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丹伯里公爵的宅邸時,那美侖美奐的大宅幾乎佔滿一整個山丘,數英里的花園令人嘆為觀止。在他們離開馬車後,一路上跟著馬車來到阿爾斯通城的競技場奴隸們已經精疲力盡且面無血色的喘氣。
於是她在確認埃蒙斯會要侍衛照看奴隸,並給予他們水喝和適當休息後才肯罷休。
女管家與侍女們帶領他們走進大宅,走廊兩側掛滿了無數畫作和雕塑,不同藝術家的風格融合在一條走廊上形成了一個奇特的景象。埃蒙斯的俊美毫無違和的融入其中,那雙藍金眸更是其中最為珍貴的藝術品。
在經過會客廳、餐廳和正在準備晚宴的舞廳後,在一個分岔口,女管家向埃蒙斯比出邀請手勢請他走向右邊走廊。
「他在書房等您,大人。」女管家用泰倫斯語說,標準到連她都聽不出腔調。「凱瑞斯小姐,妳的房間在左側,妳的侍女們會帶妳去房間準備。」
聞言她大吃一驚,見埃蒙斯沒有其他表態,她確定了他沒打算帶她去見丹伯里公爵。她頓時領悟到他從頭到尾只不過是要她去找布雷克子爵遺孀套話,而非真正讓她參與、明白他的計畫。
「晚宴上見,莎芭琳娜。」埃蒙斯不做停留的瞥了她怒容一眼,面不改色的道別。
火冒三丈都不足以形容她多麼憤怒,如果可以她基本上就能拿匕首將他開膛破肚。
在女管家帶著埃蒙斯與法蘭克走向右邊走廊後,她不顧面子的咒罵一聲泰倫斯髒話,差點一腳踢向窗前的盔甲裝飾。
這他媽的狗屎王子。
侍女們似乎被她突然爆發的舉動嚇到,其中一個盤起棕髮的侍女依然保持冷靜的對她微笑輕語,馬托克口音讓侍女的語調帶有一絲古怪。
「小姐,由我們帶妳去房間準備吧。公爵替你們安排了最好的房間。」
即便怒火攻心,她還是感到一絲尷尬。不知道是不是太習慣斷刃之社其他人的冷嘲熱諷或惡言相向,如今被人好聲好氣的服侍令她渾身不對勁。
於是她點頭,兩位侍女便帶著她走向另一條走廊。在越走越遠的當下,她回頭望向對面盡頭,思想著埃蒙斯到底會跟公爵討論什麼。
來到她的房間,一開門就是從未有過的奢華且華麗,光是接見廳就有如兩個她曾經的房間大小,沙發與桌子都鑲著金色茛苕,捲曲而匍匐在桌椅角上。拉開白金色拉門,臥房更是被豔紅金色玫瑰壁紙佈滿周圍,一切彷彿都被紅金色給覆蓋,只剩透光白窗簾與畫作仍有其他色彩。
宛如住在泰倫斯的聖西諾卡卡皇宮中,一切都是美麗動人而不切實際。
她的侍女們都是馬托克人,曬深的銅色皮膚穿著無肩帶交叉磚紅色長裙,而豐滿的胸型顯露無遺,可她們這麼穿倒是有點道理,畢竟這裡接近黃昏依舊熱得令人窒息。
剛才說話的棕髮侍女露出溫暖笑容再次開口。「小姐。需要我帶晚宴的衣服來給妳嗎?」
她對於現在該做什麼沒有什麼想法,畢竟晚宴時間就快到了。
綺莉兒一邊無所謂的回應一邊走到窗邊,望著庭院圍欄外的城鎮與遠處城牆,晚霞略帶一抹病態詭譎的紫色覆蓋天空,讓橘金色夕陽變得刺眼。
棕髮侍女點頭後就遵從命令的離開。剩下一名的黑髮侍女拿出洗臉盆,讓她可以洗去臉上悶熱。在她正用柔軟毛巾擦乾面容,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側臉看向身旁侍女。「妳叫什麼名字?」
