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鬼蹄獸耽誤了時間,他們依舊在天黑沒多久後找到破曉號擱淺的峽谷海岸。馬文和其他孔雀谷獵人率先去探查紮營地點,回來時雨已經變得更大而四周一片漆黑。
他們很快的說明在下方海岸處有一座岩洞,即便不是最佳地點卻能遮風擋雨,於是沒人有異議。在爬下蜂窩岩時,她的腿傷又再次隱隱作痛。雨水更是打的石面溼滑,就算腳踩到支撐點都仍心驚膽顫。
來到洞穴,裡頭意外的寬敞,這裡地面較高漲潮時也不會有海水倒灌。花了點時間造火後,她才發現越深處有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和石筍,乍看之下就像岩洞的牙齒。
所有人各自找位子休息,紐曼似乎有話要跟埃蒙斯談,所以她決定與曼尼拉一起在大家對面休息。等其他人都安頓好後,馬文他們就發揮獵人分解獵物的能力,到接近外頭海岸的地方去除毛皮、內臟和肉,再進行時他們用馬托克語互相溝通。
見他們相談甚歡,偶爾回視其他人的樣子。綺莉兒問身邊正閉目養神的曼尼拉。「他們在說什麼?」
曼尼拉睜眼望向獵人們,聆聽一會後才翻譯給她聽。
「馬文·班茲爾在驚嘆這種生物居然構造長得像羊,而且還能吃;赫丁·歐文森則笑說鬼蹄獸的臉長得挺像那個來自馬庫斯城的傑瑞德·佐恩;托瑞·肯倒是擔心這裡不安全。」
「不安全?」
她回頭又聽了一下。「托瑞·肯覺得待在離海太近的地方不安全,不過赫丁·歐文森覺得沒關係,因為這裡不是牠們的出沒地。」
「牠們?」她重複。「什麼生物?」
曼尼拉搖頭。「不知道,他們似乎沒正面提出牠的名字。但依照托瑞·肯的話,那可能是某種海怪。」
她背脊發涼,想起紐曼和弗蘭德里卡都說過馬托克的水手被未知生物吸引的故事。為什麼獵人們會相信水手與海盜之間的傳聞?難道那種傳說真的是有跡可循嗎?還是沙爾坎基努的化身真的存在?
當她望向馬文時,面對洞穴裡的他也剛好抬頭,兩人對視,不信任感和敵意就像海水湧上。接著他像是用了犀利的言詞對他的夥伴說,赫丁與托瑞停住動作稍皺眉頭,然後回頭瞥她一眼。
綺莉兒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他們會後悔這麼說妳的。」曼尼拉沉著臉說。
「算了,別人討厭我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況且我也無法解釋之前的事情,他們不信任我也是正常的。」她不是很在乎的回。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王子會帶妳一起來,是不是知道妳有什麼力量才決定的。」女鬥士語重心長的說:「他們聽起來不只是不信任妳,他們不信任除了他們之外的人,包括王子。莎芭琳娜,我想他們只是害怕妳。」
害怕?說到底她才是那個該膽戰心驚的人,戒指無法解釋、控制的力量,那股體內需要釋放的疼痛,她內心已深處驚懼不已卻無法傾訴。
於是她嗤之以鼻。「如果我是什麼女巫,早就把他們丟進母海了。誰管他們害不害怕。」
對方只是莞爾。「恐懼不是好事,莎芭琳娜,它是邪惡之物,會使人做出意想不到的事。他們畏懼未知的力量,即便馬托克的聖者曾是能施展神秘魔法的人。」
阿爾佛雷的確擁有施展未知魔法的能力,但他解除了派瑞斯島嶼的危機,耗盡生命才使得人們接受他,誰知道他曾遭受過什麼樣的事情?人們永遠會害怕他們不能解釋的力量,馬文的眼神和表情如果真的是在畏懼她,無疑會是對旅程埋下許多危機。
想一想,她不能忽視他們那夥人對她的懷疑和恐懼,如果要埃蒙斯的計畫順利,她必須證明自己值得信任。
但要怎麼做她毫無頭緒。該死,事情馬上就變得麻煩起來。心中像是有死結無法梳理,持續膨脹的只有煩躁不安。
在她確認她們坐的位子離其他人很遠,而沒人會聽見對話後,她小聲用東方大陸共通語問曼尼拉。
「妳認為那是我做的嗎?」
「做什麼?暴風與閃電嗎?」
她無聲承認。
鈷藍眼眸靜靜的望著她思索著。「我不打算說謊,莎芭琳娜,所以我認為是的。」綺莉兒握緊環繞膝蓋的手腕,瞪著眼前凹凸不平的地面。
「但我不認為那是壞事,我也不覺得妳是女巫。」
聞言她愕然的看向曼尼拉那溫和的目光,那讓她不禁想到瑪德琳善良的眼神。猶豫一會後,她開口說出疑惑。
「或許真的是我做的,但我不知道那股力量為何會出現。」她坦承,拿起胸口上她戒指。「自從我戴上這個項鍊後,它帶來的影響已經使我爆發兩次。」
「那是什麼?」
「一個禮物。」她帶著不確定的口吻回應。
曼尼拉湊近舉起她的項鍊,戒指在她手上翻轉,但卻沒什麼異樣發生。女鬥士的神情顯得困惑又不安,像是遇到令人費解的東西。
「怎麼了?」
「應該沒有……我不確定。」她身子退回,但眉頭依然深鎖。「剛才在妳手中時我確信自己看見寶石在發光,但換到我手上卻很黯淡。如果真的照妳說的,這枚戒指一定有它的秘密。是誰給妳的?」
「一個我認識的女孩,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她自己的,但依照她的薪水我覺得不太可能。所以我只能暫時相信這枚戒指不是她的,是她從別人那得來的。但原先的主人是誰我就不清楚了。」
