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羅西奧
隨著日暮最後一絲餘光消失,在他的兄長菲力克斯抵達後沒多久,貝克家的雪豹旗幟就在盡頭的森林小路出現。稱不上聲勢浩大卻也壓迫感十足,貝克城人酷愛深色打扮,在城門開啟後如一片陰影籠罩中庭。
他們一行人全都站在外頭迎接,包括剛才抵達的菲力克斯與他的妻子盧克蕾齊亞,以及他們三兄弟的父親城主達米亞諾·馬庫斯。
乘載他未婚妻的馬車則最終停在他們面前,耶羅西奧不抱任何期待的望著隔著簾紗的人影,隨後一隻手撥開簾紗另一手則打開車門。戴著鑲嵌綠鑽紅絲絨頭冠的少女映入眼簾,在她跨出車門時他才有辦法看清她的打扮。
磚紅色天鵝絨材質的禮服,搭配飾品、金絲巧妙的勾勒曲線,讓異地來的新娘宛如一朵參染金箔的紅花綻放在黑夜中。
深褐色的波浪捲髮如海浪流淌在肩頭,襯托出了她達爾賽亞人血統的淺膚色和冷冽漠視周圍的棕眸。她微抿的唇讓人既想親吻卻又懼怕會吐出惡言,而她沒有左顧右盼,在姿態穩定後就與他四目相對,彷彿早就確定人選是誰。
「小姐。」他的父親面帶笑容的上前親吻她的手背。「妳如外界闡述的那樣美若天仙,像是黑暗中的太陽一樣。歡迎妳,孔特西娜,我很開心妳即將成為這個家族的一員。」
出乎意料的是,她立刻從嚴肅轉而燦爛一笑。
「我很開心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能夠用喜事來化解,也很感激你如此重視我,大人。另外,大伯有事無法前來,但他準備了禮物要給你,來自貝克城整整三大塊達摩克利斯山峰的乳酪,希望你能諒解他的缺席。」
他望著父親露出眼睛一亮的神情。「當然,等會我會派人處理,到時候大家都能在宴會上享受首相贈與的禮物。」
孔特西娜嫣然一笑。「你太慷慨了,大人。」
隨後父親頷首並轉頭看向他,耶羅西奧立即上前行禮並牽起她遞出的手親吻。她的手掌帶有輕微傷疤,卻不像習過武,雖然他試圖用觀察讓自己分心,但在抬頭之際、鬆手之時,他還是忍不住回味了她身上帶著的梔子花香。
「你比我想像中的高,大人。」他一時之間不清楚她是在揶揄還是認真的,不過此刻一看孔特西娜確實比其他女性還要高。
「謝謝,但我是我兄弟中最矮的那個。」他調侃,而她也勾起淺笑。
「也是最氣宇軒昂的一位。」
她很懂客套話。在他禮貌的接受她的讚譽時內心暗忖。至少我的新娘擅於交際。
隨著夜色已濃,父親邀請眾人前往蓋亞神廟見證儀式。耶羅西奧順勢伸出手讓她挽上,孔特西娜沒有半分遲疑,雙方似乎都有無形的默契或者壓力。
眾人腳步往主堡後方的神廟走去,祭司早已在裡頭的蓋亞神像前等候多時。眾人紛紛入座兩旁擺設的座椅,神廟不大且裝潢樸素,盡頭只有一座乳白色的神像和一盆象徵聖火的火盆。
沒有音樂伴奏,他只能在靜默中牽起孔特西娜的手從中間走道緩慢走到盡頭。路途他想不到任何話語。無法詢問她是怎麼想這段聯姻的?他是否要安慰這個同樣受迫的人?不管如何,他的新娘都同樣不發一語。
抵達後祭司遞給他們各一支長滿翠葉的樹枝——象徵新的連結。隨後他與孔特西娜面對面望著,一手依然牽著彼此。
祭司開始用古語道出幾句話,在近乎無聲的環境中古語抑揚頓挫的音調讓火焰的劈啪聲更顯奇妙。在尾音一落,祭司便示意他們將樹枝伸入火中。兩人照做並再次舉起燃燒的樹枝——這意味著死亡時他們會為彼此點燃光明指引靈魂方向。
下一步他們都心知肚明,站在附近的菲力克斯遞給他一枚戒指,一枚閃爍銀光的寶石戒指,來自他的祖母。而孔特西娜則從她的侍女手中拿出一枚鑲嵌透亮藍寶石的戒指。
在把樹枝丟入火盆後,他牽起她的手,望著她面不改色的臉輕輕的將戒指套入無名指中。儘管只有一秒,耶羅西奧還是察覺了她胸口猛然之間的起伏,和雙眼一時的動搖。
他不想給她壓力,於是視若無睹的誰出自己的手讓她照做。感受到戒指在無名指的重量,不知為何他猛然回憶起在早些時候在書房與父親、一位素未謀面的男人。
那時在書房等候沒多久,父親就帶著一位說話中帶有濃厚馬托克腔的男人來找他。男人年紀約莫中年,跟父親的相處、談話都隱約透露他與馬庫斯有血緣關係且更是父親的友人。
而父親要他們認識,只不過是因為這個陌生人接下來幾日都會待在這裡,為了與父親敘舊加上草原爭鬥也在後幾個禮拜。且耶羅西奧還是即將迎娶貝克新娘的人,所以來打個招呼好讓他可以管好他的未婚妻多疑。
