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大街上已是全然不同的感受,她不記得自己在泰倫斯騎過幾次馬,但這個技能她一下子就駕輕就熟,彷彿深植於她的靈魂。3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1N8uO0YXv
群鳥在天空中翱翔,如同天空的雙眼俯瞰他們。在離開公爵宅邸街道很快使他們經過城鎮中央的米白色布萊迪廣場。
陽光如鑽石灑滿建築與地面,偌大的廣場被位於西側的馬蹄形圓弧牆墩圍繞,每個柱頭更雕塑著繁麗莨苕。最前頭還有著三層壁龕的尖頂高塔,與中央發出潺潺水聲的阿爾弗雷雕塑噴池切齊。
馬匹如一閃即逝的疊影穿梭過廣場上的市集,除了鼎沸人聲外千奇百怪的味道頓時混雜在空氣中,混淆她的嗅覺。皺著鼻子,她輕踢馬肚跟上公爵的速度。
在騎過好幾條街後,她終於看見接近派瑞斯島內陸、阿爾斯通城的核心地區。遠處看去伊格努斯競技場像是王冠一樣高聳鮮豔、刺眼卻難以忽視。高大的圓圈式兩層迴廊由粗大圓墩柱支撐,沒有加蓋的屋頂讓它看起來更加突出,六個尖頂高塔落在建築頂端。
這看起來就像所有權謀人士最愛的權力化身。
而越接近伊格努斯競技場,馬托克最為糜爛和黑暗的那面也赤裸的展示在眼前。
光是附近幾條街顏色就更佳招搖,強烈的火紅色與暗金色交織而擴散到周圍,一度導致她視覺疲勞。儘管華美建築排列整齊,環境卻骯髒不堪、臭氣熏天,貓狗、老鼠不是骨瘦如柴就是肥碩至極,蚊蟲在巷口成群飛舞就像魔鬼的使者,渴望等待死亡的降臨。
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人們的暴戾殘酷的那面彷彿也被激發出來,酒館、妓院的笑聲、咒罵聲此起彼落,站在街邊的人更是表露不懷好意的神情打量他們。儘管如此,這裡的建築卻比其他條街還要精細華美。
對此紐曼像是不受干擾一樣,悶不吭聲的騎在她的身旁,儘管他的面容殺氣騰騰,像凝視仇人般望著前方。她不自覺的看向他的頸部傷疤,卻不願多想,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身分了。
專注在現在,綺莉兒騎到保持面無表情的公爵身旁。「這裡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嗎?我以為這裡才會是最光鮮亮麗的地方。」
公爵瞥她一眼,感時撫事的回應。「原本這同其他阿爾斯通城地區一樣都是美好的,可金錢、賭博和暴力會改變一個美麗事物的本質。最後就會變成這種似人非人的產物。」
她望著四周景象,溫斯城儘管沒有如此酒池肉林,但那只不過是帝國的冰山一角,更可能是故意顯露的最好一面。除了斯凱諾拉貧民區外,她還從未真正接觸泰倫斯的黑暗處。
而戒指沈重的重量和坎瑞德的死亡或許都將引領她踏入那塊漆黑沼澤,使她動彈不得而窒息。
公爵沒有帶領他們直接前往競技場,而是來到一處住宅區,暗色的獨棟建築連貫在一起像是詭異的昂貴墳場,這裡的空氣充滿血腥味和灰燼,連臉上都能感受到這裡的污濁。
他們一直騎到暗色建築盡頭的一間小型別墅。
下馬背後,四周隱隱約約開始有人徘徊,意圖明顯。綺莉兒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但手以擱在劍柄,紐曼則是滿不在乎情況只望向別墅開口詢問。
「這是阿奇博爾德的住處嗎?我們該怎麼找到他女兒?」
丹伯里公爵沒有回應,反倒牽著馬走向大門並敲了幾下。她跟在身後,一邊環顧周遭。
不到多久門開了一個小縫,一個黑髮女家奴神經兮兮的探出頭來,防備且害怕的眼神表露無遺。她開口問了公爵幾句,後者露出和善笑容回應著,似乎是在介紹自己和來意。
半晌家奴點點頭,再次把門闔上。她一頭霧水的望著眼前狀況,他說了什麼?一旁的紐曼交叉雙手甚至按捺不住的急躁踱步。
瞧他暗沈的表情她問。
「他說了什麼?」
