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蘇拉
原本全然無聲的走廊中,短鞋跟卻硬是劃破寂靜。煩躁的步伐是她唯一表達出此刻情緒的管道,站崗的士兵唯獨能見的只有她的面無表情。再經過中庭處上側翼廊兩個轉角後,她的腳步停留在第三個角落盡頭的大門。
隨後她輕敲門,不發一語的等待回應。
不到幾秒裡頭傳來煩躁的蹙音和男女之間的短促交談。接著門鎖解開,一個蒼老的面容映入眼簾,看來除了那雙湛藍的雙眼,他的性功能也是稍微沒有衰退的部位。
發現來者何人後,他吃力的眨著惺忪睡眼,立即整理好衣物來面對她。相較之下,兩人的服裝差異使此刻的場景令人尷尬而措手不及。
「日安,亞伯學士。」她露出不疾不徐的笑容。
年邁的學士輕點頭,還試圖拉緊睡袍來隱藏自己佈滿皺摺、老人斑的軀體。確實,他們不管在哪方面都帶給人一種對立。
「日安,殿下。」他怯弱的嗓音就像悠揚的鐘聲。
娥蘇拉沒有戳破學士的驚愕和不耐,雖然天邊才剛破曉,可農民早已進入農田耕耘,他們作為貴族更應該以身作則擁有良好習慣,為此她露出神彩奕奕的微笑讓眼前男人更加不安。
「你的妓女還在裡頭嗎?」
亞伯學士似乎訝異她的提問,結巴的回:「我會立即將她趕出去的。敢問殿下為何在此時來與我會面?」
「啊,所以你是知道我會來找你的。那你是打算讓我繼續站在外頭,還是邀請我進去談事?我記得交代過你的侍從——那個矮小的男孩巴尼,傳達我今日要見你之事。還是那個侍從沒有表達出我的意思?」
見學士一頭霧水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她暗自竊笑,她的確要求了那個男孩轉告她今日會來找他,但從沒說過時間。措手不及才能獲取甕中之鼈,她喜歡從那些戰略書當中學到的道理。
無法謝絕她的來訪,亞伯學士只能恭敬的點頭但也試圖用門遮掩他的衣衫不整。
「是的,殿下,還請原諒我的無禮,請給我一點時間更衣。或許我們能去會議室商談?還請體諒我這個老人和身分地位所需的尊嚴,如果可以那就太感謝了,殿下。」
她的雙眼迅速在他身上打量,使得亞伯學士渾身不自在。最終她莞爾一笑。
「我當然明白你的苦衷,但我們之間談的話題不容在容易被人監聽的環境處,我之所以大費周章的來找你,就是我覺得被知識所圍繞的地方最令人安心,學士。放心,你的穿著對我來說毫無影響,而且在你的智慧面前,衣服是最不必擔心的東西。」
見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她差點就要笑了出來。無法回嘴的後果就是他得開門讓她進入房間,再走進房中之前她回頭悄動手指示意走廊士兵來門口把風。關上門後,她看見尷尬在房中找尋衣裳的亞伯學士和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妓女。
這女孩年輕到可能還沒超過十五歲,皮膚細緻沒有任何痘疤或挫傷,嬌貴的就像在床上被人呵護的花朵。見女孩清楚來者的身分地位,看來不是生活在宮中被包養的妓女就是普通侍女,無知之中帶點常識,這種人最好不過了。
於是娥蘇拉看向她驚恐的雙眼。
「過來,小女孩。」
在女孩走向前後,她偷瞥到站在遠方的學士用眼角餘光和豎起的雙耳試圖監聽她們的對話。娥蘇拉要扳起臉孔才不至於對他笨拙的技術而捧腹大笑。
她打算故作輕鬆面對讓他自己猜測對話,女孩垂著頭試圖隱藏自己侷促不安的情緒,但雙手的扭捏還是能透露她的恐懼。
