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再打什麼主意?
即便狐疑,綺莉兒還是很好奇他的提議。於是她索性坐下來,卻不動眼前的那杯酒。王子沒有因她的戒心而有所反應,他喝下自己的那杯,然後拿出一副辦事態度面對她。
她現在才發現船長室比她想像中的涼爽,後方的窗戶果然有幾扇沒有闔上,夜晚氣溫也下降許多,海風透過隙縫吹拂她的面容,冷卻她的躁動。這樣對她有好處,心浮氣躁的面對這個人只會將自己處於劣勢,更容易被他操弄。
一陣呼嘯把王子的頭髮吹的凌亂,在他撩起髮絲靠著椅背歪頭看她並雙手十指交扣時,她思索著剛才的提議,埃蒙斯是真的打算重協約定嗎?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王子不疾不徐的開口:「妳不是覺得我要妳發的誓跟我之前發的很不對等?妳離開後我想了很久,即便我們現在不是什麼朋友,凱瑞斯。我還是覺得妳比起敵人更適合成為夥伴。所以,我現在願意跟妳重新斟酌我們之間的約定,我給予妳想要的平等,而妳給我我想要的忠誠。」
看來一開始的對話就是死胡同。
「你明知道這不可能。在我知道你怎麼玩弄我後,你覺得我要怎麼信任你?甚至對你忠誠?」她搖頭道,隨即又問出另一個困擾已久的問題。「你為什麼需要我的忠誠?紐曼和你的侍衛法蘭克難道對你不忠心嗎?」
「法蘭克對我當然是忠貞不二。」他肯定的說,爾後露出尖銳笑容。「但紐曼·薩姆爾就不一樣了。」
她困惑皺眉,紐曼一路上對王子的言聽計從她可是有目共睹。「為什麼這麼說?」
「他跟妳一樣與我合作是為了達成目的而妥協。原因的話就是薩姆爾自己的事了,妳可以自己問他。」話語停頓一下,直到埃蒙斯身子往前探,擺出政治人物的那張看不透情緒的嘴臉,令人神經緊繃而心跳紊亂。
「我知道妳不情願做這場交易。可我需要妳,莎芭琳娜·凱瑞斯。我的敵人強大的超乎妳的想像,我單有法蘭克一人是不夠的。以妳的身分在我給妳蓋亞斷刃後就能勝任斷刃之社的領導人,讓蓋亞站在我這邊。
為此我可以讓妳不再受那該死的禮數束縛,把我當作普通人一樣。在我達成目的後,妳渴望的東西在最後我也一定會給妳。這樣的承諾和誓言難道還不夠吸引妳?」
再冠冕堂皇的言詞從他口中說出都像燃卻後的燭火一樣毫無作用,他依舊不改那彷彿都是為了雙方利益的說法。經歷一次苦頭後,現在的她不吃那套。
她像飢渴之人遇上獵物般笑容可掬。「恐怕不夠。」
這句話猶如隼炮摧毀船艦一樣,王子瞬間刷白了臉,隨後凶惡狠毒的目光有如箭矢對準她的眉心。這是她第二次看見埃蒙斯差點失控的跡象,曾經那次她卻想不起來為何他發怒。
「既然你需要我。不只是忠誠,還有獲得領導人之位來得到斷刃之社的支持,那這些用簡單的地位平等顯然還是不夠。」
他試圖壓下怒氣,微咬牙的問:「那妳還想要什麼?」
終於,遊戲換她暫居上風。綺莉兒如他把身子往前,兩人的距離縮短到危險範圍,只要一不留神就可能自掘墳墓。
「真相。」她像吐出什麼驚為天人的秘密一樣。「我要你對我如實相告。」
他微歪頭。「哪部分?」
