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走進她紊亂的視線,成為唯一清晰的身影。湯姆斯從通往斷刃之社小路的地方出現,穿著仍跟平常一樣,而且在狂歡夜晚時出現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地方。她猜測他似乎沒有參加這場盛大的慶典。
他看起來一臉錯愕,好似從沒看過她此刻狼狽的模樣,或許是平常她流的是血而非淚水。這讓她不自覺的漲紅雙頰,吐了一口氣,綺莉兒轉動刀柄一下然後才掀起裙子收起,使得湯姆斯不只錯愕還很尷尬。
當她坐回原本的位子時,他也躊躇一會最後坐到她身旁的草地上。她抹開臉頰殘留的淚珠,喉嚨因咆哮而有些刺痛。湯姆斯看了她一眼。
「幹嘛?」她沒好氣的問,擔心他聽見了自己用了不同語言。
他眨眨棕眸,看起來像是在思考如何回應。「我在懸崖廣場上聽見妳的聲音。」聲音。只是聲音而已。
稍微放鬆下來,她卻毫無笑意的笑了一聲。「那相信你也一定聽到了我說:『離我遠一點!』這句話。」她瞪向旁邊的男孩,此刻她沒興趣搭理他。既然一切都是有目的性,那她拒絕再成為謊言的一分子。
「滾開。」
湯姆斯一臉平靜的看著前方。「我不能,莎芭琳娜。今天是慶祝日,妳不該一個人。」
她再次靠著樹幹,挫敗的嘆氣。「不,今天糟透了。」既然他沒打算離開,於是她開口:「你為什麼沒去參加慶典?」
他低頭輕笑,棕眸透露有趣的光芒。「就像妳為了芮安而去王子的慶典一樣,我也是因為有事而沒去。」
「什麼事?」
「第三試煉。」他如實說道,沒有猶豫。這個回答讓她整個人清醒過來,她坐起身嚴肅的看向湯姆斯。
的確,第三試煉其實有別於前兩個。就算某些人完成了第一、二試煉,卻不代表他會被蓋亞選中參與最終的試煉,而某些未曾參加過前兩個試煉的人卻或許有可能會被選中。
雖然這種規則很奇怪,但聖火每次都會要祭司說出一些原本沒參加到第一、二試煉的人,或許是蓋亞認為某些人在之後更適合成為領導人。
也因如此斷刃師之間漸漸流傳一種說法,第一與第二試煉獲得是尊敬與榮耀,而最終試煉才是獲得領導地位和重責大任。
「祭司已經透露有誰了嗎?」
「不,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不可能私下透露。況且聖火每日都有人看守,有異狀大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笑容擴大,對於她的反應感到有趣。「我只是以備不時之需。我希望我可以被選中,雖然第二試煉我的表現不怎麼好。」
「那為什麼選擇今天?」
他聳肩。「這幾天大家都會跑出去參加慶典了,而今晚懸崖廣場幾乎沒人,所以我剛好可以好好的訓練自己,把自己的能力提升一些。」
綺莉兒眨眼,他果真跟之前那個懵懂的男孩不一樣了。也許他已經變得成熟,只是其他人還未發覺。她忍俊不禁,認同他為了試煉而付出的努力。
「如果你被選上了,我相信蓋亞也一定認同了你的實力。」她說,字字來自真心。湯姆斯聞言羞澀的莞爾。
「到時候,我不會對妳手下留情。」他半開玩笑的說。她只是勾起嘴角。
即使她沒刻意表現,但此刻的她變得比平時更沈默。視線望著眼前奔流的瀑布水流,思緒混亂的如同纏繞的麻繩。第三試煉,如果她被選上了怎麼辦?蓋亞會選她嗎?即使祂對她的人生再一次開了這麼大的玩笑?到時候,她該怎麼對坎瑞德說?該怎麼面對未來?