她伸出手輕撫女孩捲曲的淺褐髮,和沒有一絲雀斑的面孔,女孩眼神無措的就像隻受驚小鹿。她壓低聲音道:「妳是侍女?」
女孩搖頭。「我是孔雀妓院培育出的妓女。」
「那一直都在服侍亞伯學士嗎?」
「是的,小姐。」看來她沒聽見亞伯學士對她的尊稱。
「那妳一定讓他經歷了數個美好夜晚,讓他重新感受到年輕的血氣方剛。妳叫什麼名字?」
女孩眨了眨那雙無辜動人的棕眸。「黛博拉。」
她俯身在黛博拉的臉頰上落下輕吻,令女孩大吃一驚,受寵若驚的瞪大眼。「妳讓我重視的學士得到良好的照顧,我由衷的感謝妳,甜美的黛博拉。」
在此刻,女孩一開始的緊張不安消失殆盡,臉頰泛出紅暈更使肌膚像是吹彈可破,嘴角也浮現了一絲微笑。「這是我該做的,小姐。」
「很好,之後我會再給妳一筆犒賞,記得每晚都要好好服侍亞伯學士。」在女孩稍微驚喜的點頭後,她莞爾低語,猶如充滿慈愛的母親。「現在離開吧。」
黛博拉如她預期的乖巧點頭,回頭撿起床邊衣物後就向他們兩人點頭致意。在妓女走後,娥蘇拉注意到亞伯學士已在不知不覺中換好衣裳並戴上了學士象徵的戒指。學士之戒是由輕質量的東方大陸鋼鐵打造,紋上學士代表的古文後,每位學士都會在精通技藝後得到此戒。
他的臉上還因她們剛才的對話而陷入糾結思考。不知道學院是否教導了學士們宮廷的險惡和爾虞我詐?
「上次討論到關於我的西邊之旅,學士你有何建議?」
亞伯學士看了她一眼,充滿皺摺的蒼老雙手無意識的摩挲起來,然後像明白似的帶領她走到堆滿文件書籍的書桌旁,拉開她衛隊的捲軸名單。
他像個觀察明鑑的智者語重心長的說道:「啊,是的殿下。我有——嗯,一個希望妳採納的建議。妳的衛隊只有將近二十人,這對一個來自帝國舉足輕重家族的小姐來說,嗯,不太安全。
比如殿下妳的衛隊隊長是由蓋隆·奎勒爵士——那個新任騎士擔任,但妳也看見了他在這次的比武大賽的馬上比武獲勝時的那股輕敵的自傲。要他擔任妳的護衛隊長,我覺得不是明智的選擇,或許喬許·達菲爵士更加適合,畢竟他從事御林軍已有好幾年。還有妳的兄長提議要再幫妳對增加二十人,好防患未然,畢竟妳去的地方也尚存著未受馴化的野人。」
「你多心了,亞伯學士。我之所以選擇奎勒爵士是因為他的家族、包括他對他們的領主——也就是國王十分忠誠。自傲下的大意這個惡習我想他早已自討苦吃過了,要不然為什麼滿街都有要他認親的妓女?我想經過妓院的追債討伐,他已成熟不少,所以無需擔心自傲會影響他思考和能力,況且國王已批准我的護衛人選。」
娥蘇拉漫不經心的說,一邊若有似無的看起桌上各種文件。在眼角的餘光搜尋間,嘴巴也流利的回應:「不過我的兄長還是有理,去到馬庫斯城是段長遠的路,即便路途會遇到的家臣領地也不少,但還是會經過摩根娜之河還有遠古焦土,惡靈沼澤也是我不想招惹的地方。
我的祖先雖表面征服了整塊大陸,但說實話它的野性是我們還沒嘗到的苦頭。所以告訴他我接受他的提議,但我不想讓馬庫斯人以為我要侵佔他們的城鎮,請他再給我十人即可,裡頭最好包括廚子跟侍從、侍女們。」
在跟學士愣眼消化的同時她也看見了桌上一些資訊。在繁雜的桌面上有幾張不起眼的信件參雜其中——那些書信有著貝克城雪豹的家徽。她無法制止內心受到的撼動,冰冷的感覺從指尖開始擴散。即便內容都被書本蓋住,但這也確認了羅伯果真近期有與他母親那邊的家族密切交流了。
她一時眼花撩亂,心凜的感受令她咬緊牙關。母親果然是對的,她一直以來都是對的。
雖然證實了疑慮,但她卻無法如釋重負。羅伯……你是否早已知道普利亞的意圖?