對方回以輕柔一笑。「小姐,我叫維吉尼婭。」
「那維吉尼婭,妳知道坎迪諾比亞公爵帶來的那些奴隸去哪了嗎?」
黑髮侍女聽到她的問題愣了一下,彷彿訝異她會問起這個。維吉尼婭帶著一絲緊張一頭霧水的回應:「應該在後院果園和香豌豆花園旁邊的奴隸房。」
「大人有說過怎麼處理這些奴隸嗎?」她繼續問並把毛巾放下。
「還沒有,小姐。」
「我可以見他們嗎?」
這下維吉尼婭似乎真的慌張起來,絞著雙手侷促不安的回答:「小姐為什麼要見那些奴隸呢?晚宴就快要開始,塞西也要將小姐的衣服回來了——」
綺莉兒抬起手制止她的話。
「我只問能不能見他們,不是要妳用一堆藉口來勸阻我做事。」她的口氣充滿權威,那是她從坎瑞德那學到的口氣之一,見侍女愣住的表情顯然這口氣很有用。
維吉尼婭只能戰戰兢兢的點頭。「但不能是現在,小姐。大人交代我們不能讓妳缺席,所以請妳至少待到晚宴結束再詢問公爵意願。」
在確認有辦法見奴隸們後綺莉兒便放鬆下來,即便她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見、有什麼事可以讓她去見那些奴隸,但一想到可以去見那些人,她仍舊覺得在這有了自己的目標,而非一直被埃蒙斯操控在手。
如維吉尼婭所言,塞西很快就帶著需雙手捧著的一個象牙白長方形木盒來。她將木盒打開,裡頭的衣服令她頓時有點閃神。
那是一件淺金底的禮服,鮮紅色的玫瑰刺繡在長筒尾寬的袖口和禮服中央擴散。鏤空設計使胸口露出大片肌膚,領口僅有複雜金線圍繞點綴卻美不勝收。貼身的衣物能夠凸顯她的腰線,有著墨綠滾邊的加長裙擺如斗篷般拖長而飄揚。
禮服的裁縫技術堪稱完美,令她甚至有點愛不釋手。
一旁的塞西說道:「很抱歉來不及給小姐量身定做禮服,但這件禮服是坎迪諾比亞公爵替小姐準備的服裝,並希望妳今晚能夠穿上它。」
一聽見這是埃蒙斯找人做的就立馬澆熄她剛才的陶醉其中的喜悅。她拾回笑意和驚喜,面無表情的點頭。在達到目的前她依然遵從他的命令,握緊拳頭,她今晚非見奴隸們一面。
為了避免侍女們幫她換衣,她遊說很久才讓自己得以在屏風後面更衣,以免她們看見她背後不堪入目的字眼。穿上之後衣服意外的合身,金色禮服更襯托出她的美麗金眸與如月光般銀髮。
望著鏡子,她感覺有股陌生感擄獲靈魂。現在她既不在家鄉,身上衣物和名字都不屬於自己而是他人利用的工具,令她感覺自己就像一件物品被人包裝在展示給眾人,皮囊下的真我永遠無法展露。
有那麼一刻,望著眼前穿著華美衣裳的自己,感覺胸口的戒指沈重的就快讓她不堪負荷。
握住戒指,冰冷的觸感卻彷彿灼燒手心。
化妝則是她最痛苦的時候,光是她難搞的銀髮就耗了不少時間與精力,還痛的她呲牙咧嘴。在艱難的梳順髮絲後,維吉尼婭替她上了髮油並將她的銀髮編織成兩個大辮子並盤起在後腦,最後先是戴上黑珍珠髮網耳側則別上銀紅色交織桂冠,讓她的髮型看起來閃閃發光而引人注目。
塞西則在另一旁替張羅化妝用具,先是掩蓋掉鎖骨處的蓋亞刺青,再來用胭粉上妝。綺莉兒其實很佩服兩位侍女的巧手,尤其塞西在她的金眸旁繪出了火紅色的精細花紋眼妝,使其與眉毛更凸顯她的眼神。
當她化好唇妝、戴上小巧紅鑽耳環後,時間也正好到了晚宴開始,外頭人聲鼎沸和音樂悠揚都充斥整個房間。