「一切。你的動機、敵人和計畫。我不要成為任你擺佈的棋子。」
他抿嘴的靠回椅背。「妳要的太多了。」
他沒有直接拒絕,這是好現象。「貪婪的人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這樣要求也只不過是為了確保我不會再落入你的圈套,而作為知情者會讓我的性命比較有保障。如此一來,我作為保護者的身分才能更加盡責不是嗎?」
埃蒙斯的面容上頓時出現了不情願的糾結和沈思。他在衡量這當中的權衡利弊,好險的是他沒有思考很久。
「我可以告訴妳計畫的大部分。妳想先知道什麼?」
這麼問看來他是選擇妥協了。她向後正襟危坐只保留一絲警戒,面帶從容的開口。
「先從你是怎麼出現在瑪麗維亞娜號的開始吧。還有在聖翡翠鳥號上代替你的人又是誰?人們跟船上的人都沒有察覺你不見了嗎?」
「我本就無意搭乘聖翡翠鳥號出航,而且那艘船上的都是來盯著我一舉一動的眼線。」他嘴唇上揚露出牙齒,表面笑容滿面實則卻滿臉不屑。「所以只要讓人們都看見我上船,再以休息作為告退理由,那麼是誰待在我的房中也不會有人懷疑。反正在出航前我就很快假裝成搬運人員,下船與法蘭克會合。」
他的說詞都很合理,而且人們還可以成為他的見證人,替他的說詞加強信用。不過為什麼船上都是監視他的人?是誰要這麼做?
「是誰要監視你?」
藍金眼燃起怒燄,冰冷卻又灼人。
「他們被派來不只是監視我,凱瑞斯。他們打算在船遠離泰倫斯後,集體叛變將我藉此除掉。既可以用一些爛理由來唐塞我的死亡,又可以抹滅我這眼中釘。畢竟在汪洋大海上,發生什麼事沒有人能知道。」
即便王子答非所問,她還是被這些消息震攝到。
果然有人想要除掉他,如果不是皇室成員就是其他朝廷貴族,會是羅伯王儲嗎?但外界總是說兩兄弟交情之好,很多時候也都形影不離。況且埃蒙斯都決定離開泰倫斯了,他造成的威脅真的足以令他們立即下格殺令嗎?
「那麼隼炮怎麼來的?」
「我在泰倫斯製作的。」
「為什麼沒有人發現?」
「因為那是在坎迪諾比亞堡製造的,我偽裝成普通武器的運送再讓我信任的人帶著紐曼跟史密斯大人來替我運上船。」
紐曼果真沒有說謊。而她相信王子沒有說謊,那疲倦神情就悄悄證明。
「是誰研發這個武器的?」
王子看向她,回答遲疑了一下。「主要是我研發的。而其他參與的人為了他們的安全,我不能透露給妳。」
「是你製造的?」她震驚重複。他花了多久時間製造這個恐怖的東西?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肯定的模樣讓她震驚的無以復加。泰倫斯已經是製造軍事武器的大國,原本以為只是鐵和煉金術的技術比其他國家還要高明,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們發明新武器的能力如此突飛猛進。
在征服者瑪斯泰爾一世收復克羅柯雅大陸時,他們軍隊和各式各樣的武器就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事物。如今再看過埃蒙斯發明的隼炮,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見她臉色蒼白,王子感到困惑。「凱瑞斯,妳問完了嗎?」