他依然暴躁不安。「他介紹自己是帕瓦納子爵,來此是因為第一次參加競技場的賭注活動。想要見一見阿奇博爾德大人手下最厲害的鬥士曼尼拉。」
聞言她吃驚的瞪大眼。「直接求見她?艾德溫怎麼可能同意?」
他嘆氣聲音有絲疲倦。「我不知道,莎芭琳娜,我也不在乎。這裡讓我渾身不自在,我不管公爵用什麼方式,只要讓我找回她就好。」
她明白他的心急如焚,所以她走到公爵身旁,盯著門說道:「你清楚你在做什麼嗎?」
「我在幫妳,凱瑞斯。」
「直接要求見她不是什麼好方法。」
「放心,阿奇博爾德現在不在家。」
這讓她迅速看向身旁男人,他表現輕鬆自然,像是情況掌握手中一樣。眉頭深鎖,她低語問說:「你怎麼知道?」
「我們一路騎過來時我在格鬥酒館看見了艾德溫的馬車,他的馬車我有印象。而只要艾德溫外出,通常顧家且最有權力的只剩他的獨生女——弗蘭德里卡·阿奇博爾德。」
她還詢問在何時看見馬車時,門再次打開,來者不再是先前應門的奴隸,而是一個穿著素雅白裙的年輕女人。美麗動人的外貌、盤著髮髻帶著小巧耳環和那高傲的眼神都凸顯了她的身分,她的藍眼在他們身上迅速掃過,隨後交叉雙手放到胸前,挺直身子帶著一絲冷漠傲慢的態度。
她的口音跟公爵的完全不同,重音都落在尾處,給人一種不屑的感覺。丹伯里公爵依舊不厭其煩的講述來意,而她只能安靜的在旁觀察。
裡頭很暗,在白天時窗簾依舊拉緊,幾乎見不到日光,還飄散著一股食物和花混雜的味道。
弗蘭德里卡·阿奇博爾德在聽完公爵的話後臉色一下子刷白,但她反應很快,鎮定自若的站穩腳步。然後,她搖頭說了什麼。
公爵則鍥而不捨的回應,像窮追不捨的追求者。
突然之間他似乎說了什麼,這讓她僵在原地,手握成拳頭。僵持幾秒,她抿唇不悅的退開身子邀請他們進屋,剛才的黑髮家奴則出現來接走他們的馬匹。
公爵笑容可掬的行禮致謝,站在後方的紐曼表情依舊看不透。在她與拉下兜帽的紐曼走過弗蘭德里卡時,她眼角瞥見女人似乎很訝異他的外表,但那不是感到賞心悅目而是困惑好奇的眼神。
在他們進屋、門關上後,她在昏暗的空間等待雙眼適應。
玄關是個正方形體,有四個圓墩柱支撐上頭花崗岩的肋架拱頂,而四面都掛上著厚重不透光等簾布,將這化作一個窒息的牢籠。
弗蘭德里卡體現女主人的姿態,走到左側簾布撥開布簾之間的隙縫,一絲刺眼光線投射進來,且持續在黑暗中擴張領土。
眯眼隨著她走出牢籠,她對裡頭景象感到瞠目結舌。他們站在由紅磚砌成的迴廊上,鑲在牆壁裡的壁龕放置半身雕像。陽光灑滿在開放式中庭,寬敞的中庭花園與外頭相比簡直宛若仙境,綠意盎然而生氣勃勃的氣息沐浴在白金色的光芒下,噴泉中的荷花綻放粉紫色彩,這裡彷彿是另一個馬托克的稀世珍寶。
弗蘭德里卡跨步走向地面用正方形圖騰轉頭拼列的中庭,讓眾人都得以待在明亮處。即便現在看起來好像只有他們,綺莉兒還是隱約感覺到迴廊出口附近有視線在監視動靜。
年輕女人交叉雙手對公爵說了幾句話,公爵禮貌的手勢和讚嘆語氣像是在表達這裡的美妙。
顯然弗蘭德里卡並不領情,只想把他們再次趕出去。
「她不打算讓我們見曼尼拉。」紐曼走到她身後耳語。即便她不懂馬托克語也大概猜得到意思。
「問她是否有參與她父親的事業。」
他狐疑的看她一眼,但還是照做的朝弗蘭德里卡問出她的問題。對方注意到開口的紐曼,古怪的神情又再次漾開,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解為何她這麼看。
不過她很快又答覆他的提問,臉上有著驕傲。
「她說父親不再時她偶爾會擔任代理人。」點頭後他翻譯。
果然。瞧她強硬的態度和驕傲的表現,說不定其實弗蘭德里卡更想完全接管生意。但這僅僅是個猜測,引蛇出洞還需要一點誘因。
「妳是泰倫斯人嗎?」弗蘭德里卡突然用泰倫斯共通語發言,使全部人都詫異的愣住。
「我是。」綺莉兒迅速的回答。
她的姿態看起來還是透露著懷疑,弗蘭德里卡眯起雙眸口氣強硬。「那我就用你們都懂的語言,以防這個對話還得僵持下去。諸位大人,現在我把話說清楚了——我沒辦法讓你們見曼尼拉,對此我很抱歉。但她現在正在養傷中,為了之後的鬥賽調整身體狀態。」