一旁看著沈默的她的湯姆斯皺眉,彷彿不能了解她為何突然安靜。「妳怎麼了?莎芭琳娜。」
也許這個主意不該告訴任何人,但當她轉頭看向他,內心想找人訴說的渴望讓話語傾瀉而出。「我打算離開斷刃之社。」
好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話語,甚至連一個語助詞或是動作都沒有。兩個人就只是望著彼此,一個冷靜卻充滿混亂;一個震驚卻充滿困惑。
「什——」片刻,他發出一個音。欲言又止的狀態再次持續幾秒,湯姆斯臉上的表情扭曲卻又錯愕到呆楞。彷彿她嘴中蹦出的那句話就像巨石落下,在地上崩裂成兩半。「什麼——為什麼?」
她低頭,看著手上密密麻麻的重疊、交錯的傷口,昨天的瘀青仍在,藍綠色覆蓋她的指節。「你不會明白的,但我有我的理由。」
他移動身子好讓身體可以面對她。「但這太突然了!」
她皺眉瞪他,內心的慌張使她口氣不悅。「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有事先通知!湯姆斯!」
他眉頭深鎖,口氣是從未有的激動。「所以呢?離開這裡就是事先想好的?妳在這待了這麼多年,等得到一切技能與榮耀之後——突然之間,妳就打算離開、背棄誓言,拋棄一直支持妳的芮安跟坎瑞德?」
話語不只有著控訴,那股尖酸的指責更是傷了她體無完膚。
他怎麼能了解她的痛苦糾結?過著雙重的人生,她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綺莉兒·山德懷恩,還是莎芭琳娜·凱瑞斯了。他怎麼能這樣說她?好像她忘恩負義,利用一切再拋棄他們?
怒火燃燒,點燃她的脾氣與悲傷。痛苦在她胸口肆虐,她卻不知道如何咆哮。綺莉兒對同樣惱怒的湯姆斯怒吼一聲。「我沒有利用任何人!我只是想要回家!」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她在無理取鬧。「這裡就是家!凱瑞斯!是妳的!也是我的!我們不再是以前的我們了!妳忘了嗎?我們給予蓋亞我們曾經的姓名、性命和靈魂,永遠不能背叛誓言。」
他的眼神頓時只有受傷神情還有一絲鄙夷。「妳也打算忘記芮安他們,如同妳忘記自己所發的誓一樣嗎?」
被戳到痛處使她終於爆發,還沒讓他反應就揮拳擊中他的左臉頰,關節的疼痛證明了她打的多大力。湯姆斯試著反抗,伸出右手抓住她揮拳的手臂,卻被她轉動手腕抽手回來,綺莉兒往他的腹部揍了一拳,他哀嚎一聲趁機扣住她,她發出怒吼用額頭用力撞向他的鼻樑。
「幹!該死的!」隨著鼻子受到重擊,湯姆斯也大叫,轉而施出全力撲向她,將她壓制在草地。
兩人都氣喘吁吁,憤怒與脆弱都瀰漫在他們之間。她看著眼前的男孩,看著他鼻血和臉頰上的紅腫,她不曾把他揍成這種模樣。
她不討厭湯姆斯,第一次認識他時只覺得他弱不禁風,所以此刻她很樂意再折斷他一隻手骨。
因為她受夠了他那種遭受背叛的悲傷神情。
「放開我!」她掙扎,但他雙手抑制住她的,於是她縮身將雙腳抬到胸口,然後膝蓋用力一頂重擊他的胸口。湯姆斯扭曲臉龐悶哼一聲,但不為所動。
由於一次性爆發,再加上昨天體力用的太過度,導致她掙扎的越來越無力。她瞪著他,準備罵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時,他的唇卻突然貼上她的。
綺莉兒震驚的僵直身子,大腦完全沒有想過這種發展,她頓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她習慣打鬥,習慣暴力,但她卻不習慣溫柔、不習慣那種柔軟的觸感。
她當然親過人,但都只是彼此之間一時衝動而鬧著玩的。在斷刃之社中沒有人敢像他這樣——附帶著情感的吻她。
他在她的唇上停留一段時間,接著像是捨不得離開般的緩慢移開。棕色雙眼盈滿她不理解的情緒。就算現在天黑如墨,她卻還是能看見他臉上的羞澀與痛苦糾結。
