆匆忙忙的拿著托盤奪門而出,完全不給她可以阻止的機會。
但芮安一走,另一個身影便踏進她的房間,巴格納發出不自然的叫聲,示威的翅膀也伸展開來,因為來者是位男性。她坐在床上看著湯姆斯被巴格納嚇一跳的模樣。「幹嘛?」
湯姆斯又像之前一樣緊張的漲紅臉,先前她攻擊過斷裂的鼻樑似乎只剩歪斜樣子而已。「我只是聽到芮安去看妳,我沒想過妳醒了。」
「你之前會來看我?」她困惑訝異的問。
湯姆斯小心翼翼的坐到她旁邊,全身緊繃的看著她,卻又不敢掉以輕心,因為獵鷹的雙眼已經緊盯著他。他擠出微笑。「會啊,昨天我有來,但妳的鷹那時候不在。」
「那你最好不要手賤去摸牠,巴格納討厭陌生人亂摸。」湯姆斯聽著警告點頭。
「妳的傷和身體好多了嗎?」
「傷痕應該結痂了,而且我剛吃了東西。」她停頓一會,金眸透露五味雜陳的情緒望著身旁男孩。
「你看過我的傷痕了嗎?」
湯姆斯吃了一驚,但感覺不意外她會問起,男孩默認的點頭,臉色就像剛才的芮安一樣陰鬱。
她逼自己冷靜,手卻不自覺的握拳,讓纏繞手上的繃帶繃的更緊。她瞪著關節上青綠色的瘀青,語氣沈重。「多少人看過了?」
「只有祭司、芮安、我跟伊蓮娜那群人。」
「那就等於全部人都看過了。」她咬牙切齒的低吼,以他們八卦對速度她根本不用擔心沒人知道。全身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身後獵鷹低吟一聲,似乎困惑她怎麼了。
這次的羞辱讓綺莉兒下定決心,絕不會原諒伊蓮娜與她同夥的作為,而不管是哪個祭司告訴國王這種錯誤消息——她一樣不會放過那個人。
蓋亞幫助了她,卻也奪走了她的導師與自尊。
她一樣不會原諒祂。
湯姆斯低頭嘆了口氣,雙手在大腿上來回摩挲。「等會晚餐時間要提早集合,祭司和第十三代領導人要說明重要事情。」
她沒有點頭,於是他站起身準備離開。「好好休息一下吧,莎芭琳娜,妳最近太常受傷了。」
當他轉身時,綺莉兒走下床,脫掉身上染血的亞麻內襯衣,身上只剩繃帶和皮革褲。她舉動的身影讓他回頭,訝異她的行為。湯姆斯不再像青少年那樣臉紅的一塌糊塗,彷彿那一晚改變了他們所有人。但他還是對她皺眉,試圖保持冷靜。
「妳在做什麼?」
「告訴我她刻了什麼。」
「什麼?那只會讓妳生氣。」他用勸阻的口氣說道:「那不是什麼好字眼。」
綺莉兒氣急敗壞的瞪著他,憤怒的用手捶了桌面。「這一切都讓我生氣!湯姆斯!所以給我廢話少說!告訴我這該死的繃帶下那賤人刻了什麼?」
他看起來同樣生氣,表情半是糾結,半是氣她不給他選擇而且陷入天人交戰中。最後,他用鼻子哼了一口氣。
「她......」他伸手捏著眉心。「她用刀刺了兩個字......蕩婦。」他的語氣漸歇,顯然這段話讓他難以啟齒。
「天殺的什麼?」她不敢置信的吼道。「蕩婦?」綺莉兒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點頭,確認了這個噩耗。
她憤怒的拿起桌上匕首,用力往桌上一插。刀一半都陷入了木頭之中,她惡毒的想著這刺入的是伊蓮娜的頭。她的右手傳來陣陣痲痛,但這也無法使她的怒氣藉由這個來發洩。他媽的!
「她居然在我背後刺這個!我他媽的要宰了那個賤人,把她拖進塔瑪拉的地獄烤成焦炭。」
聽見湯姆斯吸了一口氣,她燃燒猶如烈焰的雙眼瞪向男孩。「不要他媽的告訴我,你也禁止我向蓋亞雙胞胎妹妹祈求那個賤人的死亡。」
意外的是,他沒有反駁或是皺眉,反而露出了微笑。「不,那個賤人罪有應得。」
她別開視線嗤之以鼻的轉身穿起亞麻灰內襯衣。罌粟奶似乎發揮作用,她忽視剩餘刺痛並穿上自己的鎖子甲、皮革護甲與束腰上衣。腦中不停想著要怎麼處置那婊子與她的狗。
巴格納覺得無聊了,飛到窗口望著外頭,涼風溜進房中,當她穿好衣服時,獵鷹已經消失無蹤,八成飛走狩獵去了。
她坐在床上穿高筒靴時,湯姆斯皺眉開口。
「妳現在要去哪?妳的身體——」
她心不在焉的回應:「我得進城找人,事情不能再亂套了。」
「誰?不要說妳現在就要找人報復伊蓮娜。」他的語氣充滿責罵,好像她已經這麼做似的。綺莉兒朝他翻白眼,站起身拿起床腳柱掛著的斗篷。
「我會有自己的計畫對付那個婊子,所以不會大費周章去找人。你不是我父母或是坎瑞德,湯姆斯,不要管東管西。」披上斗篷她說道,這讓他的臉色變得黯淡。
當她走過他身邊時,湯姆斯的話讓她稍微停足。
「我以為那個吻能讓我在妳心中有所不同。」他的語氣有著難以忽視的難受與控訴,更多的是憂傷,彷彿真正受傷的人是他。
綺莉兒啞口無言,那個吻的確不一樣,會讓她在離開帝國時都念念不忘。但坎瑞德的死改變了一切,她被死亡與仇恨囚禁於此,靈魂更是深深的被蓋亞束縛,除了找到殺人兇手、還給導師一個清白,她沒辦法就此離開。
儘管讓她處境變得如此左右為難。
轉身一看,湯姆斯側著身低垂著頭,眼神充滿她不願理解的情緒,一時之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但下一秒,她的心知道她必須說什麼,而那些話讓她不再猶豫不決。
她的表情平靜,雙眼卻如岩石般堅定。雖然感到一絲愧疚她仍開口:「是不一樣,湯姆斯。但即使那段時光和那個吻也無法阻止我的任何決定。找到兇手和斷刃之後,我還是會離開斷刃之社,離開泰倫斯,所以我們不該再進一步。你最好不要跟我有任何瓜葛,湯姆斯·荷內瓦,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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