但為什麼父親這麼重視這個男人的安危?這個人可以帶來什麼利益?如今他想不起男人的名字,似乎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介紹過。
耶羅西奧不懂父親的打算,從小到大達米亞諾·馬庫斯除了認同他馬術的表現外,其餘更在乎自己在宮廷的權力,菲力克斯迎娶馬提奧斯家族的盧克蕾齊亞也是讓自己在朝廷更有話語權。
不免讓人覺得這次與貝克聯姻,或許只是兩個玩家想互相牽制對方。
「你分心了,大人。」那雙棕眸如一根刺紮入心臟,形成揮之不去的印象。孔特西娜握住他的手逼他回神,他感到窘迫,因為他的妻子已經說完了誓詞,而眾人都在等待他的。
好極了,他不只當著妻子的面遊神,更是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下像個猶豫的蠢蛋。不過再次看著眼前的人,她自身帶有的奇妙氣質又一下子讓他忘記了尷尬。
「……抱歉,妳太美了,所以我忘了自己也該發言。」他未作思考便脫口而出,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眼前女孩的雙頰突然泛出紅暈。
耶羅西奧跟她同樣震驚,也為自己尚未斟酌的坦承感到羞澀。他趕緊道出誓詞,掩飾自己的慌亂也讓孔特西娜有辦法恢復鎮定。
在詞語終了,祭司要求全部人起身並說出最後一句古語。他知道自己必須做什麼,稍微將頭前傾,確認對方沒有退縮後,他靠向前如羽毛落地般親吻了她的雙唇。
在鬆開之時耳邊只剩如雷貫耳的歡呼與鼓掌,只有他們望著彼此,沒有笑意只有不確定卻又迷離的眼神。她感受到什麼了嗎?我會喜歡——甚至信任這個貝克家的女孩嗎?
她卻突然握緊他的手,臉上嫣紅不見消退,卻又像她本身的胭脂。那雙棕眸讓他定神,她聲音穩定的說:「不要再分心了,我的丈夫。」
他回握她的手,並遞到唇邊親吻手背。「我不會的,我的妻子。」
————
宴會中不見灰心喪氣的人,歡快的氣氛如花粉散播到每一處,原本琳瑯滿目的美食轉眼間已成凌亂的卓台,擺滿桌椅的位置下一秒也被清空成了眾人載歌載舞的區域。美酒香氣縈繞四周,音樂更是令人沈醉,甚至有種狂亂之美。
主桌上僅有他弟弟何塞加入跳舞的人群中,父親正與菲力克斯談話,而盧克蕾齊亞則與母親一同喝著葡萄酒輕聲細語。反倒耶羅西奧只吃了一點便胃口盡失,望著身旁優雅品酒的孔特西娜,確認她已吃飽後,他躊躇片刻問道:「妳想跳舞嗎?」
孔特西娜似乎有些訝異他突然開口,畢竟他們已經沈默進食了好段時間。她很快恢復自然,放下酒杯。「如果你邀請的話,大人。」
他露出微笑,站起身伸出手,對方也給予面子的遞上。在他們一同來到人群處,他摟住她拉近彼此距離。
梔子花的味道變得濃烈讓他有些暈頭轉向,這是很奇怪的現象。二十年以來他不怎麼在乎異性,唯一嚮往的只有奔馳在草原的快感,或許正是因為身分束約,才會覺得眼前的女孩不再掛有敵對家族姓氏,只是一個屬於他的人。
自我催眠是件危險的事,耶羅西奧清楚。可隨著舞步轉圈他的眼中卻只剩她清晰的面容。
「妳的穿著很豔麗,我以為貝克城的人都熱愛深色衣物。」
孔特西娜隨著舞姿往後仰身,他的手因此觸碰到了背部鏤空的部分,但下一秒她便因舞步抬起身子,短暫的恍惚演變成更大的暈眩。隨著他迅速扶起她,他的妻子與他之間的距離便如煙消散。
那是個危險的距離——能看見她胸口的汗珠,唇瓣上的鮮紅和棕眸暗藏的思緒,更能感覺到溫暖的鼻息吹拂在他臉上。耶羅西奧明白她同樣能感覺到他的。
她的手勾著他的肩頭,乍看之下是在防止自己跌倒,卻又像是誘使他靠的更近。
「……那是因為我喜歡紅色。」她突然道。
他眨眼,讓自己的呼吸穩定。忍不住望著她全身上下最代表慾望的紅豔。早知道剛才在儀式上,他就該讓那抹紅換到自己唇上。
「是的。」他不由自主的嚥下口水。貝克家的人都狡詐凶險,讓她的身影、談吐與似石榴色的雙唇都刻印在他試圖反抗的心臟上。她是塔瑪菈派來的使徒,耶羅西奧在第一眼時就中了魔咒。他無法鬆手。
「妳很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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