她逼自己專注在問問題上,還不能分神想其他的事。她故作鎮定。「那地圖又是怎麼回事?在山豬酒吧那晚你收起的地圖真的是這樣嗎?」
他頷首,令她一頭霧水。
「如果沒有規劃航線,你要去哪?還是你打算漫無目的航行母海直到地圖沒畫上的區域在自行拓展嗎?我們往東南方去是不是就是要去版圖盡頭?」
她不免有些焦慮的說:「你乘坐的已經不是泰倫斯帝國的軍艦聖翡翠鳥號,而是這艘不知哪來的船。除了隼炮以外,你真的有心理準備就這樣踏入未知嗎?我們沒有時間等你慢慢遨遊世界,而且那些地方甚至有我們沒辦法控制的力量。你必須想清楚。」
埃蒙斯就這樣任由她說了一長串,讓她頓時覺得自己這麼擔憂是多餘的。在這時,法蘭克剛好帶著王子的晚餐進來,侍衛的出現和香味四溢的食物分散了兩人的注意力。
對方有些意外她的存在,卻沒做出什麼事情,只是安靜的將晚餐遞到王子面前。浸泡過香料醬汁而烤的恰當好處的肋排搭配烤過的小甘藍和一大塊乳酪黑麥麵包,光看就令人垂涎三尺。
埃蒙斯要法蘭克退下後,將奢侈美食推到她面前,一副想談公事的樣子迫使她壓抑飢腸轆轆的感覺再次回到談話中。
王子喝了口酒,然後回應她在法蘭克打擾前的詢問。
「這艘船——瑪麗維亞娜號是我在普利亞家族的狄利恩島上按照聖翡翠鳥號的改良設計的。它不僅吃水性佳、排水量高,速度更快還加上了武器的契合度,用了奎恩斯那狂風形成的坐騎名稱不正適合?所以瑪麗維亞娜號不管在哪方面都不可能輸給聖翡翠鳥號,更何況我還摧毀了它。」他的言語有著自豪、顫慄興奮和少許的不屑。
「皇后知道此事嗎?」
王子翹起二郎腿,聲音沒有高低起伏,像是在說一場沒有高潮的回憶。
「我母親知情這些,可她不會妨礙我。而葛摩瑞船長是我的舅舅,他出海的經驗豐富且對家族忠心,所以我才讓他擔任瑪麗維亞娜號的船長。我知道妳好奇,凱瑞斯,而妳想的沒錯。我與他們一同策劃了這些,不管是船還是用隼炮攻擊聖翡翠鳥號。」
葛摩瑞船長是他的舅舅?難怪會義不容辭的幫他建造瑪麗維亞娜號還摧毀聖翡翠鳥號,而這艘船的船員大概也都是普利亞家族派出信任的人來幫埃蒙斯。不過皇后為什麼要冒著被砍頭的風險做出這些叛國行為,甚至賭上普利亞家族的名聲?
「你策劃這些多久了?」
「足夠久的時間了。」
「然後我往東南不是為了去到地圖盡頭。」藍金眼倏地睜開,瞬間擄獲她的目光。「是為了奧拉岡的珍寶。」
「珍寶?」
「那是馬托克和海盜之間才流傳的消息,在十一年前母海上最猖狂的海盜船——破曉號因暴風雨在龍棘群島上觸礁,而船的殘骸還留在其中一座島上。奧拉岡等人都死在了暴風雨之中,也留下了他用盡畢生心力完成的夢想,他最珍貴的寶藏——絕無僅有的世界地圖。」
她試著不要對這沒有根據的傳說感到好奇,海盜的傳說連堂堂帝國王子都信,還打算尋找那失傳的寶藏,這根本是癡人說夢。就算真的存在,他真的要冒險去到龍棘群島嗎?綺莉兒擔心不是沒有原因,那個群島位於馬托克附近,就連他們都畏懼著龍棘群島的危險。何況是勢單力薄的他們?