「我知道我不是第一個吻妳的人,但我想要保留這個記憶,莎芭琳娜。如果妳真的要走......如果妳真的非得離開,那我想要做那個最後吻妳的人。」
她睜大眼眸望著他臉上認真嚴肅的神情,猛然一股笑意不自覺的從咽喉往上竄,她無法克制的開始大笑。忽然間的笑聲不僅讓湯姆斯錯愕,也讓她一頭霧水,但她停不下來。
他困惑且受傷的鬆開手讓她坐起身,她仍然在笑,但卻是望著他伸手。當觸碰到他的臉時,他瞪大雙眼的樣子讓她決定執行動作。
他們如地心引力般,她的手伸入他的髮中,將他的唇可以更加貼緊她的,他們彼此張嘴再次親吻,每一次的貼合都讓血液更加沸騰。綺莉兒改成跪姿,湯姆斯撫著她的腰並施力讓她靠近他的身體。
他彷彿理智回歸,鬆開她喘氣道:「等等,莎芭琳娜。為什麼突然——」
她發出咯咯笑,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如果這是你要的訣別。那就閉嘴專心吻我,湯姆斯·荷內瓦。」
於是他們再次繼續那個吻。
得到允許之後,他變得肆無忌憚且狂野,昔日的男孩真的不復存在了,轉而成為的男人令她血脈噴張,興奮的感受在她心中散發。湯姆斯的手在她的背後與頸背遊移,留下一連串輕柔炙熱的路徑。她的身體酥麻,嘴唇濕熱交纏讓她忍不住呻吟。
她沒想過接吻會是這麼讓人......難以自拔。
當她再次貼上他的唇時,她的手也撫上他的臉,用手感受他五官的深邃,皮膚下血液的燥熱。
一聲鳥禽尖鳴猛然打斷她的探索。
綺莉兒瞬間鬆開還沒反應過來的湯姆斯,他看著她抬頭望著紫藍色的天空,她皺眉的在夜空上搜索聲音來源。
不對勁。那個叫聲不正常,不是正常鳥叫。那個聲音淒厲且充滿暴躁,而且聽起來不像是西諾卡卡森林鳥類的叫聲。
她警戒的站起身,一旁的湯姆斯反應過來也悄悄的站起身,一手已經持著一把匕首。
「是什麼——」他開口,還沒把話說完,一個身影便從天空劃過,像是殞落的流星迅速往他們俯衝。綺莉兒瞪著那隻似鳥的黑影,準備抽出小刀時月光反射在那黑影上,她看清了那是什麼。
巴格納鳴叫一聲,她看著心愛獵鷹飛到她附近一顆樹木上,正當她打算呼喊巴格納時,懸崖廣場上突然傳出許多人聲。視線一轉,許多火炬來來去去,聚在一起時明亮到照亮四周。
她困惑不解的看著懸崖上許多斷刃師的呼喊聲,發生什麼事了?
「莎芭琳娜!」湯姆斯突然叫喊讓她轉頭,並且順著他的手看向樹梢上獵鷹的爪子。當她瞇眼仔細一看,呼吸猛然一屏。獵鷹的尖銳的爪子與鋒利的鳥啄都染著觸目驚心的血跡。
牠去狩獵了嗎?
「上頭發生什麼事了?」
綺莉兒搖頭,不安和緊張讓她心跳不自然的加速。她丟下一句話就往通向斷刃之社的小路跑去。「我得去看看。」不理會他的喊叫,她頭也不回的直奔小路。
她沒有等待湯姆斯跟上,只是加快速度,儘管硬草與礫石刺痛她的腳底。汗水滑落頰面,即使汗水將禮服弄得濕黏,緊貼著身軀而令人難受,她卻不能停止步伐。
越往上聲音就更加清楚,有動物嘶鳴、鼎沸人聲和一種幽暗的歌聲正吟唱著。她來到圍牆,推開進去的小門進入馬廄,馬兒對外頭的騷動顯得暴躁不安,當她進入馬廄時更加慌張的仰身揮舞前腳。
快速走出馬廄,看見懸崖廣場上來來去去的人群,緊張的氣氛和許多臉色蒼白的斷刃師小聲談話,讓她認定有事情不對勁。她跑向附近的其中一個人群。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那些人看向她。
其中一位女孩回答:「是靜修場地。」
「靜修場地怎麼了?」她不耐煩的提問,他們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女孩露出擔憂神情。「聖火出了問題,突然之間從原本的金黃色變成紅黑色的。
而且安德魯祭司在聖火變得奇怪時,就開始詠唱一些古老歌曲。結果聖火卻沒平息反而越來越旺,現在大家開始擔心那裡會燒起來。」
「領導人呢?」
「有人看到祭司回來,但沒看到領導人。」這次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回答她。