有人在下一秒敲響她的臥房拉門。
她不敢迅速抓住放在另一個椅子上的長劍,就怕嚇到侍女使她們造成混亂。於是她只能伸手握住化妝桌上的手鏡,好在攻擊出現時有防身武器。
「是誰?」她出聲詢問。
「是我。」
認出來者聲音,她不甘情願的丟下手鏡站起身,用還不適應硬底鞋而走姿歪扭的步伐來到拉門前。在打開兩扇拉門後,埃蒙斯的面容隨即佔據整個視線。
望著他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她對他露出能激怒人的笑容。
他依舊面不改色。
漆黑頭髮微濕卻整齊,儀容更是整潔無瑕。承襲一身用金鍊扣住的暗紅天鵝絨短外袍、黑藍色豎領衣加上金釦與金絲滾邊,再搭配黑色長褲與皮靴的泰倫斯王子一邊略過她走進臥室,一邊用細微的眼神打量她的衣著打扮,惹得她差點翻白眼或一拳揮過去。
兩位侍女安靜的退下並將門帶上,留他們兩人四目相投。
「還滿意我打扮後的美貌嗎?足不足以達到你喜愛美麗事物朋友的標準?」她挖苦的說,對方微挑一邊眉。
「妳還在氣我不帶妳去見丹伯里公爵嗎?」
他無所謂的態度一下子讓她怒髮衝冠。
她迅速轉頭走向放著她換下的衣物,抽出放在上頭的長劍,一轉身就將劍矢對準王子的咽喉。埃蒙斯望著那把鋒利的劍就像看見稀鬆平常的事物。儘管他裝的再鎮定,綺莉兒也看得出劍揮出的同時他身體有霎那的僵硬。
「你又騙了我。」她咬牙切齒的說。
埃蒙斯紋絲不動,語調穩定如山。「我何時欺騙妳了?凱瑞斯。」
她握緊劍柄,逼迫自己不要將劍刺穿他的喉嚨。她忿然怒吼:「你心知肚明!我們有了協定,你發誓過不能欺騙我、隱瞞或利用我,而你卻違背了誓言!」
語畢他眉頭深鎖,像是受到冒犯。
「妳太執著在我會背叛誓言這個問題上了,我知道妳不信任我,但妳不該一直質疑我對誓言的忠誠。」他忽然往前踏一步,在劍鋒抵的更深將要刺破皮膚時,間髮不容下她急忙收回,卻在他的咽喉上劃下一道小卻見血的傷痕。
埃蒙斯沒有顧及傷口,目光如炬的直視她的雙眼並鎖定目光。他走到她面前,使她緊張的心如擂鼓。他的語氣就像她第一次聽見他演講時般鏗鏘有力,帶有不容忽視的力量。
「我與丹伯里公爵的談話不在協議中,它並非包括在我告訴妳的計畫裡。可我帶妳來這、告訴妳我需要布雷克子爵遺孀與奧拉岡世界地圖的事情,難道不就是在履行承諾?妳的傲慢與魯莽總有一天會害死妳,凱瑞斯。」
即便被堵得百口莫辯,她卻仍不願放下怒燄。
「你的計畫到底還有多少個?」
埃蒙斯像是挫敗的笑了一聲,並伸手抹開喉嚨上流下的血珠。望著手上血跡,他略帶冰冷的回答。「需要幾個達成目的,我就會有幾個。」
所以她知道的也只是他完整計畫中的冰山一角。綺莉兒振聾發聵的瞪大眼,腳步甚至一度踉蹌。「——而你用其中一個換取了我的忠誠。」
「說難聽點的話是沒錯,但這的好處就是妳並無損失,我還是會給妳想要的東西、讓妳知道我某些計畫。」
她氣得手發抖,怒不可遏的咆哮:「你這該死天殺的混蛋!」
「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哪來擊倒他們的力量?」
諸神在上,他簡直不可理喻!