見她臉色有稍微的變化,亞伯學士也瞬間意識到他將她帶來藏有秘密的洞窟,於是假意不驚慌的走到窗旁拿起酒瓶倒了杯葡萄酒給她,好引她離開桌邊。
那瞬間她恢復一如往常促狹的笑容,就像她從二哥瑪斯泰爾那學來的一樣。捉摸不定的微笑就像普利亞家族最好的武器,他們的母親在他們懂事後就訓練他們直到爐火純青,所以面對它的敵人永遠只有被混淆的份。
謝過遞來的酒後她順勢問:「所以學士是否會向羅伯傳達我的想法?」
「啊是的,殿下,我會立即通知羅伯大人。但他可能不會滿意奎勒爵士跟人數的變動。」
「那你也可以順便轉告我想見他一面。」然後她強調。「私下。」
他充滿生理淚水的藍眼迷濛的眨著,露出疑惑表情。「恕我不太明白,殿下。妳不是很清楚羅伯大人一天的活動範圍嗎?」
看來他不只是冒失還老糊塗了。
於是她露出惋惜表情。
「噢,願蓋亞保佑你的記憶,我親愛的學士。你忘了他最近身邊有多少頻繁出沒的人士嗎?包括首相凱普勒·貝克大人,他們都在為我的兄長的登基做好準備,即便國王依然在世,他們就是無法隱藏他們蠢蠢欲動的慾望。」
他的表情煞白的就像達摩克利斯山脈的白雪。
「殿下,這種污衊之詞是不可——」
「洩漏?」她輕笑打斷,將未嘗一口的酒放回桌上並走到學士面前。「放心我的好學士,任何人都不會告訴國王此等叛國之舉,我們也不想驚擾雪豹對吧?我只是希望我的兄長能抽空見我一面,畢竟他的妹妹即將去往異地,甚至可能會錯過他的登基大典。」
「殿下這些說詞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的,不過是誰聽到轉述給國王,即便妳貴為公主還是有可能被定罪!」
「太棒了!」她猛然爆出一句,讓學士驚愕到再次說不出話。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學者能被一個年輕女人嚇的不輕。「既然你很清楚這種事會有什麼後果,你也就能聽出我跟你都是站在一邊的,我敬愛我的兄長,也希望他能身負重任、治理王國。所以在他承擔此等大任前,我難道不能給予我的祝福嗎?」
他狐疑的眼神讓她發笑,但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嘆氣後,學士如她預期的點頭,臉色卻黯然無光。「好的,殿下,我會傳達給他的。」
「很好,那麼你重新繪製的地圖可以再晚一點給我。我會與我的隊長討論路線。」
見她準備離開,亞伯學士出聲使她停步。「殿下,恕我直言,妳知道妳的兄長不是好人……請妳不要站錯方了。」
背對著學士剛好也遮掩了她的詫異和頓時的侷促不安,娥蘇拉瞪著花崗岩牆壁上的石紋,試圖鎮定內心的波濤洶湧。
她花了一兩秒去整理情緒並側頭瞥向他,用平淡無奇的口氣問:「你指的是哪位?」
學士似乎還想苦口婆心的勸告,但她已昂首闊步的離開這充滿書香和男女歡愛的房間。一出房門,她看向守在門外的士兵說:「剛才從這裡離開的女孩,幫我把她找回來帶去我房間。小心點不要引起太多關注。」
在士兵聽令行事後,她抬頭望向中庭上方刺眼的陽光,一邊抗拒生理反應,直到雙眼疼痛到無法忍受後才輕吐口氣的轉身走向反方向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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