她立即望向靜修場地的建築,只見裡頭透出的光芒暗如深淵卻又刺眼像是太陽。蓋亞刺青沒有任何反應,那麼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向他們點頭道謝後,她跑向有人圍觀的靜修場地。觀看的人不只有年輕的斷刃師,甚至中年的都為這次的情況感到震驚。
她找到站在最前方的一個男人,同時也是芮安的父親——威廉姆·蘭達爾的身影,她推開人群走到他旁邊,威廉姆的臉色比白乳石還要慘白。
「我從沒看過這種事。」他小聲喃喃,像是自言自語又或者是對蓋亞的疑問。綺莉兒面色凝重的看著加娜·安德魯在靜修場地的大門外舞動,像是被操縱的玩偶。
後頭聖火盆燃燒仍在高漲的聖火,似乎就快燃燒到天花板。火焰的色彩如之前問話的女孩所說,青紅色夾雜鈷藍色的色彩充滿不祥的預兆,像是黑暗的氣息纏繞火焰本身,扭曲聖火中的神靈,而那股巨大火苗聲音在她耳中聽起來就像聖火的痛苦咆哮。
異常的火焰搭配著加娜的舞,實在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和怪異的美感,而伴隨著舞蹈的則是她發出的低沉、令人不安的古老歌曲。
由於坎瑞德總是逼迫她學習古文,所以她懂一些老舊的泰倫斯古語。但當她翻譯加娜歌詞裡的意思時,歌曲的含義讓她頭皮發麻。
古老的圖騰,是刻在兒女的頭骨;
濃稠的鮮血,淌流於諸神的肉體;
烈火燃燒荊棘,精靈的怒吼與野獸的咆哮;
賜予我月亮的血肉和太陽的靈魂!
當黑暗來臨,我將誕下光明之子!
並奉獻我的肉體給無窮的黑暗!
天空啊,聆聽我的怒吼。
大地啊,為我的力量而顫抖。
靈魂之約,以血為盟,命定之人隨著碎靈歌詠。
她完全沒聽過這首歌。這首歌沒有記載在任何一本紀錄泰倫斯古文的文書上,但那不協調的曲調和顫抖低沉的歌聲卻讓人全身僵硬。
「她唱了什麼?」威廉姆知道她懂一些並問道。
她嚥下口水。「不是什麼快樂頌。」
在歌曲霎時停止之時,尖型拱門突然發出被推開時會出現的如雷聲響,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抽了口氣。綺莉兒看著祭司站起身望向大門,臉上看似面無表情卻藏有一絲狂熱扭曲。
人群意外的安靜,直到幾個腳步聲慢慢往靜修場地靠近。她看見一個男人出現在人群當中,鎧甲上的士兵徽章在火光照射下顯得一清二楚。
綺莉兒發現他的姿勢看起來相當怪異,尤其他的重心偏向左腳,臉部每走一部臉部就會扭曲,不用猜測,他的右腳絕對受傷了。
當士兵走近時,她更是無法忽視他皮革鎧甲上的大量血跡,但士兵看起來意識清楚,那麼這個血跡會是誰的?
「你不屬於這裡,又為何來到斷刃之社?」加娜的聲音宏亮到所有人都聽見。士兵神情嚴肅,但沒有保持沉默。
「我是來通知消息的。」他的語氣沉重,令人不安。
「什麼消息?」站在她身旁的威廉姆接著問道。「是誰放你進來的?」
士兵看了他一眼,然後看向後方。一個看似有去參加慶典的年輕斷刃師男孩,抱著一個被鮮血染盡的布蓋住的人緩慢的走過來。他走到了靜修場地前方再輕柔的把遺體放到地上。男孩臉色驚恐萬分而慘白,看起來隨時都會昏厥。
「那是誰?」威廉姆戒備的問。
但綺莉兒不用士兵回答。火光明亮到足夠維持視線,她看見了那塊布料並且認出那是誰的。她的腦袋臃脹,恐懼正掐著她的心臟。
老天啊,不。她向蓋亞祈禱,直到祈禱逐漸變成咒罵。
她聽不見其它聲音,只顧往屍體衝過去,當她跪下身子抓住布料掀開時——眾人不約而同的驚恐抽氣、祭司的喃喃自語,而她只能讓敬重且深愛的導師,用他身上濃厚的死亡氣息,吞噬她的靈魂與所剩理智。
(第四章:未知的攻擊(An unknown attack)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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