「不信任我卻利用我的忠誠來得到力量,這根本狗屁不通。」
頓時間她眼花撩亂,胸口傳來一陣刺痛,甚至讓她無法分辨是來自刺青還是什麼。
「我不是有意這麼做的莎芭琳娜,但很多事情並非可以當作閒話家常的話題。我需要一些秘密保住性命,在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背叛彼此的世界中,我必須留有後路。並非我不想獲得妳真正的忠誠。」
他幹嘛解釋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藉口仍舊抹滅不了事實。她無話可說也覺得精疲力竭,胸口的悶痛越發強烈,用劍抵著地板才能讓她勉強維持站立。
她努力眨眼讓視線聚焦。「你要我的忠誠,那麼你已經用誓言得到了。為什麼此刻又想要索求我真正的信任?」
他訝異了一下,像是一語道破重點。王子猶豫不決而欲說還休的狀況還頭一次見。片刻,他低聲輕語。「我不知道,莎芭琳娜。」
他的藍金眸居然流露了迷茫。「......或許我需要讓自己相信我可以信任他人,而除了法蘭克之外還會有人選擇相信我。」
這讓她不禁自嘲的笑出聲,卻也惋惜他的渴望。或許在那個宮廷中,他的心和想法都因權力而變得扭曲到了極致。
「忠誠不是用誓言綁架而來,更不是受利用後就會產生的,瑪斯泰爾。你必須贏得我的信任才能獲得我的忠誠,不要再把我當作你的武器,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有人站在你身旁幫助你——而你認為是我的話,就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他像是噎住氣一樣面色鐵青,她知道他說過朋友這一詞對他而言代表什麼意義。可綺莉兒他媽的才不管,要就現在攤牌,況且她現在頭痛欲裂,胸口彷彿有東西想要破繭而出。
埃蒙斯的雙眼帶有懷疑,臉頰肌肉則僵硬緊繃。但他沒說什麼,只是從口袋拿出一個黑金色面具,上頭還有白色羽毛搭配。
將面具放到桌上時他說:「這是面具舞會,記得戴上它。」
彷彿從未展露脆弱,王子重拾原本的自信和高貴優雅,眼神卻充滿複雜。他戴上另一個同樣黑金色卻沒有羽毛的面具,雖蓋住了半張臉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卻仍舊不減,反而增添一絲神秘。
埃蒙斯走往拉門處時在門口停了一會。
他回頭望向她,被面具凸顯的雙眼耀眼奪目。他躊躇了好一會,久到她都快忘了他還在那。
「我會試著做到。」他只給予這麼一句話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在確認埃蒙斯離開後,她癱坐在椅上,劍更是發出墜地的鏗鏘聲。喘不過氣的感覺讓她痛的雙眼渙散,這不像刺青帶來的力量,這種痛像是毒藥發作一樣從胸口擴散,麻痹她的全身。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這樣?
跌倒在地的當下,她雙眼冒淚發出無聲尖叫。雙手倉皇失措的扒著胸口渴望獲得解脫,握到那枚晶質歐泊黑戒時她更是痛得眼冒金星,血液像是沸騰起來想要溶蝕她的皮膚。
可她無法拿下戒指,彷彿在無形之中有力量讓她無法抗拒。隨著視線開始眼花撩亂,戒指中歐泊的色彩彷彿扭曲了起來變成烏鴉的顏色。彈指之間,全身開始無法控制的抽蓄、骨頭震動,靈魂彷彿就要脫離身軀。
痛苦襲捲下綺莉兒終於放聲尖叫,聲音卻宛如化為無聲的回音。在瞬間房中家具突然開始搖晃震動,燭火猛烈高升而窗戶像是被強大推力給震破,水更是灑滿一地。
眼前的火紅壁紙彷彿都要起火燃燒,使得金色玫瑰刺繡扭曲變形。塞西突然打開門,那些異象和疼痛卻都在霎那消失不見。侍女對房間的一片狼藉嚇得發出小聲尖叫還嘆出一句馬托克方言,看到她倒在地上更是滿臉驚恐而蒼白。
在塞西惶恐的跑過來扶她坐起身前,她都全身無力的只能大口喘氣。手中還殘留握戒指太緊的疼痛和痕跡,綺莉兒冒著汗水,渾身發冷而顫抖。
瞪著手中詭異恢復原本色彩的戒指,想著剛才發生的種種事情。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狀況?前幾天根本沒有異狀。這戒指肯定不是瑪德琳自願給她的,始作俑者一定另有其人,綺莉兒只能惴惴不安的思索可能人選。
不管是誰,這個人都有想置她於死地的打算,不僅用了惡毒的方法還讓她無法破除。她只是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時發作,還有怎麼會突然結束。
望向四周造成的混亂,她的恐慌不亞於塞西。
這枚戒指究竟是何物?又是何人要瑪德琳給的?
這股力量又來自哪裡?
(第九章:南方的馬托克(Matok of the South)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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