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陣子她才發現紐曼他們滑行的方向是朝向南方,一直往格里西斷壁前進。雙眼圓睜,惶恐不安即刻湧上心頭,她瞪向努力划槳的紐曼。
「我們在往南下,這不是往泰斯黎恩港的方向。我們不是要與聖翡翠鳥號會合嗎?」
他僅僅是瞥了她一眼,仍吃力的划槳,絲毫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薩姆爾!」
「看在卡特卡梅的份上,妳可不可以暫時不要對我發牢騷?」他終於開口,聲音充滿少許疲倦和無奈憤怒。見他怒目而視,她也不甘示弱的回以瞪視。
「我就說讓女人上船會帶來壞運。」提普皺眉著說,綺莉兒已經想好要怎麼讓他喉嚨有個無法修復的破口。
小船仍在移動,為了自身安全她下定決心逼迫紐曼。
「薩姆爾,我警告你,我要知道我們為什麼正沿著格里西斷壁前進。你的責任是帶著我去到埃蒙斯那,如果你依舊該死的不告訴我原因,我就讓他不只是少了斷刃師陪同,還順帶失去一個侍衛和水手。」見他終於不甘願的看她,綺莉兒咧嘴一笑。
「提普可能不怎麼重要,但我知道你目前可能對埃蒙斯很重要,而且——那些御林軍也是這麼想的。如果你再把我蒙在鼓裡,我保證我會讓那些御林軍得到你,到時候的結果我不負責。所以說,勸你告訴我現在究竟要去哪,你不會想要場面變得難看的。」
紐曼用意欲深長的眼神望著她,奇怪的是他剛才的憤然已經消逝,殘留的是一種豎起高牆的冷淡防備。
格里西斷壁的陰影漸漸籠罩他們,崎嶇的岩石就像歷史的痕跡,斑駁卻又深刻。席娜海峽的海浪因拍打礁石而製造的顛簸波浪讓船身劇烈搖晃,這片海域在斷壁的海浪咆哮下愈發兇猛。
在提普繼續滑動下,紐曼的沈默卻似乎代表妥協,他的表情充滿不情願、但仍是放低姿態的神情。他顧慮的看她一眼,確認她的神情屬實後就開口。
「埃蒙斯不在那艘船上。」
她頓時啞然。
他說:「他不在那艘,我們的船停在格里西斷壁附近,準備駛向母海。」
「為什麼?」
「這是他的計畫,原因我是真的不清楚。按照計畫我得帶妳去到他那,不得向妳透露之後行動。因為他知道我被跟蹤,埃蒙斯得確保妳一無所知才不會暴露計畫。」
她困惑這一切的發展。「那是誰在聖翡翠鳥號上面對群眾的歡送?埃蒙斯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艘船上?」
紐曼似乎有意的避而不答,不是他清楚明白埃蒙斯會怎麼做,就是連他都一無所知。
「那是他的事,我只完成我份內的事。」接著他看著她。「我也希望妳不要再為難我,我能說的我都已經告訴妳了,凱瑞斯。相信我,我們真的沒剩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她皺眉回問:「為什麼你總是說快來不及了?如果真的照著計畫,航行的出發路線也跟聖翡翠鳥號不同,為何又要擔憂時間問題?」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他嘆氣且露齒一笑。「妳就是不肯放過我是嗎?」
她錯愕的不知該從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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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在遠離被一部分突出格里西斷壁遮掩的視線後,他們划向遠處海浪平穩下來的母海。儘管只他們移動少少幾尺,艷陽下卻讓所有人都以汗流浹背。
直到在划行一會、海風從西北邊吹來,在銀光閃爍的海面上她終於在不遠處看見了——一開始還不確信會有的一艘三桅帆船,此刻正收帆停留在格里西斷壁附近。
不只是她看見,其餘二人也隨之瞧見了船隻的身影。紐曼雖沒有開口,但喜形於色的模樣一目了然。
「是那艘嗎?」她忍不住問。
將汗從額前抹去,提普點頭並更加賣力划槳。
「就是*她,瑪麗維亞娜號。」
這艘船的名字如此陌生,在溫斯城時她根本沒聽過什麼瑪麗維亞娜號,更不知道埃蒙斯的計畫中會出現第二艘船。或許紐曼的絕口不提就是因為這艘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因看見了目的地,他們的速度加快了許多,彷彿那艘船隨時會走,綺莉兒也在紐曼和提普真的缺乏體力時替補划槳。所以不到多久,小船的身影也讓對方注意到了他們的靠近。
隱隱約約之中,她瞇著眼看著似乎有幾個人指著他們,船隻的身影在眼簾中漸漸變得碩大,大到她得仰視才能看見船上的人拋下繩索讓紐曼握住。
船身比想像中的更加溼滑難踩,藤壺水污都讓她在攀爬時寸步難行,如果不握緊手中粗麻繩,下一秒可能就會墜入深海中。咬牙邁步,身上的武器頓時都成了沈重的累贅。
一隻強壯的手從上方伸了出來穩穩的握住她的手,在雙方施力下成功助她踏上甲板。上船後她鬆口氣的向那人道謝,意外的發現那人是埃蒙斯的貼身侍衛。
在訝異之時她注意到長髮侍衛身後有幾個人往這走過來。
即便不相信這種可能性,出現在眼前的埃蒙斯·泰倫斯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剩下的疑惑還是他要怎麼在分身乏術狀態下,避開廣大群眾先行出現在這艘船上?
