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莉兒
談話隨著葛瑞昂·漢米迦勒的告誡後暫時告一段落，隨即埃蒙斯被遣送回關押地方。短短時間內——憑空出現的預言、被賦予的責任和無形威脅，種種衝擊使她口乾舌燥、頭痛欲裂。
她望著葛瑞昂周遭飄泊的黑影。「你能用黑影轉移他人，為什麼當時要讓我跟泰森獨自前往？為什麼不在預言出現時就將我帶來諾林？」
「我的能力不是無窮無盡，這麼做已是種極限。況且我撼動不了妳必經之路，不管任何人干涉，最終都還是會導向同一個結果。」
「這樣是說命運是無法改變的嗎？」
他挑眉，對她的提問感到有趣。「我可沒這麼說，命運不一定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惡果，只是事情沒有如妳所想的執行罷了。妳能改變的只有自身所想，如此一來踏入深淵也能是抵達仙境。」
她無法理解這段看似簡單實則藏有深意的話，腦袋紊亂讓她無法思考。
「你是怎麼成為黑暗領主的？」她問。「你說過會告訴我更多。不光是關於我，還有諾林和你。為什麼這個王國會需要你的庇佑？」
他避而不答只打開門示意她走，綺莉兒雖然不悅但也沒浪費唇舌。走出書房，外頭雖缺乏火柱而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可感覺得到是個寬廣的空間。似乎鮮少人滯留，使陰森氣息瀰漫周圍，直到泰森拿著火把來到她身旁。
因光芒折射她認出了是座大廳，但比其光鮮亮麗的書房，大廳像是被軍隊掃蕩了一樣，跟那座高塔一樣——長桌碎裂而木椅所剩無幾，四周都附著散落的蜘蛛網，藤蔓匍匐在角落和任何能生長的裂縫中，隨後便是散落一地的石礫和剝蝕天花板下顯露的殘破樑柱木條。
「你不是住這嗎？為什麼保持一片狼藉？」
葛瑞昂帶著他們繞過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坍塌石塊，火光的劃越還能看見上頭精緻的浮雕，但內容是什麼在經貿日曬雨淋和風蝕已不可考。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通往書房的門被施了魔法，除了我和另一個人其他人都打不開。而誰又會想得到我住在這棟荒廢的建築裡？」
等他們抵達玄關，還算完整的門在拉開鎖、推開時嘎吱作響。令人訝異的是，映入眼簾的不是夜空或森林，也不見母海或船隻，而是一個晦澀隧道。
「這是通往哪裡？」
「我要妳見一個人。」
「誰？」
「國王。」
「什麼？」她驚愕的喊道，但葛瑞昂並未等候，她只能咬牙的跟上。
猶如穿梭在權貴的腦袋，充滿曲折、陰暗的道路，沒有分岔或是盡頭，只有無限轉角和一成不變的石磚和深不可測的闇黑。
走了近乎十分鐘火光終於映照出一扇木門，葛瑞昂輕觸門把時她看見鐵製把手像是被燒的通紅，灼燒聲更是讓她確認它炙熱的可能，葛瑞昂卻面不改色的打開。
一開始明亮的空間讓她一度宛如失明，直到她聽見交談聲，她努力眨眼才發現他們在一間寢室。葛瑞昂走到紅布簾圍住的床榻，而她注意到有個身穿黑袍的女子走了過來。
她有雙如血的雙眼，襯托出了紫色虹膜和黑色瞳孔，而白皙的皮膚搭配深色秀髮，讓她宛如說書人編織出的女妖。
泰森對她比劃講述一些事情，女人稍微轉移了注意力對他點點頭。接著又看向她感覺到那絲警戒，於是用古語介紹自己。「我是弗蘭崔亞。」
馬上聯想到先前葛瑞昂和丹的對話，她意識到這個女人可能有復活生物的力量。
綺莉兒不知道該不該回應，而一旁的葛瑞昂突然喊住她，於是她看了弗蘭崔亞一眼便走往床鋪。等她靠近就看見一個被病痛摧殘的不成人形的男人，她逼迫自己不要展露如何幅度的表情。
