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沒多久後他們抵達梅洛恩德的賽羅。規模不大但也是貿易線會出現的一塊地,但通常來這裡的人都只是想要獲得最低價的物資和一夜春宵,畢竟很多來自斯凱諾拉的人會來此招客謀生。
但這也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雖然賽羅鎮夜晚比其他地區更為燈火通明,人更為鮮活而混雜,但在娥蘇拉的隊伍進入時還是引起不少關注。他們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看起來太過嚴肅、亮麗,不過鎮中的人大概也只是看到了鮮美肥羊罷了。
對外聲稱的奧克利領主夫人或許會被上傳到塔尼斯家族耳中,但奧克利領主是個年邁的老人,妻子眾多也無法確認是誰,所以蓋隆認為不會找他們麻煩。
很快的萊夫·柯恩替她找到了一間旅館,蓋隆以奧克利夫人的名義安排包下二樓所有房間跟晚餐,因為錢夠多使老闆娘沒有過問且保證不會隨意透露關於他們的消息,喜不自勝的收下金幣之後就開始張羅。
她的房間自然落在最安全的地方,接著周圍則是諾夫基曼兄妹西奧多跟艾娃、蓋隆·奎勒與萊夫·柯恩,還有兩名她不清楚名字的斷刃師。除了侍從、侍女其他人就都到旅館外頭四處落腳,可能會在酒吧或者妓院,但時間一到他們還是會回來隊伍。
晚餐娥蘇拉吃到了過於濃郁的兔肉雜菜湯和大麥麵包、一隻烤雞腿跟不知道是什麼的醃菜。儘管她在宮中都吃著精心準備的食物,不過在體力透支後,這餐遠比她想像中還要美味。
在她喝完最後一口湯時,蓋隆突然拿出由侍從攜帶的魯特琴,藉著酒意帶來的醺醉和快意,他用意外美妙的歌聲唱出一首溫柔的歌謠,優美的旋律像是樹葉中傾瀉的點點星光,點綴歌詞帶出的韻味。
在其他旅人一同聆聽甚至打起節拍歌唱時,坐在她正對面穿著簡單皮革鎧甲的西奧多·諾夫基曼說:「我都不知道奎勒爵士有著一副好歌喉呢。」
娥蘇拉此刻才真正去注意這個來自普利亞家臣的男人,留著短翹的金棕髮,諾夫基曼家遺傳下來的鷹鉤鼻,他一邊吃著雞肉一邊環顧四周的模樣看起來根本不像才大他幾歲的人。
諾夫基曼是普利亞家族家臣之一,甚至與她都有點血緣關係。只不過母親多半的兄弟姐妹都英年早逝不然就是在腹中夭折,僅剩么子「章魚」葛摩瑞存活,但他是個喜好男色的人,不然她與瑪斯泰爾本該有眾多表兄弟姊妹。
命運似乎想要使她孤立無援,所以這個家臣以忠心聞名是母親挑選適合人選的最佳要素,只可惜對象不一定是她。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女人對他傾心。他有張厲害的嘴。」他妹妹艾娃戲謔的回答,她也有著一頭及肩的金棕髮和鷹鉤鼻,搭配起來給人一種突兀的感覺。緊接著她看向娥蘇拉。「小姐,妳怎麼不喝酒?是不合妳胃口嗎?」
見她突然好心詢問娥蘇拉愣了一下,把注意力從蓋隆歌聲和周圍歡鬧氣氛完全拉回,斟酌一下才禮貌的回答。
「我只是今晚對酒不感興趣,諾夫基曼小姐。況且奎勒爵士替我們演奏了這麼好的樂曲,如果喝太多神智不清就有點遺憾了。」
小她一歲的艾娃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酒窩浮現在圓潤的臉頰上。「妳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小姐。畢竟我們也算是秘密旅程,減少家族名稱出現或許有益。」
