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曝曬下,幾天下來悶熱和海浪造成的搖晃綜合起來讓她時不時泛噁欲吐,瑪麗維亞娜號在母海已經航行了四五天卻感覺宛若一年。
而在經歷前幾天戲劇性的變化後,那些消息和酷熱天氣總有一天會使她腦袋不堪承受。
想起埃蒙斯與紐曼的合作主因,綺莉兒從未想過紐曼找回家人的心願如此強烈,畢竟他作為奴隸身分的時間不是短短幾年。她的自以為是無疑自負而愚蠢,紐曼總是散發著堅定的態度行事,短時間的片面印象就讓她遺忘了他也是有過往的人。
她何其愚昧。
遠處柔和卻深沉的藍綠色在海面上暈染開,點點閃爍的星光則在海浪上如舞者跳躍。她靠著船舷心事重重的望著底下被船切割開來的海花咆哮攻擊,感受噴濺的水花和海風的撫摸。
在風帶來的清爽氣味裡,冥冥之中她似乎聞到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城市的味道,那充滿灰燼塵土和花香的詭異組合。
望著遠處島嶼還是一粒海平線上的黑點,伴隨著他們前行的還有幾隻信天翁,大洋鳥張開的白色羽翼在高空遮蔽了些刺眼的陽光。
船員也剛得知他們離馬托克不到一天時間——就在幾分鐘前一個叫納斯奇的水手站在船側開口用繩子測量船速,並回報舵手現在的風速讓船保持著五海里的穩定速度前進。
離目的地越近,她內心的惶恐不安就愈發強烈,像是在旁驅趕不了的蚊蟲一樣。而說去馬托克是為了買齊缺失的補給,事實上那既是去到龍棘群島必經之路,也是為了解救與紐曼一同落為奴隸的姐姐曼尼拉·薩姆爾。
自那天談起他的苦衷,和他救人心切的模樣她就放下受背叛的恨意了。雖不是完全原諒他的所作所為,可綺莉兒不再對紐曼惡言相向。
「你怎麼能確定她在馬托克?」
那晚在平復心情之後她不禁問道。尋找一個音訊全無的人不是易事,何況是在一個他們全都不熟悉的地方。
「因為,我親眼看見她被帶上馬托克的船隻。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他咬牙切齒道,語氣僵硬卻言詞犀利。「我必須相信她在那,莎芭琳娜。我必須。」
「好吧,那你打算怎麼做?」她面有難色的繼續說:「馬托克的奴隸不計其數,整個派瑞斯島嶼面積又那麼廣大,更不用說光是郡就有好幾個,城市更是不計其數。」
「我會想辦法。總有方法讓我找到她的消息。」他先是看向遠方回答,接著對她露出苦澀表情,像是無奈卻又束手無策。「至少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他言下之意可能是在指鬥毆日那天。
她焦慮的咬了咬下唇。「埃蒙斯給你多少時間?」
這疑問無疑是一針見血的指出重點,也戳中他的痛楚,紐曼瞬間面色鐵青而凝重。用充滿繭和傷的手揉著肩頸,還不自覺的摩挲奴隸項圈帶來的疤痕,彷彿疲累和苦惱逐漸讓他支持不住。
「說實話,不多。三天。」他最後艱困的坦然,還重重嘆息。綺莉兒詫異的雙眼圓睜,心中更是不禁一凜。短短三天就要他在茫茫大海中找到失去的家人,這根本是在與時間賽跑。
她明白單靠紐曼一人是不可能在三天內找到一個沒沒無聞的奴隸,埃蒙斯給的時間根本是強人所難。不行,她必須做點什麼。
「我會找埃蒙斯討論,要他多給你一些時間。」
聞言,紐曼雙手交叉困惑的皺起一道眉回問:「妳要怎麼說服他?妳不是還在氣他?」
她聳肩,儘管左手還因傷口隱隱作痛。她沒有展露自己的煩惱,他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我的確還沒原諒他做的一切。但在之後我跟他達成協議了,希望我的話也佔有一席之地。」
原本以為紐曼會認同這個結果,可他的目光卻猛然變得鋒利,也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只剩一步。在她反應過來前,他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慎重告誡。
「莎芭琳娜,妳不能相信他。」停頓片刻又斟酌用詞接著道:「妳沒答應他什麼吧?」
「沒有。」
她回答的太快,且嗓音太過輕柔又不夾雜情感,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綺莉兒相信她與埃蒙斯之間只是合作、協議,並不是單方面給予。儘管這樣,她仍知這一部分的辯解都是在欺騙自己。可不這麼想的話,她感覺自己就要走投無路。
紐曼沒有察覺異樣,只是鬆口氣的點頭。可望著她的眼神深沉起來。
「說實話妳不必為我做什麼的,莎芭琳娜。妳不欠我什麼,反而是我向妳隱瞞埃蒙斯的計畫。我知道這濫用了妳的信任,又不把妳看作一份子,這是我的錯,所以妳不必幫我。」
明知這是事實,她還是表現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在紐曼微訝異的神情下咧嘴笑了一聲,既是放下也是無奈自己沒辦法狠下心。
「我不是幫你,我是想為自己在馬托克那段時間有事做。不然就得一直跟在埃蒙斯身邊,那樣我可能會被他氣到發瘋出爾反爾的親自動手殺他。」