「養傷?」紐曼立即插話,口氣激動。「她受了很嚴重的傷嗎?」
她帶著提防的眼神回望他,口氣卻頓時不再高昂而是沈重擔憂,如果仔細聽還有一絲哀愁。「休息幾天後傷勢已經恢復許多,但也可能影響日後鬥賽。」
即便她沒有透露細節,他們還是對此目瞪口呆而紐曼更是有些六神無主。
「你是誰?跟曼尼拉是什麼關係?」弗蘭德里卡皺著眉問,似乎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
他還沒從驚魂未定的狀態恢復,猶豫的要不要坦承身分。
可公爵對答如流的替他回應,流利的泰倫斯共通語甚至聽不出口音。
「紐曼是我的友人且來自阿芙拉城,我們只是對競技場的鬥賽感到興致勃勃。我的朋友剛才參加了一個賭注,顯然他不太會隱藏情緒。但我們還是由衷的希望曼尼拉的傷勢順利康復,並在決賽能夠獲得勝利。」
官方式的答案和私人原因弗蘭德里卡仍不太相信他的解釋。但她沒有繼續逼迫紐曼說話,於是換綺莉兒開口,語氣假裝的像是真心關心他人。
「就像帕瓦納勳爵所說的,我們對競技場和曼尼拉很有興趣,我們也很想讓她重拾自由人身分。妳剛才也說到她在替日後鬥賽調養身體,我們來只是想詢問且確認她會參加這次的決賽?畢竟依照前幾年,她的出席看似不太穩定。阿奇博爾德小姐,曼尼拉會參加這次決賽嗎?」
彷彿她讓她當眾出糗,弗蘭德里卡瞬間驚恐睜大眼而面紅耳赤。這些話似乎過於一針見血讓她立即皺緊眉頭而下顎緊繃。
原以為她是受冒犯羞辱而展現不愉快神情,但弗蘭德里卡下一秒卻展露一個女主人不該有的躊躇不決和試圖隱藏哀傷的矛盾樣子。
由此可見她看待曼尼拉不單單只是主人與奴隸,似乎還藏有更深沈的原因。綺莉兒不禁好奇使她難受的理由,這個代理女主人到底為何對一個奴隸身分的人如此上心?
如果她不在乎曼尼拉,剛才的表情就不會充滿心亂如麻和痛苦。難道是因長久相處而有同情嗎?如果是,這些情緒仍然太過且複雜。
除非同情之下有更根本的關係。
霎時的恍然大悟讓綺莉兒震驚而屏息,可能的答案像是驚濤駭浪衝擊認知,心中不免浮現一絲希望。堅定的往前踏一步,她必須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可能是他們唯一可以拉攏弗蘭德里卡的時刻。
她望著突然走近的綺莉兒露出警惕的模樣。「我就誠實說吧,我們根本不是來參加決賽賭注的。而妳很在乎曼尼拉對吧,弗蘭德里卡·阿奇博爾德。超越基本甚至不必有的關心。」
在指出這點時年輕女人刷白面容的瞪大眼,像是她拿刀剛捅了她。她的金眸閃爍光輝,僅僅抓住對方目光。
「很好,我們也是。我們在乎她的程度超乎妳的想像,我們想要她重回自由人。不再受到妳父親的壓迫利用,甚至把命都搭上了。所以,我真心誠意的請求妳,讓她參加決賽贏得自由吧。」
她的話如釘錘崩解了弗蘭德里卡的盔甲,她鐵青著臉說不出話,無法轉移的目光流露不敢置信和源源不絕的恐懼。
可儘管她已誠實以待,這個女人的防備心卻像坍塌不了的高牆一樣屹立不搖,她很快退後一步拉開她們之間的距離。臉上的面具支離破碎卻也努力匿藏她的激動情緒。
她的嘴角扭曲,雙眼投射兇惡憤怒的火光。「我不會向妳或任何人保證她會參加決賽——就算我想也沒辦法。我不管你們拿什麼話來騙我,我不會再讓她陷入不必要的危險。現在各位請回吧,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一旁的公爵見此開口想打圓場,試圖防止情勢失控。他用平靜卻也嚴肅堅定的嗓音對她說:「我們會離開的,阿奇博爾德小姐。所以就讓我們把事情和平的——」
「不!我們不會走!」
紐曼的聲音再次使所有人措手不及。他怒目相視的向前像撲擊的野狼,怒氣騰騰已經將他逼至臨界點,綺莉兒知道再不制止他,紐曼甚至會不顧命令直接跑去其他地方找曼尼拉。
但她想要攔住紐曼時公爵卻突然制止她,並輕搖頭要她放任他行動。她惱火的瞪著公爵側臉。搞什麼?