曼尼拉沉思了會,才壓低聲音問:「有人要害妳嗎?莎芭琳娜。」
綺莉兒自嘲的笑了笑,聳肩回答:「很多人巴不得殺了我,我很會招蜂引蝶。」
她露出一絲不安的笑容,手摩挲眼下傷疤。「如果有人對妳恨之入骨,找巫師或女巫在戒指上下詛咒也不是不可能。」
她確信有那種可能,但現在困在龍棘群島也無法找到解答。於是她轉移話題,注意到那條從眼球上向下延伸而觸目驚心的粉紅色傷疤,也使得曼尼拉左眼珠失去光芒。
「妳那道疤真的是在競技場上有的嗎?」
果不其然,愣了一會的曼尼拉緩緩搖頭,手扒了扒黑色短髮,欲言又止了一下。
「那是艾德溫·阿奇博爾德預防我去參加決賽的手段。每次在他替我假報名決賽後很多人聞名而來並使競技場獲得大量資金。利用我的名氣去賺取更多費用,他並收取其中利息,但當群眾漸漸不吃這套、他察覺我與弗蘭德里卡不正當的關係後......他要我在決賽前一天劃傷自己一眼。」
明知答案會令人怒火中燒,她仍然替她的不公感到憤怒。一股氣焰直衝腦中,外頭的磅礡大雨和波濤洶湧的激浪都像她無法平復的內心。她真想一刀刺入那人的腦門。
「別生氣,那不值得。說到底艾德溫的確有資格那麼做,我那時候也只不過是個奴隸。而且如果他沒動手,我可能得去到其他城市的鬥場比賽,我也不可能遇到紐曼和你們,更沒有機會獲得自由。」
一時反應不過來,她震驚的開口:「還有其他競技場?」
「馬托克是出了名的愛鬥賽,各大城市有賭博,鬥狗、雞和人搏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我會被帶來馬托克也是因為我是伊羅佩特人,我們從小訓練的技能使得我在這成為鬥士。」
說到這曼尼拉的目光帶著哀傷,話中也帶著難以平復的情緒。有多少伊羅佩特人被賣到馬托克?又有多少無辜的生物被訓練成只為與彼此廝殺的野獸?怪物創造出的怪物,到底藏有多少無辜的靈魂和悲哀?
「等我們離開龍棘群島,妳會回去找妳的孩子嗎?」
曼尼拉吃驚的看著她,綺莉兒尷尬的笑了一下。「抱歉,紐曼跟我說過了。在我們上船那天。」
對此她沒有說什麼,只是拱起膝蓋靠著濕漉漉的岩壁,望向遠方的鈷藍雙眼有些失神。良久她才答道:「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回去找。」
「什麼意思?」
「......我在十八歲時相繼生了喬治安娜和馬耶斯,但在我二十三歲時我們......被迫分開,我成了奴隸而他們被我的阿姨帶走。之後成了奴隸的五年我都沒有他們消息,連他們是不是活著都不知道。所以我才不確定該不該去找。」
她沒想過曼尼拉在那麼年輕時就生下孩子,言詞中的苦澀彷彿鮮血般濃稠的化不開。她頓了一下。「但妳想對吧?妳放不下他們。」
她瞥她一眼,似乎在懷疑綺莉兒是否聽見了她與紐曼的談話。綺莉兒只能洋裝鎮定,假裝只是關心而已。片刻曼尼拉吐口氣,氣氛又充滿哀傷。
「他們可能已經忘了我,我離開了這麼久,再也不是曾經的模樣了。」她的嘴角出現惆悵微笑。「或許不去打擾他們才是對的,說不定他們的生活沒有我過的更好。」
不,那不會更好。那種感覺就像一根不知名的刺扎在心窩,卻找不了也抓不到。空洞的感覺日夜侵蝕直到自己變得麻木,悲傷和思念會日以繼夜的吞沒思想,但痛苦從來就不會減少。
沈默一陣子後她回:「我也失去了自己的家庭。」她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提起這個事實並不讓她好受,相反的這令她反胃。
「我八歲時曾發生一場意外,不只被迫與我的家人分離,也想不起發生的過程。然而我獨自在泰倫斯生活了九年,這期間從沒放棄尋找他們,即便有大的機率他們已不在人世或是擁有了自己的生活,我還是想要知道他們過的很好。我不是在指責妳,曼尼拉,如果妳真的在意,即便不想相認也沒關係,但至少緩解自己的痛苦吧。」
女鬥士只是默不作聲的沉澱她的話,她知道曼尼拉會需要時間思考,畢竟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輕鬆,更何況她與子女分離了這麼久。
他們沒在談論使各自悲傷的事情,反而說到曾經的生活,綺莉兒說起布列塔尼的景象,而曼尼拉說起伊羅佩特城市的樣貌,而意外的是兩個地區的生活習慣都蠻相近的,有美麗的高山和湖泊,人們也有刺青傳統不過伊羅佩特的已經漸漸失傳。
不太相同的是伊羅佩特除了國王還有個總督的職位,類似首相職權卻是負責管轄沿海岸的港口安全。
聽到這個讓她好奇心大增,於是曼尼拉說起自己與紐曼曾經的訓練時光,每個伊羅佩特的孩童在十三歲時都要參軍訓練,好防範外患。
說到這曼尼拉的臉色卻沉了下來,她不禁想到伊羅佩特現在的局面,西邊泰倫斯的侵擾和東邊的沙漠之國,它很快就堅持不下,被攻破後的下場就是成了殖民地。
很多人都已流離失所,這就是他們的未來嗎?
內心的恐懼彷彿使外頭暴風更加肆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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