穿著與氣質竟然相配的暗金色排扣長外套、黑襯束腰上衣,腰際還掛著一把劍的埃蒙斯對紐曼點頭後,就看向一邊撥開濕黏銀髮的她。
他表情沒有驚訝或其他情緒,只朝她莞爾一笑。「凱瑞斯,妳果真如我所料。」
「只要殿下能信守承諾,小的也絕對會助殿下一臂之力。」她平淡的回應,但傳遞的眼神卻跟埃蒙斯的一樣鋒利。
她仍記得埃蒙斯在酒館發的誓,所以她抽出匕首準備在眾目睽睽之下履赴對他的承諾。埃蒙斯卻突然出手制止了她,藍金眼與她四目相對,她不懂用意,王子只是要人群散開將帆打開準備迎風。
轉頭之際紐曼跟侍衛都不知去向,也許下去船艙了。埃蒙斯帶著她一同走向甲板上通往船長室的門,經過昏暗的小船艙,船長室的門敞開著,裡頭站著兩個人正在談話,其中一個背對他們、戴著三角帽的正是她在酒館時見到的人。
「葛摩瑞船長、史密斯大人。」埃蒙斯輕敲門示意交談的兩人他的出現。兩人見狀便都轉身來到他們面前。「打擾兩位,但我的人已到。是時候準備東西,待完成後起帆出發了。」
兩人甚至沒有理會王子身後的她,而率先開口的是一個皮膚晒的深棕,光頭且長著大把黑鬍子,身材就像熊一樣魁武的男人。他面容嚴肅冷峻,宛若大海在他臉上創造沈穩波浪和屹立不搖的堅毅。
「上頭的人準備好了嗎?」
埃蒙斯點頭。「沒人會發現我們的存在。我要他們封閉了格里西斷壁這部分的區域。」
「做得好。殿下。」
不用猜測,她確信這個人正是葛摩瑞船長。他的聲音低沈的就像悶雷,不知為何這個人卻帶給她似坎瑞德的氣質。「聖翡翠鳥號已經如期啟航往我們這靠近,按照風速與航線大概不到多久就會到目標位置。我會要所有人準備好。」
「隼炮呢?」埃蒙斯用認真的口氣問道。
隼炮?照他們嚴肅的表情去看,那個東西可能非同小可,不過他要拿他口中的東西去做什麼?跟聖翡翠鳥號有什麼關係?
「都已準備就緒,就等船長下令。不過這是第一次測試,我們得有為最糟糕情況做好心理準備的打算。殿下。」帶著三角帽稱作史密斯大人的人憂形於色的說道。
看來不只有她認為第一次實驗就上戰場,不僅會把現場弄得一片混亂還可能導致失敗。
然而王子的表情仍泰然自若,彷彿任何風險都不放在眼裡。「沒有試過怎麼會知道成不成功?史密斯大人。聖翡翠鳥號現在已經航向大陸上看不見的海域,他們要在那叛變藉此暗殺我的計畫都在我的預料中。我好不容易要你把它們搬上船,可不是要你在這時候退縮。」
史密斯大人啞口無言的愣了一下,似乎對埃蒙斯的決定感到無可奈何。葛摩瑞船長也只是沈默的望著他們,那眼神像是藏有千思萬緒。
沒等史密斯大人回應,船長便打斷談話。
「我們已依照你的安排掛上泰倫斯旗幟,他們只會把我們當作普通商船。等我們接近——他們到了射程範圍,到時候就會將它一舉殲滅。」
綺莉兒吃驚的抽了口氣,所有人也因此看了她一眼。摧毀聖翡翠鳥號?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個東西果然是拿來攻擊用的嗎?