還咀嚼著雞骨的西奧多露出笑容。「或者小姐,妳可以叫她的綽號——呆鵝。這是個更好隱藏的暱稱,因為人如其名。」
聞言艾娃冷不防的朝西奧多的腳用力一踩,他發出的慘叫使演奏正起勁的蓋隆都停下手瞪向他們,但歌曲依舊讓旅館的氣氛融洽。娥蘇拉見狀笑了出來,但內心卻突如其來的苦澀,這簡單的關係是她夢寐以求的。
但她與其他二人都無法擁有。
那晚她吃了一頓能果腹且美味的晚餐,體驗了什麼叫長途跋涉後的四肢無力,認識了諾夫基曼逗趣且平易近人的兩兄妹,聽了一首又一首蓋隆·奎勒的歌謠,忽視了萊夫·柯恩和另外兩名斷刃師的觀察。
在短短的一天下,這麼久以來,她首次覺得這樣夜晚是得以喘息的。
吃完晚餐與其他人道別後,在諾夫基曼兄妹的護送下,他們帶著她回到今晚的房間。他們一邊告訴她關於蓋隆所唱的歌曲來自哪裡,她也很訝異這兩兄妹居然這麼清楚歌曲來歷,或許受到他們祖父「笛手曼克」的薰陶有關。
來到走廊間,艾娃正好開口指出蓋隆接下來的曲子來自哪兒,但娥蘇拉已了無心思再聽樂曲,觀察到周圍房間都無動靜後,她轉身問道。
「你們知道關於那兩個斷刃師的事情嗎?」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兩人都措手不及,西奧多愣了一下才回問。
「小姐指的是伊薩克跟羅瑟琳嗎?」即便知道這些陌生人會加入隊伍,但時間的急迫讓她無法做任何調查。她不曉得他們的名字但確定他們講的是同個人,所以她點頭。
「小姐想知道他們的什麼事?」他問,隨後又馬上補了一段話,彷彿已經察覺到她的疑心。「雖然關於斷刃師的過去我們無法查清,但妳如果要知道他們跟來的目的的話,也是皇后指派來保護妳安全的。畢竟高德弗里之子在泰倫斯都有威望,他們會成為妳最佳的劍與盾。」
劍與盾,分明是受權力掌控的傭兵。她與瑪斯泰爾一樣並不信任那些王國餵養的聖戰士,也對母親給予他們過多的信任感到不安,作為最該保持中立的高德佛里之子,斷刃之社卻從沒做到過。而蓋亞雖然是王國的守護者,娥蘇拉卻不覺得祂有在保佑她,反讓她感覺多了一雙無形的眼監視自己。
半晌她只問:「他們都是頂尖的嗎?」
這次艾娃點頭,眼神閃爍光芒。「至少伊薩克·拉夫考斯基是,據我所知他曾差點當上斷刃之社的領導人,如今也被選中候選名單,可見他的實力不一般。」
她實在受夠了無時無刻都聽見有人吹捧他們根本不了解的對象。斷刃的失蹤逼迫他們得重新挑選領導人,而那些斷刃師再訓練之前也都是一群烏合之眾,連一個領導人的命案都破不了,還虛情假意的説不會是敵國間諜。種種推託責任,她實在無法像其他人一樣真心相信他們。
所以她更是不解為什麼母親的人都像是信徒一樣崇拜。
「為什麼你們只是普利亞的家臣還這麼了解斷刃之社?難不成你們跟我母親一樣非常信任他們嗎?」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不屑和困惑,西奧多臉上出現嚴肅神情,但還是輕聲細語的解釋,彷彿怕有心人聽見。
「我們只是像人們那樣的去了解斷刃師和斷刃之社,我們所知道的也是人民所知道的,小姐。並非是因皇后我們才對此感到信任,皇后也絕非因為蓋亞祝福就完全相信斷刃之社,人心變化莫測,他們何嘗不是如此?
但最好的方法還是將野獸放在身邊,深入巢穴才能監視其中。我懂妳的憂心,小姐,但伊薩克跟羅瑟琳都是盡忠職守的斷刃師,他們發了誓會護妳周全,而誓言是斷刃師最不可打破的,我想這點保證就足以說明皇后對妳的關心。」
她啞口無言,甚至開始對自己的懷疑感到羞憤,為何她還是這麼心思單純?認為事情只會有一種面向?
