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瞬間一片譁然,眾人的驚呼聲震耳欲聾,王子的決定不只是讓人大吃一驚,更是皇室少見的現象。綺莉兒有些驚訝的看著眼前站在臺階而面容自信煥發的二王子,他的眼神確定而毫無疑慮,嘴角的笑容卻看起來毫無溫度,彷彿一開始他就打算以這種笑容面對群眾。
「現在,讓我的兒子向各位說說他的志向。」說完,國王退回位子,身子傾斜一邊並用一手摩挲下巴,凝視王子的雙眼此刻如劍銳利。
面對龐大注視,埃蒙斯王子的從容十分令人訝異。當他正視群眾時,綺莉兒在隱約之中發現了他眼神的變化——堅毅而冷峻,氣勢充足的足以凌駕於國王之上,令人為之顫慄。
「我知道眾人都為我的決定感到吃驚,但這是我註定該走得道路——遊覽各國,了解各國文化與現在趨勢。帝國能屹立不搖絕非守在國境就能壯大,泰倫斯必須越於前頭、領先全世界。而我一向熱愛淌游於海的感受,這次的選擇只是使我完成人生中的其中一個夢想,有朝一日我必將回來泰倫斯。
不只是為了探望我的父王與母后,更因為這是我的家鄉,即使我離開仍然不會忘記我的血脈來自哪裡。生於泰倫斯人,死仍是泰倫斯人。」
王子說道,眾人聆聽而屏息。即使他說的話是如此愛國,在她聽來卻無比刺耳。
「我將在慶典結束的十日後搭乘聖翡翠鳥號經過席娜海峽航向母海,去探索發掘地圖上仍未尋找到的地方。而我相信,等我帶著研究回歸,帝國將更加繁榮,世界也會更加完整。
親愛的子民,讓我帶著你們的祝福安全出海吧!為我祈禱,為帝國祈禱,讓我們向偉大的三位諸神祈禱!
願和平與力量之神蓋亞保佑泰倫斯帝國!願自然與自由之神奎恩斯保佑泰倫斯人!願地獄與罪罰之神塔瑪菈以祂的憤怒肆虐我們的敵人!」
他的口齒清晰而毫不停頓,天生的領袖魅力讓所有人的情緒忍不住隨著王子漸漸高昂的聲音也一同激昂起來。
不會忘記我的血脈來自哪裡。
她咬緊下唇。體內血液猶如怒火燃燒,她握緊拳頭,剛結痂的疤痕繃得疼痛。我已經遺忘了嗎?忘記自己來自何方?忘卻自己的血脈終究屬於哪裡了嗎?
從在貧民窟遇見坎瑞德那刻她就做了選擇,一切歸根究底都是自己決定的。可儘管她苟活到了現在,靈魂卻從未遺忘失去的一切。
為此,綺莉兒知道自己能再次做出不同抉擇。
所以她暗自對自己發誓,字字深切的迴盪在腦海。即便離開了家鄉,我也絕不遺忘他們,忘卻我是誰。傷疤不可能消失,如同她的靈魂明白歸屬在哪。總有一天,她會頭也不回的離開泰倫斯,回到屬於她的地方。
望著受眾人捧場的埃蒙斯王子,綺莉兒不得不感到讚嘆,他才剛滿二十卻有如此影響力實在不簡單。但同時她也暗自擔心,如此有野心的人對於泰倫斯當然好,可對其它國家,他的存在與想法豈不是個威脅?
征服將會製造戰爭,奴隸將越來越多,而帝國則日漸強大到無法反抗,隨之而來民族之間的橫溝將會深不見底。
她頓時驚恐發現,蓋亞要她看見得、發現得就是這個嗎?讓她藉由二王子的話明白帝國實力,使她明白她不可能找回自己所以才向她道歉?綺莉兒猛眨眼,胸腔猛然緊繃,就像有繩索纏繞她的肺部,攫緊的擠出所剩氧氣。
老天。
她覺得極度噁心,胃袋的食物頓時變質而腐敗,她怎麼吃得下這些食物?怎麼有資格穿著這些布料製成的精緻禮服?她怎麼有膽在這仰視著家鄉敵人卻毫無作為?怎麼有膽把自己假裝成一個泰倫斯人——她永遠不可能是。
她對自己咒罵,對即將崩潰的意志尖叫。蓋亞居然這樣用殘忍的方式讓她發現自己的愚蠢。咬緊牙關,一切希望彷彿都成了泡沫,自由不復存在。如果再這樣下去,帝國只會更加強盛。之後就再也沒有其它國家了。
不再有索雷莎與馬托克或其它地方。
版圖不再有未知區域。
不再有東方大陸,不再有家鄉,不再有綺莉兒·山德懷恩。它們都將因帝國與戰爭而葬送於歷史與回憶之中。
她沒辦法接受,她得離開帝國,馬上。即使這種作為軟弱且令她唾棄,但至少死亡時她仍在最後的家鄉。
但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坎瑞德的聲音卻令她停止動作。抬眼,她看著導師走到前方,而二王子則回到位子,若有所思的盯著坎瑞德的背影。
「身為斷刃之社的領導人,我傾聽著蓋亞的聲音。祂告訴我祂會保佑我們敬愛的二王子瑪斯泰爾一路平安,而一如往常的保護我們鍾愛的帝國——泰倫斯。」皇后一聽見坎瑞德的承諾神情就稍微放鬆。坎瑞德仍然說話,似乎沒有察覺綺莉兒的存在。
「但丁與布蘭達的事蹟深深改變了泰倫斯帝國,斷刃之社存在的理由不只是為了紀念他們,更是延續他們的意志,與和平之神蓋亞一同保護帝國。
我們的靈魂是個非常神聖的能量,而斷刃師正是能夠用靈魂與蓋亞連結,為此我們訓練來就是為了維持帝國和平。只要活著的一天,蓋亞就會保佑所有人,不要畏懼我們的女神,向祂祈禱保佑泰倫斯!使世界更加繁榮與和平!」
坎瑞德的聲音如同在所有斷刃師面前一樣的強而有力,充滿威嚴卻讓人情不自禁對他的話產生強烈認同感。
從前,綺莉兒聽見他說這話絕對會意不容辭的支持,對蓋亞展現忠誠。但自從那天在靜休場地他的話就已粉碎她的信任,讓她的忠誠搖搖欲墜。到底為什麼坎瑞德要對她說那些話?蓋亞讓她明白到底用意為何?