埃蒙斯不理會她的震驚,他開口詢問船長。「我們距離都城遠嗎?」
「現在我們都已移動到外海——如同你所想的那樣,如果順利,聖翡翠鳥受損時的聲音都城是聽不見的。就算圍觀聖翡翠鳥號的人民聚集在斷壁處,也很難看見我們的身影。就算有人在海灘上找到遺骸,那時候船早就毀壞到根本認不出來了。」
王子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表情,如果仔細觀察那可能是介於冷笑和憤恨之間的情緒,在異於常人的忍耐帶有一絲猙獰。
「不,這事情遲早會傳進他耳裡。我就要看他怎麼圓謊,聖翡翠鳥號就是讓他明白他這麼做的下場。」埃蒙斯不帶情緒的說,聲音幽靜的就像無光海溝,雙眼中充斥著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無盡憤怒。
最後他別開視線的點頭結束談話。「去執行命令吧,兩位。不要錯過時機了。」
在船長和史密斯大人連門帶上的離開後,埃蒙斯才轉身面對她。此刻他的穿著打扮都像是海盜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不光是無視禮數而敞開的黑色襯衫、因風而狂亂的黑髮,腰際佩劍和手上的寶石銀戒都替他那張邪魅的臉孔增添了一絲野性。
如此裝扮難不成是為了讓船員把他視為一員?
他靠著桌子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她的眼神又充滿了冷淡。
她太多問題需要解答,但在他面前她彷彿喪失思考能力和組織言語的力量。他所散發的氣質充滿壓迫、針對性,讓她感覺自己無所遁形。
「妳很安靜。」
「剛才那對話讓人很難消化。殿下。」她反駁。
「事情會很順利的。」
「你怎麼能確定?」
「直覺。」
她差點就要笑出聲,直到他開口。
「妳真的要發誓嗎?」
聞言,綺莉兒皺眉。「這不是殿下你要求的嗎?」
埃蒙斯勾起嘴角,眼眸卻沒有笑意。「那就發誓吧。」
她惱怒的哼聲,順從的伸出左手讓刀刃貼緊手心。在刀鋒割破皮膚,猛然的痛楚讓她咬緊牙根,看著鮮血沿著傷口潺潺流出滴落在木板上。就算沒有抬頭,她也能感覺到王子寧靜的注視。
她張開乾澀的嘴準備說出誓言,埃蒙斯卻出聲打斷。「不要說護我一路周全。」
疼痛讓她脾氣暴躁,她咬牙切齒的握緊拳頭瞪向他。「那你到底要我發什麼誓?」
突然之間,外頭傳出人群大聲傳話的聲音,不到片刻船身從穩定搖晃突然變得劇烈,在雙腳穩住身子後綺莉兒才察覺他們正在移動。發現聖翡翠鳥號了嗎?她惶恐不安的想著。在視線略過埃蒙斯望出船長室的窗戶後,遠處果不其然出現了一艘龐大的三桅帆船。
說時遲那時快,外頭在下一秒傳來葛摩瑞船長鏗鏘有力的嗓音。
「所有人準備!打開砲口——砲手預備!」
在那刻她感覺氣氛瞬間緊繃起來,像是有什麼抽離了安寧,拉緊了所有人的心弦。海浪拍打如同戰鼓,她看著埃蒙斯仍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恐懼和不安讓她臉色蒼白、瞳孔放大。
「——開火!」
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大量白煙瀰漫之下在剎那間她看見數個黑影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飛向聖翡翠鳥號,在彈指之間就擊中船身,讓碎片迸濺於海。她瞪大眼喘了口大氣,一用力才注意到手心那不深的傷口仍滴著血並弄髒了護臂。
蓋亞在上,那究竟是什麼?
她的心跳狂亂如暴風雨中的響雷,埃蒙斯站直身子,面不改色彷彿早已預料情況會是這樣的混亂、充滿恐慌。
眼看船長再次下令開火,數個黑影再次迅速擊毀聖翡翠鳥號的船身、桅桿,如同他們剛才談論的——它終將支離破碎,像破裂的玻璃散落海面,遠處尖叫不絕於耳到令她驚恐。
眨眼間埃蒙斯就已走到她面前,陰影就像面具覆蓋住他的臉,讓她看不清他真實的面貌。綺莉兒無法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握緊匕首的手首次為未知的恐懼顫抖。
「我要妳發誓,莎芭琳娜·凱瑞斯。」王子如風雪般冷冽的聲音與言詞就像他的秘密武器——在突然的攻擊下讓她的軀體瞬間粉碎。「永遠不能背叛我。」
(第七章:聖翡翠鳥號與瑪麗維亞娜號(St.Emerald bird and Mariviana)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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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處用”她”是因為依照原文”That’s her. The Mariviana.”我想保留所以就用了女性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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