她判斷不出此人年紀，儘管穿著單薄的睡衣，還是能猜想到他全身的狀況。不止面部毀容，他全身上下都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膿包，青綠色結合紅黑色染盡他的血液和皮膚。身為權貴卻營養不良讓他就像爬出墳墓的骷髏，泛黑指甲和所剩無幾的牙齒加上渙散的眼神，她不知道這人歷經這些病痛持續多久。
葛瑞昂握著這人的手，眼神出奇溫和。「他是我的外甥，但是好幾代了。」
國王用與他相同色彩的雙眼緩慢看向她，隨後雙眼圓睜喉間傳出吱吱啊啊的聲音，花了片刻艱難的用古語低語：「……妳出現了……就像……馬可斯預言的……那樣。」他的一字一句都會使胸膛起伏劇烈，像是在一點一滴奪走他的生命。
她啞口無言卻不震驚，國王當然也會知曉她了。但他們都寄託莫名的希望在她身上，可綺莉兒知道現在的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
他突然握緊葛瑞昂的手，興奮的像是個孩子一樣對他笑著說話，後者顯然難得一見的關心回應，還親吻了他不堪入目的額頭。
弗蘭崔亞突然靠近，而葛瑞昂似乎知道她要做什麼而鬆手。女人伸手蓋住了國王的雙眼，在收回時國王已陷入沈睡。她是名女巫嗎？跟黑暗領主又是何種關係？
紅簾布再次被拉起，像是在保護也是囚禁這個虛弱的男人。
「他快死了嗎？」
「也許。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但時候不早了。」
「那麼王國將由誰統治？國王有兒子嗎？」
葛瑞昂望著床的方向。「沒有直系子孫，繼承人會是來自旁系。但那不是妳該擔心的事，我不會讓諾林陷入爭鬥中。」
繼承人之戰是常見紛爭的主因，所以她很訝異他如此信誓旦旦。「你能做到的？」
葛瑞昂未作解釋，只是望眼欲穿的看著布廉後熟睡的身影，眼神像是在期盼什麼。「我帶妳來見他，不只是他是國王且快撒手人寰。而是他是我兄長唯一的直系血脈。」
「兄長？」
「對，我說過你們待的那座高塔是屬於某位王子。而那人就是我的雙胞胎哥哥——也是曾經的國王。」
「他不像你一樣重生成為黑暗領主嗎？」
他露出笑容一邊搖頭。「不，他死後就腐爛在石棺裡了，跟我之前一樣。鐸里昂沒有成為我這種怪物是他的命運，而我成為黑暗領主也是我的使命。混亂曾肆虐我的王國和家族，殺死了我的母親，而我的力量則逼瘋了我的父親，在歲月也帶走了鐸里昂後，我便孑然一身。漢弗萊則是我哥哥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他望著國王喃喃。「他一出生就體弱多病，我試圖保他成年，但他的預言也很明確他活不過四十歲。但這也是好事，他經歷太多苦痛了，希望帶來的支持也無法持續太久。他一直希望可以見預言中的妳一面，也算是成就了他想替馬可斯完成使命的願望。」
她感到心煩意亂，沈重如海嘯的責任感莫名其妙的壓在胸口。「但我搞不懂預言所說的話，也不清楚未來的威脅我該如何化解。」
「我跟泰森都會幫助妳，這也是我們的職責與命運。不只是馬可斯的提醒、我姪子的心願，更是為了這個他努力維持的王國。我不會讓妳落入黑暗，所以我注定成為黑暗其身。我可以成為妳的盟友，莎芭琳娜，但妳也要保證在颶風來臨之時妳有辦法獨當一面。」
望著因風飄逸的布簾後國王的面容，她在理智邊緣低語：「我想我需要靜一靜想一下。」
葛瑞昂點頭，頭一次順了她的意。「我有絕佳地點，丹會帶妳去。」
她皺眉。「他要——」
他伸出手，黑影如網迅速鋪蓋。
下一秒空間在她周圍扭曲，場景彈指之間轉換。藍紫色的天空與雲彩瞬間出現在周圍，綺莉兒驚恐喘氣，頭暈目眩的剎那她感覺到身體的失重，強烈的引力猛然如手將她跩下。
六神無主的當下無法掌握身體動向使她開始向下俯衝，而底部盡是一片汪洋。
「幹！」她開始旋轉且手足無措，施不出神秘的力量她根本是死路一條。他居然敢把她拋在高空！死期將至，綺莉兒閉眼大聲咒罵。
