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法蘭克就來敲她的房門,要她等會去船長室會合。她快速整裝完畢去到船長室,一去卻看到葛摩瑞船長、史密斯大人還有一個昨晚在快截號上看到的馬托克副手。
所有人都看著她一臉不確定的走進來到埃蒙斯身旁,經過那個馬托克人時他向她禮貌的簡短介紹自己。她看向中央大桌上放著不完整的地圖,有幾條路線已被劃去,顯然是不打算走的航線。
埃蒙斯沒有對她的來到加以理會,雖然綺莉兒很好奇為什麼法蘭克不在此,反而是她出席會議。
王子指著大長桌上馬托克地圖中的母海到龍棘群島的範圍,若有所思的提問:「依照風速,我們得花上多久時間才能到龍棘群島的外海範圍、還能避開暴風區?」
史密斯大人一樣看著地圖,雙手交叉一手摩挲下巴思索回答:「五天或一個禮拜,殿下。而且這是目前計算最快的時間了,如果運氣好這陣子會有西南季風吹來,我們可以順勢進入龍棘群島外海範圍。」
王子點點頭,一邊思考下一步如何進行。回到船上,曾在馬托克看見的那些漂亮服飾又轉換成一開始看見的黑藍色金釦外套還有白亞麻衣與褐色褲,皮靴在他思索而繞著桌子時發出聲響。
現在她才知道船沒有在移動,可見兩艘船都已收杋停在遠離派瑞斯島嶼一段距離的母海上。所以葛摩瑞船長和公爵派來的一個叫做佩德羅·吉薩的人才有辦法來瑪麗維亞娜上與他們討論之後計畫。
葛摩瑞船長認真思考後說道:「我們的物資應該還能撐過那段時間,但我們必須避開母海上猖狂的海盜的出沒航線,我們的武器不能浪費在他們身上。」
埃蒙斯點頭,接著看向站在葛摩瑞船長旁邊研究地圖的馬托克男人。佩德羅·吉薩是個住在阿芙拉城馬托克人,在他向她介紹自己時,埃蒙斯補充。
而異國臉孔、深色眼線加上許多刺青和帶著腔調的泰倫斯語都給他一種神秘的感覺。王子說了他曾是受國王重用的船長之一,抵禦過泰倫斯和海盜的騷擾,也因此公爵才會挑中他來當負責人。
「你有什麼建議嗎?佩德羅·吉薩大人。」乍聽之下是好意詢問,一旁聽的她卻能感覺出王子在看這人有多少能耐。
佩德羅走上去用刺著黑色符號的手指,指著一條紅色航線。看了看所有人,用最簡單的泰倫斯共通語說:「走這條。畢拉達最少,風也最順。」
「畢拉達?」綺莉兒一臉困惑的問。
「就是海盜,那是馬托克對海盜的稱呼。」埃蒙斯解釋,臉上帶著一絲興趣,顯然滿意佩德羅沒有長篇大論。
見狀史密斯大人略帶不屑的哼了一聲,對佩德羅的目光也帶有敵意。這反應讓所有人摸不著頭緒,或許他曾經有什麼不好的印象。
「那條路雖然乍看之下安全,但最近海盜的動線變廣了。可能吉薩大人的認知還停留在之前。我覺得我們該走另一條已經被剔除在貿易航線的路,雖然花的時間較久,但或許比較安全。」
說完他指向另一條藍色的航線,這引起馬托克人的不滿。「那條不行。」
他鏗鏘有力的反駁聲使埃蒙斯挑眉而史密斯大人皺緊眉頭。「有畢拉達,他們會假裝是捕鯨船。所以那條不行。」他解釋,但顯然不足以說服史密斯大人。
「那條動線已被廢除,基本上沒人會去航行那條。海盜怎麼可能出沒?更何況我們是兩艘船,他們不會笨到貿然攻擊。」他帶著怒氣的回答。
聞言佩德羅對他怒目而視且碎了一句馬托克粗話。「他們知道!我的船被攻擊過!你這蠢蛋!」
這使得看起來一直是理性看事的史密斯大人失去控制。他雙眼噴火,一手拍桌的咆哮:「注意你的態度!你這該死的馬托——」
「夠了!」葛摩瑞船長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吼道。
王子隨著船長的制止而出面,他似乎不畏懼也不擔憂隊伍起內鬨,但那雙藍金眸盯著他們看就像處刑人似的。他拇指摩挲食指銀戒,視線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之間看著。