弗蘭德里卡顯然被紐曼語氣裡的怒不可遏嚇到,但他沒有喝止腳步,而是讓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我不會走,除非妳讓我見她一面。」
她終於不再抑制脾氣,暴跳如雷的咆哮。「聖者在上,我天殺的不會——」
他卻發出吼聲蓋過她的聲音,旁側看去紐曼的怒容盈滿扎人的悲愴。「妳明明跟我同樣都在乎她的安危!但妳卻不願意用妳明明可以有的力量去幫助她——妳怎麼可以說不是在將她置身於危險?她從沒逃出刀劍、賣身契的壓迫下!
而這該死的鳥籠不屬於她!妳虛偽的表現也只是凸顯妳跟利用她的妳父親都是一個樣!人不該擁有他人自由的權利,妳也不該剝奪她參賽的機會!」
即便這些話語在這個世界仍像塵埃一樣毫無影響力,可他控訴的每字每句都是以傷痕和自身經歷帶來的悲恨組成,像是無法抵抗的箭刺穿每個人的心。
也同樣震撼綺莉兒的靈魂。
只有嘗過那個痛苦窒息的滋味才知道自由的不可或缺,但如今有力量的人卻不願改變現狀,只為了自身利益和根深蒂固的觀念而持續這些惡行。
她覺得無比反胃,像他的話同樣使她腸胃翻攪。
而這些話著實刺傷了弗蘭德里卡的自尊心。她發出狂傲不羈的笑聲大吼:「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跟我談這些?以你的身分來看你一樣還是那個低微的奴隸!少自以為是的來這狂妄的說著你的權利!
你以為權利是誰給的?是這個社會!蠢蛋!他們能隨時給予你地位也能隨時收回。不管你現在是不是自由人,在所有人眼中你的過去就代表你是什麼人!我的力量不足以與那些人匹敵,甚至是我的父親,你口中的理想在這只是荒唐的笑話,不要笑死人了。」
他眨眼面色蒼白的模樣像是傷口再次血流不止,那些過往在眼前展現。綺莉兒頭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切都像是失控的落石從斷崖墜入,眨眼就落入深海。
這次他沒有激動反駁,聲音低沈的彷彿巨石崩落,話語深入人心卻犀利的不絕於耳。
「......妳根本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也不清楚我為什麼會落入這種處境。我曾經跟妳一樣享受社會帶來的權利,堅信他們給予的觀念,直到我的愚蠢讓我一蹶不振。
我從沒選擇成為奴隸,沒有人願意。因為社會能夠隨意選擇我的身分地位,就代表我得遵從嗎?歷史是不會在意原地踏步者的。妳認為我的理想可笑至極,我不在乎。給我聽清楚了,阿奇博爾德,我會不擇手段讓這個制度消失,別人怎麼看待對我而言都沒差。而我的過往更不能決定我要怎麼活下去。」
他陰沈且咬牙切齒的樣子是她第一次見到,那冷酷的氣息從他的眼神散發出來,令人不寒而慄。這一刻紐曼成了她眼中陌生的樣子,但回想起她並未真正了解他。
就像所有人的關係一樣,總是有所保留。
手足無措的弗蘭德里卡拉開距離想要遠離咄咄逼人的紐曼,卻因此使腿拐到身後噴泉,重心不穩往後跌倒的剎那間紐曼伸手試圖要拉住她卻不及。
在白色身影向池中墜落而水花肆意噴濺時,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火冒三丈的聲音竄出,還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拉扯聲。
(第十一章:不計代價(Regardless of the cost) 結束。)3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KEbviL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