無法控制的瞬間，一個東西抓住她的腰間使她停止下降，使她發出疼痛叫喊。在高度緩慢上升時，她還吃力的從暈眩和腰部疼痛中恢復過來。
等視線聚焦，抬頭一看，呼吸不知道是因為高空還是來者而急促。
一頭西雅瑪哈稍微歪了長著如放射陽光的犄角頭顱，用墨綠夾帶黃金的眼珠瞧了她一眼，毫無殺意的目光彷彿只是在確認她平安無事。
在那巨大翅膀搧動引起風流雲散，她聽見了風和牠胸膛細微的低吟。
在牠飛往陸地森林，她望著遠處的諾林城若有所思。雖然很不可置信——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何會如此認為，但巧合與話語的搭配下，綺莉兒感覺得到這頭神秘的野獸，就是馴鷹人丹的化身。1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pqYjv762P
漫天星雲彷彿觸手可及，紫藍色的雲彩在身邊劃越，氣流從指尖和髮絲中流竄，帶動她心之擂鼓。穿越森林上空，底下白銀樹林的面積卻逐漸廣闊，鮮紅樹葉宛如火然泉達一般圍繞著城鎮的身影，使其彷彿篝火一樣燃燒在大陸上。
即便被巨獸爪子緊緊抓牢，但下半身近乎懸空還是使她捏了把冷汗。稀薄空氣讓她忍不住深呼幾口氣，卻也藏不住失守的嘴角。望著如木匠雕刻出的模型映入眼簾，誰能想到這種瘋狂的經歷真的能發生？
幾分鐘前綺莉兒還在國王寢室，現在卻被奇幻生物帶入從未體驗過的視角。
她知道牠帶走自己也是有話想說，似乎在諾林每個人都對她有要求和難言之隱。儘管她還無法完全理解，但此刻已是身不由己。
望著巨獸羽翼如鐮刀劃破雲絲，她看向蒼空點點星光組成的星座，雖然因移動速度而迷離難視，但她感覺得到蓋亞三胞胎的星座也籠罩著她。
旅行了這麼久，她有時都快忘了自己的目的，層出不窮的問題和摸不著頭緒的力量來源，她對自己曾癡心妄想幫助奴隸、家鄉的想法感到嗤鼻。
她還無法擔任體制崩落時穩住社會的基石，但埃蒙斯的戰爭迫在眉睫且勢不可當，她妄想在這種時期行動也是於事無補。
她總是讓自己差一步，不管無心或有心。
那種曾想在斷刃之社、泰倫斯帝國安居樂業的心態如今都成為心中揮之不去的罪惡感。除非鐵證在前，她似乎都能裝作視若無睹。
也許那條巨蟒殺了她是正確的。
她如果不經歷死亡不會知道自己活得多麼荒誕。人終有一死，然而很多人都以為自己有永恆的時間，卻往往渡過茫然一生後再空虛下逝去。
而綺莉兒知道如果再不穩住內心，那接下來她也會步入這種結局。藉由導師之死和自己瀕臨死亡才使自己明白，她沒有辦法再為自己找藉口了。
戒指已不再，她也還不明白自己的力量，這條命隨時都有失去的可能。
突然之間丹猛然俯衝，她一時腸胃翻攪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咬牙以防尖叫咬到舌頭。等高度平穩時卻又猛然側身，一聲尖銳嘶鳴刺破寂靜，她急喘氣的看著一道黑影如匕首與他們擦身而過。
丹沒有迅速搧翅逃離，反倒停留在原地，她趁機四處張望查看攻擊的究竟是什麼。而下一秒黑影迅速劃破上空雲彩向下伏擊。
吼叫縈繞耳際，眼前畫面頓時如毀壞顏料般混沌不明，綺莉兒只能緊攀住巨爪並祈求旋轉能夠停歇。纏鬥一陣子丹猛然掙脫攻擊，一股炙熱迅速竄上牠的胸膛，隔著鱗片她都能感覺到那股熱能。
在火焰噴散出口，黑影也迅速迎擊，另一道鮮豔的火柱霎時閃現。兩者碰撞製造的火花駭人卻奪目，在火焰停歇的那刻，丹咆哮振翅往前攻擊，黑影卻出人意料的閃躲後掉頭離去。
望著黑影消失後變回寧靜的蒼空，綺莉兒對一連串的意外感到虛脫無力。媽的，腦中冒出無限髒話。她該死的預言真的會害她死在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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