「注意你們對彼此的態度,兩位。」他聲音平穩卻給人無形壓力,史密斯大人和佩德羅·吉薩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我來這不是讓你們給我搞事,你們已在同一條船上,我不想讓它就此翻倒。為了共同利益,試著讓合作順利點吧。我可以好言相勸,也可以來硬的,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見沒人敢回話,他指向佩德羅剛說的路線。
「我們走這條。史密斯大人確認好經緯度我們就啟航。現在,我需要和我的斷刃師說話。船長、吉薩大人兩位請回快截號吧,有事我會再通知你們。」
王子的語氣不容反抗,所有人聽命行事,除了葛摩瑞船長多看了她一眼以外,其他人朝埃蒙斯行禮後就離開船長室。
在所有人離開後,埃蒙斯收起地圖走回書桌而她跟上前。在他把地圖放到一旁時她發言提問。「史密斯大人到底是誰?為什麼對佩德羅·吉薩如此不滿?」
他一邊替自己倒酒一邊坐到椅子上,陽光照射下他的眼下有著難以遮掩的黑眼圈,這趟旅程才開始不久就已經造成影響了。
當綺莉兒坐到他對面時他看著酒杯開口,嘴角還帶著一絲嘲弄。「他本名是羅素·巴洛夫,沒落的巴洛夫家族最後的後裔,他們的家族奉獻一生精力在戰場上,以至於沒時間繁衍後代。
很久之前替我父親與其他人一同率兵攻打馬托克,很顯然那次的失敗讓他一直記恨到現在,更是從此不再用本名問世,所以人們才以為他死在了馬托克的海上。
除了那恥辱、痛失家人帶給他怨恨馬托克之外,佩德羅·吉薩更是與他打過,妳想哪個人會開心的與打敗自己的人合作?至少巴洛夫不是有那樣氣度的人。」
「他們認得彼此嗎?」
「也許吧,我不在乎。現在他們也不敢在我面前爭吵,這點保持就好。他們的能力都不差,如果合作無間的話會讓我們的計畫完美執行。」
這讓她想到他與公爵在競技場那番話。「說到這,我想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埃蒙斯放下酒杯,抬眼注視她好像早已料到。
「妳想知道什麼?」
「你上次跟丹伯里公爵說過的毒蛇是誰?」
原本她以為他會對此僵直不安,反而他只是笑了一聲,看著她無所謂的聳肩。「那只是個配合丹伯里公爵問題的意象,擋在我面前的都是狡猾的毒蛇。他們有不同面孔、型態,妳想知道的是哪個?」
「不要跟我玩文字遊戲,你承諾過不會欺騙我。」她警告,卻也對這種循環感到疲憊,因為這宣告了埃蒙斯仍舊無法選擇相信她。
王子面不改色。「我沒騙妳,我的確會夢到那些想殺我的人,每晚都不一樣但都同樣駭人。」
該死的是她看得出他不是在說謊,他的嗓音也沒多加掩飾保留。但之前他曾因某個人失控過,那個人為什麼他從不透露?那個人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可以頻頻使他失去理智?
她氣惱的往椅背靠去,還沒吃早餐讓她脾氣暴躁。她口氣不悅的轉移話題。「你為什麼要叫我來參加會議?」
王子合十雙手放到腹部上,一派悠閒的模樣與他的樣貌極為相稱。「妳難道不會想知道我們討論了什麼嗎?據我所知,妳什麼都想知道。」
投以假笑,她歪頭繼續說:「那麼你一定不介意我知道你把蓋亞斷刃放在何處了吧?」
「我怎麼知道妳不會偷走它,然後往我背後捅一刀?」
「那樣殺死你太簡單了,我比較傾向把你大卸八塊餵給鯊魚。」
這句話一出口就惹得兩人都露出笑容。
玩笑過後她認真起來嚴肅的表示。「我是真的在請求。我已經向你發誓了,瑪斯泰爾。你也知道誓言的約束力對斷刃師多重要。」她舉起左手露出掌心傷疤。「這證明了我不會背叛你,所以至少讓我看見蓋亞斷刃真的在你手上。」
他皺起一道眉顯得不解而坐立難安。「妳在山豬酒吧不是確認了嗎?難不成還要讓我給你看劍身才能確認?」
「沒人看過劍身。」她說,而他皺眉瞇眼,她不明白王子的反應。「斷刃之社、歷代領導人甚至是我的導師——坎瑞德都沒見過,劍沒有人抽的開。我要怎麼確認?我需要看那個劍鞘和劍柄。」
「沒見過?莎芭琳娜,這個謊言是最差勁的。妳為什麼要騙我?」
她對此張目結舌。他認為她在說謊?為什麼他會認為她在說謊?