她的揶揄讓他終於湛然而笑,如此爽朗笑聲讓她不禁明白紐曼的年紀似乎也沒多大。見少許笑紋覆蓋在他眼旁,或許紐曼曾也時常因愉悅而大笑著,直到奴役制度抹殺了他的笑容。
那些惋惜既喚不回時光,也沒辦法使那些過往改變。
直到現在,綺莉兒仍忘不了那晚紐曼的笑顏。如果他的家人能夠回到他身邊,也許那些輕鬆自在的表情就會更加頻繁出現。想到這,她忍不住握緊拳頭。
儘管幫助紐曼讓她能夠暫時能傾注全力,埃蒙斯那邊卻無法隨心所欲,不如她所願,埃蒙斯以待太久令人起疑的說法拒絕了增加救援天數的請求。綺莉兒氣憤不已卻又束手無策,王子強硬的態度就像拿著弓箭胡亂射向高牆而不為所動。
為此他們依舊只有三天時間。
隨著瑪麗維亞娜號離馬托克越近,她能感覺到紐曼神情越來越緊繃,總是在甲板上來回踏步,絞盡腦汁的思考如何尋找和解救方式。焦頭爛額的情況讓他脾氣火爆,有人拿無關緊要的問題煩他都一副要殺人的模樣,令所有人都對他避而遠之。
此刻紐曼正一手握拳抵在唇前,蹙緊眉頭而臉色沈重的走過來。在抵達馬托克的臨海前他已經換上先前上船前的護甲臂鎧、鎖子甲、佩劍和暗色斗篷。彷彿進入備戰狀態,高溫酷暑也無法撼動他的意志。
他走到她旁邊,沒有打招呼或是提議一起去馬托克尋找曼尼拉。他渾身上下彷彿圍繞著扎人的刺,光是站在他身旁彷彿就能感受到他內心中的憤怒和慌亂。她能明白他為何如此倉皇失措,畢竟要在有限時間尋找失散多年的家人不是易事。
而她也無能為力。即便有心,綺莉兒也在剛才被埃蒙斯的侍衛法蘭克通知,在進港後她得待在埃蒙斯身邊,隨他去見一個在馬托克首都阿爾斯通城的貴族。
在達成協議後,首次的陪同保護就讓她內心拉扯。她既想幫助紐曼同時也想去看埃蒙斯要見的貴族是何人、為何要見他。再經過這幾次相處,她明白這位王子做事基本上都是有目的性,絕不是單純要找人敘舊。
如此局面讓她陷入天人交戰。
「你會找到她的。」她雙手交握放在船欄上並道。他只是露出緊張淺笑,安不定的心神讓面容憔悴。
於是她又笑道,想緩解他的憂慮。「我從沒看你這樣驚慌失措過。」
紐曼瞥了她一眼,拳頭依舊抵在唇前,但嘴角浮現一絲微乎其微的笑意。
「我之前都給妳沉著冷靜的模樣嗎?」他開玩笑,藍色雙眼隨著思考黯淡下來。「......我這麼焦慮,說實話有很大部分......是因為我很怕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沈默不語,她懂這個想法多麼折磨人,那種痛苦與恐懼就像煙霧繚繞在心頭,揮之不去也不願散去。綺莉兒閉上眼,父母與亞歷山大的面容都已經在記憶中逐漸褪色。
「她還活著的,紐曼。」語氣輕柔卻語重心長。在說話的時刻她的思緒飄向遠方。「你必須相信這點,這樣我們才能走下去,不會被困在過往。」
對方只是默默點頭,像是認同也是臣服在她的說法下。她明白此刻他多麼脆弱,因此作為朋友她更該勇敢、成為支柱。
「埃蒙斯要妳陪同去見誰?」良久紐曼轉移話題。
「我不知道,但既然要在首都會面,我想對方來頭也不小。」
「妳覺得他在打什麼主意?」
這次換她瞥他一眼。「他的計畫我想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會更清楚。即便協議讓他承諾不會隱瞞、利用我,但我相信埃蒙斯只會把想說的告訴我,真正的秘密依舊藏在他詭計多端的腦袋裡。」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itG8yddsK
「妳永遠不會信任他,對嗎?」
這句話包括了懷疑與肯定。她不清楚未來會是怎樣發展,但此刻紐曼是對的,她不可能信任王子。
「那你信任他嗎?」她嫣然一笑的反問。他笑著嘆氣,先前的緊繃消退不少。
他們之間不言而喻,兩人都明白對方各懷心思,紐曼若有所思的望著遠方逐漸清楚的馬托克。當水手喊著距離而帕克開始要求收帆時,他轉頭與她對視,表情讓她看不透。
「莎芭琳娜,那妳信任我嗎?」
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那雙清澈雙眼彷彿正視她的靈魂,渴望尋找一絲真實。
就在此刻埃蒙斯的身影出現在甲板。
頭髮被梳整不再狂亂,並換上了在泰倫斯常見而得體的服飾。黑底金紋滾邊的制服與馬褲,乾淨整潔抹上油的黑皮靴讓船板看似骯髒不堪。他一身俐落又幽暗,宛若一把精美的黑暗利劍,那雙藍金眸更是被衣物襯托出來。
王子一邊調整祖母綠寶石袖扣一邊與葛摩瑞船長低聲交談,眼神是以往的專注。即便沒有王冠,埃蒙斯在任何人眼中散發的都是氣宇不凡。
在他注意到他們的時候,他的表情沒有變化,目光像是穿透他們望向遠方目的地。在他喊出她的名字時,綺莉兒也回應紐曼剛才的問題。
「那你信任我嗎?薩姆爾。」她靜靜的問。我們能夠信任彼此嗎?
在邁步走向埃蒙斯之前,他們僅有幾秒的眼神交會,卻沒有任何隻字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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