再也受不了所有話語與人聲鼎沸造成的頭痛,綺莉兒轉身推開人群,替自己開出一條路離開。她並沒有回頭看任何人,儘管她知道導師的視線有稍微停留於她身上,而刺青傳出的麻痛陣陣散發。
狗屎般的夜晚,配上狗屎般的自己。她露出憤怒笑容踏上離開皇宮的階梯。
這麼久。蓋亞拖了這麼久才說出事實,透過王子宏偉的演講一次性的告訴她——她所支持的一切全都是謊言,而她也毫不排斥這種舒適好幾年,直到該死的現在!
鞋根造成的聲音讓她氣急敗壞的在兩側站有士兵的階梯上停下來脫下鞋子,咬牙切齒的赤腳大步的走出皇宮。
來到國王大道更是拔腿跑回森林,硬草造成的刺痛有如踩在許多礫石上,但她逼迫自己咬牙持續奔跑,把腿部肌肉發揮極限。丟開鞋子,綺莉兒略過原本那條小路,轉而穿梭進森林深處。
眼淚一直是她訓練時最避免發生的事情,就算之前的訓練已經逼出許多淚水。但這一次她忍受不住這種氣憤,她大笑嘲弄自己的愚蠢。直到真相擺在眼前她才願意正視,她一直以來都在逃避。
當王子回來,一切都會隨之消失。
而她的靈魂卻永世屬於蓋亞,那個保衛帝國的守護神。
和平不代表不會有奴隸,但有奴隸就一定不是自由。綺莉兒不願意存活在那種世界,那種看著自己的族人為奴,並且服侍那些奪走他們自由的人。她不希望她也是造成那種世界產生的力量之一。
當因奔跑而腿部肌肉酸痛、氣喘如牛而肺部疼痛時,她才願意停止腳步,霎時熱氣開始籠罩她,咬牙的憤怒無力讓她握緊拳頭。
望向四周,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跑回了斷刃之社附近的瀑布,巨大的聲響卻漸漸平靜了她的煩躁,看起來蓋亞仍然不想要她迷失方向。去祂的。
忽視腳底疼痛走向瀑布,她走到湖邊看著湖水中的搖晃倒影。那是她,莎芭琳娜·凱瑞斯的身影,穿著泰倫斯布料製成的禮服,綁著複雜華麗的頭髮造型。漣漪影響倒影,鎖骨的位子卻吸引她的目光,被半透明黛青蕾絲遮住的刺青提醒她,莎芭琳娜是屬於蓋亞的。
那屬於綺莉兒的靈魂呢?她撇開頭,轉身走到樹邊坐下,今日夜空中星座混沌不清,藍紫天空似乎被人攪拌,雲絲散亂而星辰位移。
右手抓住身旁地上硬草,感受草尖銳而粗糙的葉緣刺痛掌中皮肉,讓她低頭咬牙卻忍不住怒氣。
用力鉗住草莖往上一拔,她咒罵一聲往前湖面丟去。「天殺的!」費盡嘶聲的咆哮卻只能被水聲覆蓋。
蓋亞直到現在才讓她藉由聽王子的話領悟,不為別的,因為祂明白王子將會在眾目睽睽之說出什麼話。而那些話又是如何打擊她、痛斥她這幾年來的愚昧。
她真是個天殺的白癡。
周圍只剩森林中的蟲鳴鳥叫和眼前瀑布沖刷聲響,她卻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仰頭靠著樹幹,微風穿梭樹林,撫過樹葉與她的面頰,帶動她耳前一綹髮絲飄逸,看起來就像天空的銀色雲絲。
「告訴我......」她拱起雙腳,看望向夜空星座。不知道哪一顆是屬於蓋亞的。她皺眉,九年來首次讓充滿挫折的淚水在眼眶打轉。「告訴我,祢到底要我做什麼?」
刺青沒有變化。沒有憤怒的疼痛、沒有和善的暖意,只有沉默和一成不變的冰冷,彷彿刻在鎖骨上方的文字斷了連結,只剩血跡殘留成黑紋。
伸手抓住胸口上的薄紗,指節壓著刺青。「告訴我!」綺莉兒大喊,彎身將額頭靠著膝蓋。激動帶來的顫抖讓她覺得從未有的脆弱,彷彿一碰她就會爆炸。她哽咽的轉用東方大陸共通語控訴:「告訴我祢到底要我做什麼——為什麼要救我?我不是帝國的子民但為什麼帶我來到祢這裡?我哪裡值得祢注意——蓋亞!」
寂靜嘲笑她的控訴,蓋亞不會在乎她的話,就像一直以來祂從未告訴她真相。
「莎芭琳娜?」
聲音就像石頭投入湖面的聲響。她迅速抬頭,右手快速掀開裙子拔出小型匕首,面對聲音來源後退起身。雙眼視線被該死的眼淚弄得模糊,她呼吸沉重試著調整心跳頻率。
「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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