「他們何時發誓你們知道嗎?」
兩兄妹互看一眼,西奧多說道:「如果依照推算,大概是六月初,小姐。但確切日期我不確定。」
「可最近斷刃之社才發生意外,伊薩克也是候選人名單,那他要怎麼參加試煉?」
西奧多聳肩,艾娃則是不太在乎。「那是他的問題了,小姐。」
她有點氣餒的點頭。「我知道了。你們也趕快休息吧,順便叫我的侍女帶洗臉盆進來。晚安了,兩位。」
兩人紛紛點頭致意,向她道晚安後便去執行她的命令。進入房中,娥蘇拉走到窗邊,感受沁心涼風拂過皮膚和髮絲,也在此刻她才察覺自己的緊繃。
也許他們是對的,如果人心難以掌控,即便留在身邊會有猜忌和不安,也好比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計畫什麼好。斷刃師終究是個好工具,如果是瑪斯泰爾就會這樣覺得,也是時候該學習如何心狠手辣了。
望著賽羅鎮為數不多的燈火,她不禁想起羅伯懺悔室的燭火。她必須養兵蓄力,更加狡猾懂得處事圓融,不然這場遊戲她將玩不下去,儘管這讓她精疲力盡。
在一位她不太確定是否見過的灰黑髮侍女拿著洗臉盆進入她的房中後,娥蘇拉才從自己的思緒回神。奇怪的是,一位素未謀面的侍女卻引起她的好奇而不是防備,或許是蜂蜜色的雙眼看起來過於和善。
「我不記得我一開始帶的侍女中有妳,妳叫什麼名字?」用侍女遞過來的毛巾擦拭時她問。
侍女停頓了一下。「瓦倫提納,小姐。我是後來由羅伯大人安排入隊的,而奎勒爵士選擇讓我擔任妳今晚的貼身侍女。」
一聽見是羅伯安排的她就渾身不對勁,雖然不會是他親自指派但也是由他的命令了。那麼娥蘇拉只能先認定這人是羅伯的耳目之一。
「那我原本的侍女呢?」
「她有別的工作得執行,小姐,這之後換成我來服侍妳。小姐還需要我叫其他人來嗎?」
「不用。有妳就可以了。」娥蘇拉說,一邊讓瓦倫提納幫助自己更衣。「妳有口音,雖然很模糊,但你的樣貌也不像是溫斯城人,妳來自哪裡?」
「摩根娜之河附近的沼澤村莊。」
她皺眉的回望侍女,她一般見過來自河水流域的村莊人大多都是矮個子,她卻可以長得如此高挑勻稱實在不易,或許是生長在摩根娜之河附近,受到魔法殘留才這樣吧。
「你們都說什麼語言?」
「一些古語、艾芙語跟泰倫斯共通語。」
「艾芙語?」
瓦倫提納看見她質疑的眼神,立即說道:「那是很久之前就在村莊留存的說法,因為沒有人記得這個語言的來歷,但這個語言可以讓我們與摩根娜之河附近森林、河流的生物簡單溝通,而艾芙這個詞在古語中的意思是另類,所以被我們通稱艾芙語。我知道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小姐,但我說的是真的。」
娥蘇拉並不認為她在說謊,畢竟有編織出一個全新的龐大東西是件難事,況且她不像愚鈍之人。
她的雙眼一亮,帝國之大果然還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對於新奇的事物出現,她並不排斥,畢竟連馬托克都可以留存沙爾坎基努之說,相信這個艾芙語也並非滑稽之談。
娥蘇拉感覺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充滿神奇寶箱的地方,她無法克制自己去打開探索。
「那妳會說嗎?」見後者遲疑點頭,她更喜不自勝。「那可以教我嗎?」
「可以的,小姐。但恐怕得等明天了,妳現在需要休息。」瓦倫提納露出微笑,黑暗中她的雙眼不知道為什麼像在發光。
見熱情頓時被壓了下來,有種被知識拒之門外的感覺讓她瞬間冷靜下來,她點點頭,但在瓦倫提納拿著洗臉盆離開前她還是忍不住問。
「為什麼我在宮中這麼久才沒見過妳?依妳的樣貌不可能讓人過目即忘。」
侍女露出莞爾但並不害羞或是不認同。「我之前都在迪希亞宮工作,近幾個禮拜才被調來翡翠宮,小姐沒見過我也是自然。」
她的確很少去迪希亞宮,除非為了宮中禮拜或是去皇宮最大的圖書館。「妳是被派進宮的?之前是在服侍誰?」
「我是伍德豪里斯家族的人,而我是被安排在廚房做事的侍女,只有偶爾舉辦宮中宴會才會一同去幫忙。」
伍德豪里斯?她怎麼感覺自己聽過這個姓氏,可不管她如何思考都還是想不到能與這個姓氏連結的人,但一定不是什麼大家族,不然怎麼會是侍女而非仕女。
不過瓦倫提納說得對,時辰已晚,於是娥蘇拉沒有在攔住她。
雖然她能感覺到這個侍女沒有惡意,但先前的想法揮之不去,也許她該學以致用了。而讓這個新來的侍女真正相信自己、為自己所用,似乎是個開始。
躺在粗糙甚至可能有著蝨子的床上,聆聽樓下斷斷續續的吵雜人聲,娥蘇拉並沒有任何怨言,甚至有種不可言喻的感受。望著燭火照亮不到的漆黑角落,她卻忍俊不禁,當受夠了宮中膽戰心驚的鴉雀無聲,此刻的紛鬧和不舒適或許才是她真正能放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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