儘管錯愕她還是保持冷靜。「騙你?我幹嘛騙你?我說的是真的。」他的藍金眸隨之閃爍怒火,往前瞪著她的臉。
「那劍可以抽出,我親眼目睹。以這點來說就足以戳破妳的謊言了。」
她瞬間雙眼圓睜,震驚到無以復加。這不可能,沒人拔的開蓋亞斷刃,就歷史記載在布蘭達·泰倫斯死後沒人有辦法拔出斷刃。狂亂的心逃出牽制,紊亂的讓她眼花撩亂。
那晚——坎瑞德死的那晚,聖火的異樣和祭司加娜的詠唱,聖靈的動盪與那句歌詞縈繞腦海—— 靈魂之約,以血為盟,命定之人隨著碎靈歌詠。
如果是真的,如果埃蒙斯沒有騙人,那這一切的跡象都指出蓋亞的傳人出現了。隔了好幾百年,傳人出現的可能性就攤在眼前。
綺莉兒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而昏厥倒地。
「莎芭琳娜?」眼前的王子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驚訝和侷促不安。用膝蓋想也能知道她的臉色有多蒼白,這件事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傳人。
她萬萬沒想到傳人出現這個選項,也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件事。如果是,那個人到底是誰?或者說,那只是蓋亞的憤怒罷了?可這也無法解釋被抽開的斷刃。
「是誰抽開的?」
「重要嗎?」
「我沒在跟你開玩笑!劍在我進入斷刃之社之前到現在都沒人看過,連祭司也一概不知!到底是誰抽開的?」
他瞪視她,鼻翼煽動而目光如炬。「我不知道是誰,士兵呈上時就已抽開了。」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是誰。繞了一圈卻只得到新的謎題。
她揉著太陽穴癱入椅中並重重嘆氣。
「妳為什麼這麼需要知道誰抽開的?」
「因為我沒在說謊!」她面目猙獰的大吼,只差沒有翻過桌子朝他撲去。「從一開始我就句句屬實!而且這背後的真相可能也會影響到我們的協議與你的計畫。」
這使得王子終於採取行動,他身子往前靠試圖看見她雙眼中藏匿的真相,口氣充滿脅迫:「說清楚。」
她哼聲。「在那晚——所有事情都亂套的那晚;我的導師兼領導人被人謀殺、你的士兵找到他和斷刃時,斷刃之社的蓋亞聖火出現異常。而那個異象只有兩種可能,諸神之怒或者傳人現身,但依照你的說法——」她不禁咬緊牙關。「我在猜想傳人可能出現了。當他或她接觸到蓋亞斷刃,也只有他或她才能抽出。」
埃蒙斯臉色如白乳石般蒼白,雙眼罕見的露出清醒驚恐。不必加以說明,王子一下子就明白後果的嚴重性。傳人地位之大,更不用說力量多麼驚人,彈指之間摧毀帝國基本上是輕而易舉。也只有傳人才可能顛覆皇室政權,不管埃蒙斯在計畫什麼、剷除掉誰,傳人的出現基本上都會使一切規劃付諸流水。
「布蘭達·泰倫斯曾是唯一能使用蓋亞力量的人,那把劍如今認同了新的人,就算他或她還沒察覺自己的力量,遲早命運會使他或她明白。」她沈重的告誡。
他望向她。「妳在意指我們會促使傳人明白嗎?」
「不單單是那麼簡單,」她指向他。「蓋亞是泰倫斯的守護神,祂一定察覺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才會再次選擇讓傳人現身。瑪斯泰爾,我想原因十之八九離不開你的計畫。如果你打算持續你的計畫、除掉某人或是什麼的,傳人遲早會因你而行動。你要知道,蓋亞的力量我們沒辦法勝過的。古書歷史就算誇大但也不是謊言。」
他抿起唇,握緊拳的樣子像是沒料到會殺出一個程咬金,還即將打亂他的計畫。綺莉兒不知道他計畫多久的時間,但他憤怒不已的模樣就能猜到他花費多少心思。
他的拇指再次摩挲銀戒,絞盡腦汁的思考著。下一秒他看向她,話中有話的說。「我相信妳的話,莎芭琳娜。但如果妳已經知道可能是蓋亞女神的傳人出現,妳就不可能達成妳的目的了,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嚴重性?」
她猛然愣住。的確,她唯一的目的地就這樣消失不見。不禁油然而生一股焦慮,她恐怕永遠當不上領導人,見不上蓋亞還報不了仇。難道坎瑞德說蓋亞對她心存歉意就是這個意思嗎?她將拱手讓出斷刃,就在泰倫斯需要傳人時當他或她的後盾嗎?
為何她付出那麼多代價卻只能得到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結局?