「完整的世界地圖?你難道根本沒打算照你自己的話——環遊各國嗎?」她沒有立即反駁王子,只是順勢問下去。
「如果已經有人替我做了這件事,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浪費時間的去?況且奧拉岡是目前歷史記載中最橫行無阻、在各海域為所欲為的海盜之王,在很多地方的人們都見過他破曉號的太陽黑旗。
甚至有人說他成功穿越未知領域——迷霧之海還活著帶著大批寶藏回來。而他消失的時間也離現在不遠,凱瑞斯。他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我也相信他翻山越嶺記載的地圖是真的紀錄了世界所有大陸與島嶼。」
埃蒙斯在說這些時雙眼彷彿有星火在閃耀,頓時之間讓他終於有種符合自身年齡的感覺。她很意外這個看起來冷靜,總是想著怎麼利用他人達成目地的人此刻居然能夠如此興奮、滔滔不絕的說著海盜之王的輝煌時期。
「你真的相信這些謠言?」
「它不是謠言,莎芭琳娜。」她僵住身子,不知是因為他炙熱而鋒利的眼神還是他喊了她的名字。「我親眼見過那些。奧拉岡,和他那張世界地圖。」
不讓她有時間發言,王子繼續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記得我在狄利恩島的堡壘上用望遠鏡看過破曉號,它即便沒有升起黑旗我也認得出來。就在那時候,我看見了他——奧拉岡,那個人的樣貌和外界形容的一模一樣。也是在那時我看見他拿著一張紙。」
他的表情頓時神彩奕奕,像是看見稀世珍寶。
「那是他剛完成最後一次去往盡頭的回程,紙上錯綜的圖畫是什麼我在清楚不過,畢竟我以前總是待在圖書館和戰略室。」
最後他與綺莉兒四目相對。
「地圖是真的,莎芭琳娜。而擁有地圖,我接下來的計劃就更容易完成。也就是這樣我才會往東南方向前進。」
不知為何,雖然這聽起來愚蠢又危險,她卻相信埃蒙斯所說的是真的。他的樣子不如以往,不加以控制的赤裸情感如果不是假象,就是他真的控制不住。內心知道該有所保留,但她很意外自己真的開始確信這傳說屬實。
感覺再次被王子牽引導致她有些惱火。
「我明白了。即便這聽起來很虛假,但我相信你。」她認真望著王子的藍金眸,對方也冷靜下來變回面無表情的樣子。
「所以,我們達成協議了?」埃蒙斯聲調平靜猶如止水,語意卻深沉。「莎芭琳娜,我已經夠有誠意了。」
綺莉兒抿唇沈默了一下,接著拿出匕首劃開左手上結痂不久的傷痕,血流再次浸濕手心。她把手放在左胸口,望了他一眼深吸口氣。
「以靈魂起誓,綁定之約。我——莎芭琳娜·凱瑞斯向主神和平與力量之神蓋亞起誓,給予瑪斯泰爾·埃蒙斯·泰倫斯我的承諾。只要他保證給予我所要之物,我願回報他我的忠誠,在他需要時保護他的安全。只要他待我一切平等,不會利用、隱瞞我,我也——」
霎那心中竄起的遲疑讓她沒有馬上說出那些話,反倒讓她不知從何開口。埃蒙斯因她的異樣而皺眉,他的等待卻沒使她說下去。
她真的要發這種誓嗎?這個王子是個騙子,即便用慷慨激昂、生動的方式說故事,卻改變不了他才剛利用她的事實。如果有天情況逼迫她背叛,那此刻的發誓該如何應對?
刺青在此刻發出疼痛,鑽入血與骨的刺痛讓她眼冒金星。蓋亞想要她做什麼?手心的血漸漸浸濕她的衣著,簌簌滑落至她的褲子上。手不自覺的顫慄,她知道埃蒙斯已經給出承諾與誠意,如果她現在反悔,就是自己促成了一場不可避免的追殺。
該死的別胡思亂想了,快發誓!
在王子逐漸警惕而懷疑的眼神下,她拋開一切疑慮。聲音顫抖,感覺無形中有力量捆綁住她的心臟,使其掙扎的劇烈跳動。「——我也不會做出背叛他之舉。願誓言不破,堅如磐石。」
她鬆開微些發麻的手,將繃帶再次包紮回去。
埃蒙斯沒有做出任何表現,只是替自己再倒了杯酒。她忍住刺青散發的刺痛,伸手拿起眼前酒杯一飲而盡。豐厚濃烈的感覺刺激味蕾,這是她第一次喝這種酒。
「合妳胃口嗎?」埃蒙斯問並替她倒滿。「這酒配著烤肋排是我最喜歡的組合。」
她聳肩然後再次喝酒,酒很棒,但她無暇時間享受。因為此刻心中還有一個疑惑盤旋在心頭,像是禿鷹等待死亡般堅持。
她抬眼注視王子。
「雖然協議的事情完成了。我還有一個疑惑。」
埃蒙斯放下酒杯。「什麼問題?」
「你真正的敵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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