「我不知道。」她垂頭喪氣的吐出這句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看待這項衝擊的事實。「也許我想替自己拼一點機會。我必須見蓋亞一面。」
至少讓她見一次蓋亞,替坎瑞德的死和自己的悲傷找到出口就好。在那之後,她可以親手給出地位和斷刃。刺青發出些微熱度,她忽視蓋亞可能在監視她的煩躁。
要達成目標她就必須協助王子。
意料之外的是,埃蒙斯嘴角悄悄上揚,用耐人尋味的方式看她。
隨後他站起身用鑰匙打開書桌後方眾多木箱的其中一個,並按下底部不起眼的機關,在底部木板撬開後她才知道木箱原來有著雙層設計,只能怪當時她翻找時心煩意亂才會沒注意到體積跟箱中的多寡。
當他彎身拿起某個東西並轉身捧著被布條纏繞的長型物體時,她瞪大眼屏息。
他走回書桌拉開布條,熟悉的蓋亞斷刃立即映入眼簾。那磨損嚴重的劍柄,生鏽的劍尾圓頭和有著斑斕錯綜條文的劍鞘,那色彩模樣她不可能認錯。
埃蒙斯握住劍柄和劍鞘,出力將劍往外一拉,伴隨著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她從未見過的劍身首次出現在眼前。一股力量如煙霧迅速蔓延,如風沖刷兩人面容,他默不作聲警戒的望著斷刃,綺莉兒卻更加確認劍的真偽。
心跳沒有平息反而劇增,血液奔流讓她內心激動起來。望著他小心翼翼的把蓋亞斷刃放到桌上,她嚥下口水站起身彎腰觀察,蓋亞斷刃的確如星座、古書描寫的那樣是把斷一截的長劍,但也只斷在劍首。
鑄造的鐵因時間流逝而邊緣剝蝕崎嶇,還帶著許多深褐色的斑點,但引人注目的不是它多麼破舊,而是劍心筆直的凹陷中刻上的古文字眼。
斷劍的賽勒里昂,諸神之身,法典的守——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在馬托克的盾牌上她也看過這個名字,沒想到會在蓋亞斷刃上看過同樣的聖者之名。這個人是誰?諸神之身又是什麼意思?結尾因斷裂而沒辦法查清是什麼,但她確信就是公爵說過的生命法典。
難不成生命法典真的存在?
她伸手觸摸文字,藏在衣服內的戒指卻突然發出刺痛,逼她收手。綺莉兒雙眼圓睜的喘氣,好險埃蒙斯沒注意到她的異常。
她甩開剛才那痛徹至骨的疼痛,戒指排斥斷刃一定有問題,但首要還是先詢問王子知道多少。
「你查過這代表什麼意思嗎?」她抬眼問道,埃蒙斯則搖頭。
「我在士兵呈上後只仔細看過一次,但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清楚這是想要表達什麼。」
她指向劍身刻著法典的地方。「這指得是生命法典。」見他皺眉一臉不解,她繼續說:「丹伯里公爵跟我說過這個人和法典的事蹟,但我以為只是什麼民間故事。」
「馬格努斯跟妳說過這個人?為什麼?」
「我們在阿奇博爾德家看到馬托克的舊盾牌,上頭刻有同樣的人名和生命法典。內容大致再說他與法典拯救蒼生的故事。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泰倫斯也會出現這個人,還在斷刃上出現。」
「想必這個人很重要。」埃蒙斯交叉雙手說。「他或她可能是一切的起源,或是關鍵。」
「或許古書有記載過。」
他把唇抿成不太認同的幅度。「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常待在圖書館,裡頭的書本內容我大概都略知一二,如果有相關資料我不可能忘記。」
「不只是城堡中的圖書館,瑪斯泰爾。賽勒里昂還是聖者,說不定會在教會放置藏書的圖書館中。」
他看了她幾秒,思索她的話行不行得通。「如果運氣好,我們能在旅途中遇到泰倫斯的傳教士並跟他們買幾本書。」
她點點頭,依然看著劍身。雖然她不確定這個人會不會是一切的關鍵,但如果能夠掌握賽勒里昂的事蹟或許就能改變傳人出現搗亂的命運,還可能知曉這人到底跟諸神有什麼關係。
「妳之後每晚都來找我,我們先用現有的資料分析。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薩姆爾。」埃蒙斯繞到他的書櫃前說道。
她站直身望著他的背影。「這樣行得通嗎?我們連賽勒里昂是誰都不知道。」
王子從最高層處抽出一本厚重的書,轉身舉著封面寫著歷史神話與民間故事集的厚實書本對她一笑。「但我有關於生命法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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